這一愣神的功夫，趙一凡這才留意到，林風兒不知從何時起，將對自己的稱呼，由“趙公子”改成了“七郎”。聲音，也愈來愈柔緩。尤其是方才楚玉的話，似乎在此刻點醒了他，難道她真的有什么企圖？

“林姑娘，保護你是我分內之事。你是五郎的徒弟，我自不敢掉以輕心。”趙一凡一面笑著回應，一面暗自揣度著。

風云會與逍遙門素來毫無瓜葛。四郎與五郎的真實身份，也是在此次的密詔危機中才得以暴露。難保風云會之人得知之后，不會生出什么別的念想。況且，二簫在杭州的真實處境如何，自己并不完全知曉。若是他們有什么疏忽，難以察覺到風云會真實的動向。那么，結合起林風兒一路的鍥而不舍，真探究起來，確實有幾分可疑。

想至此，趙一凡搖搖頭，仍是覺得不太可能。以林風兒的聰明才智，善惡是非自有定性，若是真有什么陰謀，她又怎會淌這趟混水。

“七郎，既然我的師父是五郎，那么我是不是該喚你師叔？”林風兒斜著頭，眼睛盯著他的側臉，俏皮道。

師叔？！趙一凡心頭一癢，笑出了聲。若是生在現代，她這個年紀，還是個初入大學的小姑娘。哪里就有那么多的陰險詭計？他回過頭，看著她純澈的眼睛，黑色的瞳孔中，映出自己的影子和隨風搖擺的火焰。她身上洋溢著青春女孩的朝氣，她的未來，可以像花朵那般綻放。

“風兒，我實在不解，你為何偏偏要到這苦寒之地來？回到中原之后，你仍是要嫁做人婦，開始新的生活。這只是逃避罷了。”

兩個人身體的距離，似乎拉近了彼此心的距離。連趙一凡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第一次輕柔地喚她“風兒”。

林風兒扭過頭，目光望向火焰，輕快道：“你自是不懂。這算是告別罷。走這一趟，或許我可以說服自己，去面對以后雞零狗碎的生活。”

雞零狗碎？多麼嚴重的一個詞！她對以后的生活竟然是如此的絕望。

他看著她臉上淡淡的笑容，并不想去說教，而是起了興致，追問道：“那依你看，什么樣的生活，不雞零狗碎？”

“信馬由韁、我行我素、馳騁天地，”林風兒迅速回道，心潮澎湃，說到此處，她頓了下，回過頭，目光碰觸上他的，“還有，與相愛之人仗劍天涯，生死與共。”

趙一凡心中一蕩，熱汗從額頭沁了出來。除了“相愛”二字不敢當，這說的，不正是眼下麼？！

他忙不自然地擺脫她手臂的纏繞，起身在篝火旁慢慢踱著，再也不敢去看她，低聲回道：“姑娘果然是與眾不同，令趙某欽佩不已。在下愿姑娘早日得償所愿。”

這般說著，心中卻是極為忐忑，這林姑娘，不會是對自己有意罷？

林風兒瞟了他一眼，毫不在意：“七郎，難得與你促膝而談，又何必拒人以千里之外？這一路，我心中總覺不快。阿月和三兒，跟他們是說不明白的。也只有你，或許才能懂我的心思。難道到這個時候，我們不算同生共死的朋友？難道你的心中，不愿過這樣的生活？”

聽完這番責問，趙一凡放下心來，只怪自己是小人之心。對方光明磊落，倒是自己想東想西，有失風度。

“風兒，若是幾年之前，我可能與你有著同樣的想法。”他坐了回去，長嘆一聲，決定敞開心扉，“可是當你每日提心吊膽，在刀光劍影之中，想法自會改變。你寧可平淡一生，與相愛之人相守至死，也不愿讓他處在兇險之地。我此番到西夏，郡主想必每日憂思勞神，我常常會夢到她。這樣的相思之苦，又豈是瀟灑二字可以簡單敷衍的？”

林風兒點點頭，片刻的沉默之后，羞澀道：“七郎，我從不知何為相思之苦。你可與我說說？”

趙一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瞬間覺得不可思議。這種感覺，倒像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紀，遇到了紅顏知己，可以隨心所欲地談論任何的問題。

“風兒，這個……”他適當地表示了下難堪，隨后暢談道，“你飽讀詩書，相思之情是最平常不過的情感。當某一日，你為某人舍生忘死——”

“七郎，誰要聽這個？！”林風兒突然打斷她，“我問的是，你與郡主……”

原來想聽戀愛史！趙一凡只覺后背一涼，不知該如何開口。他與郡主才相處了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這其中的陰差陽錯，又哪敢對外人道？

終于，他決定結束這場莫名其妙的談話，借口精力不濟需要休息，便搪塞過去。

林風兒雖有不快，但看天色已經發白，想到他一夜未睡，只得作罷。

兩個時辰過后，四個人回到城內，大餐一頓，仍回屋中歇息。

趙一凡本打算見到六郎之后，將林風兒和阿月托付給他照看，沒想到不光落了空，卻牽連出一串的煩心事。如今這兩個女子的安危，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到底該如何安置？

思來想去，仍是沒個主意。住在這里，遲早都會被李云崢挖地三尺般搜出來。更何況，這里靠近王宮，更是重點區域。沒想到，這個問題，林風兒自己提了出來。

夜方擦黑，她主動送來了吃食，并信誓旦旦保證，自己會萬般小心，不會再出差池。

趙一凡思量片刻，做出了決斷。既然沒有安全之地，那么只有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活動，若出事，也可及時營救。這麼做，還有一個私心。若是她真有什么不軌，遲早會露出馬腳。

林風兒極為爽快的滿口答應。似乎，結果比她預想的要好很多。

至深夜，四個人分頭出了門。目標，直抵衛慕府。

西夏的政權，是建立在部族的統治之上。這些部族世代擁護李姓王族，得以使西夏壯大。黨項王族，原為拓跋氏，自唐代被賜李姓之后，一直沿用至今。境內共大大小小幾百個部族，其中有十幾個部族實力雄厚，堪稱豪族。衛慕部族，便是其中第一大豪族。這些年來，也只有逐漸興起的野利部族才可稍與之抗衡。

衛慕部族首屈一指的人物，便是衛慕山喜。他身為國舅，又掌興州軍務。

槍打出頭鳥。趙一凡看準的，正是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