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何念平照常給真君爺上完香，將庭院灑掃干凈。換上之前進城穿的一身青袍，揣上錢財，準備再進城跑一趟。

咚咚咚，

觀門被輕聲敲響，雖輕但節奏緊促，像是有急事。

“稍等”

拉開觀門，當面的是個六旬老人。兩鬢風霜，臉上溝壑縱橫，是個勞苦人。

何念平下意識向他身后打量，沒想到老漢還趕了一架牛車。

老漢也在打量他，略帶試探意味問道：“小道長可是何觀主的徒弟？”

何觀主？

何念平先是一愣，而后想到自己是師父撿來的棄嬰，隨他姓，這何觀主是那不告而別的老頑童。

“老丈，我是”

劉老漢木著一張臉，口氣卻有些著急雀躍。

“小道長快隨我來，老爺家的宅子有大麻煩了”

何念平滿頭霧水，當然不可能就這么不明不白的跟他走。

“何觀主在離開平安縣之前，給我家老爺也就是林員外做過驅邪法事，但好像驅邪沒徹底驅完，何觀主就火急火燎的走了。但是邪祟再犯，我家老爺別無辦法，只能把您請過去”

何念平聽完恍然大悟，這是老頑童屁股沒擦干凈，讓他去擦屁股。不過林員外有可能清楚師父去向，定是要走這一遭。

將觀門順手關上，他看了劉老漢一眼。

“老丈，還不快快動身”

“小道長請上牛車，山路遙遠，坐車能省些功夫”

何念平瞥眼簡陋的板車，以及瘦骨嶙峋的老黃牛，不太確定的問道：“這是你家林員外的意思？”

“待客之道”

何念平推拒不得，只得爬上牛車。劉老漢揮著牛鞭，吆喝一聲，老黃牛便帶著板車緩緩向前走去。

山路顛簸，牛車又不帶減震之效。何念平坐了沒一會就覺得腰酸背痛，活似被輪一遍。

牛車走的實在緩慢，他想催一催，但看到劉老漢的牛鞭每每都抽在空氣上，沒一鞭落在牛身上，就知道劉老漢對老黃牛極為愛護。若是自己出言催促，怕是劉老漢都要掛個韁繩來拉車。

走了半個時辰，實在是忍不住，翻身跳下牛車，走到劉老漢身旁。

“老丈，坐累了，下來走走松松筋骨”

劉老漢目光閃爍，不知想了什么，最后吐出一個“誒”字。

兩人一牛走了大半個白天，到縣城時已經過了最熱的時候。

順著中街向林員外府邸趕去，經過這一路閑聊，何念平也對這林員外有個大體印象。

不茍言笑、為人刻板，但是好女色，府中有六個妾室，通房更是不計其數。其中有豆蔻年華的俏姑娘，也有雙十年華的少女，就連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婦人也有。

何念平聽后不禁咂舌，真是色中饕餮，還帶點收集癖好。

林府算是平安縣中數一數二的豪紳，縣太爺在上任第一天便拜訪過林員外，也能說一手遮天。

可邀他過去具體是為何事，劉老漢卻不明說，只糊弄是鬼神之事。

怪也！

這次倒沒在富人區亂轉，而是直奔最豪華的院落走去。

離得近了，愈發才能感到林府的氣派。

府邸大概抵得上四五個書生別院，門口四層石階，左右一對貔貅石像，石像口中含著的珠子圓滑锃亮，不染塵氛。

整個大門黑壓壓的，還打著四排釘子，左右各一個小門。

“林府”

一塊牌匾擱置在大門上，有一種別樣的“威儀”，叫何念平這個藍星靈魂，有些震撼。

踏踏，踏踏

忽而，一陣馬蹄聲從后方響起。

何念平急忙向道旁躲避，并分神打量這馬車。

馬車樣式精巧，朱芾繡穂懸掛、淡紅的車廂格外吸睛。馬車悠悠在林府前停下，從上走出一位中年男子。

相貌平平，到是面容陰翳，不笑間有股威勢，像是久居高位。

劉老漢湊到耳旁低聲說道：“這就是林員外”

何念平剛想上前打招呼，就看著這位“不茍言笑”的林員外臉上硬生生浮出一抹笑容，回頭去瞧馬車。

聯想林員外府中的六個妾室和無數通房，他猜測讓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的定是什么絕世美人。

可結果大為失望。

下來的不是絕世美人，而是一位平頭正臉、體態臃腫的光頭和尚，在胖和尚之后又下來一位熟人，正是那善導和尚。

看這架勢，何念平心中略感不妙。話說一家人不吃兩家飯，這林員外請了和尚再請他這個道士算怎么回事。

不過，秉持著“來都來了”這句真理，斷沒有臨場退縮的道理。

何念平閑庭信步走到幾人面前，主動開口打招呼：“林員外”

而后又轉頭朝兩位和尚點點頭，全當見過了。

雖說招呼打的不是很到位，但也算是禮貌。豈料倆和尚根本沒分給他半個眼色，只有林員外疑惑的問了句：“你是？”

劉老漢刻意佝僂著身子靠過來，為何念平作介紹。

“這是何觀主的徒弟”

林員外不輕不重的點點頭，就當知道了。

何念平瞧著身旁華貴馬車，又聯想到自己做的牛車。再一想，普德寺就在縣城內，長生觀卻在平安山上。林員外親自去接和尚，反倒派個老漢駕著牛車來接自己。

人比人氣死人，何念平開始懷疑師父是不是得罪林府，所以施加到自己身上。

林員外又揚起那抹僵硬的笑意，與和尚有說有笑的進府，善導和尚路過自己時還鄙夷嗤笑一聲。

何念平摸摸鼻頭，有些吃不下這個氣，但為了師父消息，只能默默跟上去。

一進府，又是一番別樣氣韻。

林府大門是氣派，進門院落則是婉約靈秀。假山水潭，花草樹木，無一不透露著精致。

只不過這么秀麗的庭院，卻讓他感到有些壓抑。

林員外將幾人帶到正堂，而后小廝奉上茶水和糕點。待一切完事后，林員外揮退小廝，對著幾人頗為凝重的開口。

“義凈法師，小道長”

胖和尚法號義凈，被林員外稱為法師，料想也是方士一脈，而且已經有所小成。

何念平心中揣摩，突然感到肚腹一陣饑餓，才想到自個這是趕了一上午路，可是什么吃食都沒落著，就要給人干活。

所幸不要臉面，捻起糕點就這茶水便往口中送。

“噗嗤”

突然，響起一聲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