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華真人耐心地等候著熊抱元消化這些信息，神情不見往常的冷漠無情，似乎便回了當年和藹的長者模樣，更帶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氣質。
“師尊，我們這是在……”
沉默許久，熊抱元問道：
“背叛宗門么？”
他的聲音在顫抖。
玄山宗是玄天門的下屬。違逆玄天門的意圖，毫無疑問就是對宗門的背叛。
即使南華真人境界深不可測，還弄來了一尊金甲武傀，也絕不可能和宗門對抗。南華真人必死無疑，作為他的弟子，熊抱元也難逃此劫。
師尊為什么要這樣做？
熊抱元想不明白。
南華真人在宗門位高權重，就連宗主也對其敬重有加，他為什么要背叛宗門，成為天絕劍仙的手下？
像是看出了熊抱元心中困惑，南華真人嘆了口氣，道：
“天絕劍仙答應過我，若他能重得奴仙劍，登臨上界——”
“將斬斷天玄門與此界通道，還玄山宗以自由！”
“此界靈氣，皆為此界修士所享，再不必被人寄生吸血！”
“此界天地，皆為此界眾生所有，再不必被人掌控生死！”
“此乃為師之大愿！”
“背叛玄山宗的不是我，而是宗主，太上長老，那些天玄門的走狗！”
這一番話，華南真人說得不算慷慨激昂，卻在熊抱元心中，宛如晴天霹靂！
他手足發涼，心中震撼，渾身顫抖。
這就是師尊的大愿么……
此界靈氣，皆為此界修士所享，再不必被人寄生吸血！
此界天地，皆為此界眾生所有，再不必被人掌控生死！
熊抱元并非是王關月那樣一步登天的驕子，他是一步步從雜役弟子、外門弟子走來的，深深知道那些底層所受宗門剝削之重，生存之艱難。
成為核心弟子后，他也曾心生困惑，那些生產出的靈石，究竟去了何處？
每個外門弟子每天都要貢獻近二十塊靈石，每個內門弟子都要貢獻近百塊靈石，各峰長老都有上交任務，再加上幾處靈石礦的產出，以及玄山宗在世俗三國建立了數座聚靈爐城，征役百萬凡人勞作生產靈石……如此算來，宗門每天的靈石收入，都是天文數字，但沒人知道，它們最終去了哪里。
熊抱元今日才得知，這些靈石，都落進了上界的口袋。
他耳畔回蕩著南華真人的話語，久久沒有消散，眼前更是浮現起那夢中都不會出現的景象。
沒有了玄天門的壓迫和吸血，玄山宗光靠聚靈熔城和開采靈石礦，就足以滿足宗門大陣的運行和日常開銷。
無論是雜役、外門還是內門弟子，再也不用上供，再也不用擔心因破產而被逐出山門。甚至一些遭遇困難的弟子，還能得到宗門發放的靈石，度過危難時刻。
下層弟子能夠安心修行，而中上層修行者，也能得到比之前豐厚得多的資源。甚至連世俗中的凡人，身上的枷鎖也減少了許多。
煉器和煉丹的人才被挖掘出來，帶來了新技術的突破。消失的各種修行流派重新復興，再度百花齊放，因為靈石高度的富裕，讓修者有了額外的精力，來選擇這些途徑。
這蓬勃發展的修行世界……
簡直如夢一般。
熊抱元長吁一口氣，期待地看向南華真人。是師尊給了他這樣的幻想，但師尊能回答他的困惑么？
“師尊，天絕劍仙既然還活著，奴仙劍如此重要，為何劍仙大人不親自來取走？”
這場夢的基礎，就是天絕劍仙有實力斬破玄天門對此界的通道。他既然這么強，為什么不自己來取劍，非要讓師尊一行人冒這些風險？
“傻小子。”
南華真人慈祥地笑了笑，道：
“天絕劍仙在我等幫助下，直接破了化神、合道二境，他的實力遠遠超越此界極限，只是強行留在這里。一旦出手，他就會被迫飛升離去?！?
“所以這奴仙劍，還是得靠你我師徒合作，為天絕劍仙奪回，這也是他幫助玄山宗的條件。”
原來如此。
熊抱元點了點頭，又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也是他最大的憂慮：
“可是師尊，劍仙大人能夠護佑玄山宗一時，卻無法護佑玄山宗一世，要是他離開后，玄天門卷土重來怎么辦？”
天絕劍仙短期內的確能夠保護此界，但最多百余年，他必然不會再為此停留。當玄天門重修通道，便會再度降臨。
雖然上界之人降臨，修為都會被壓制到為化神之下。但玄山宗還是要面對一支擁有遠超己方數量的元嬰修者，技術更先進、數量更多的金甲武傀，以及更強大道法的大軍。
等到那時，玄山宗將被覆滅，甚至此界的所有修行者、凡人，乃至一切生靈，都會被屠殺殆盡，以示玄天門的不可冒犯！
“他們的確會卷土重來。”
南華真人目光落在遠處，神情卻不見絲毫的畏懼。
“天絕劍仙會為我們爭取百年的時間，足矣?！?
“你我師徒合作，整頓玄山宗門，勵精圖治，利用這喘息之機，培養修行者，研發新技術，打造出一支更為強大的軍隊！”
“玄天門的人，習慣了下界的供奉，早已腐朽不堪，也不必太過敬畏！他們來到這里，也只能擁有元嬰境界，未必不能打??！”
“我輩修行者，豈能為奴。若是玄天門敢來，就叫他有去無回！”
這一番話，落入熊抱元心頭。
他恍惚間看到了未來此界戮力同心，與玄天門血戰之景，不由熱血沸騰！南華真人的身影，屹立于前，那是此界的救世主，是最值得信賴的偉岸長城！
一時間，熊抱元慚愧無比。他慚愧自己竟誤會了師尊；慚愧自己辜負了師尊的信任和栽培！
再看向王關月時，熊抱元依然有所不忍，卻漸漸理解了師尊。想要擺脫玄天門統治，犧牲是不可避免的。
能為師尊大愿，為此界未來而戰，是他熊抱元的無上榮耀！
他當即跪拜在地，大聲道：
“師尊，弟子錯怪您了！為此界自由大業，弟子當為馬前卒，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南華真人笑著扶起了他，欣慰道：
“抱元，如今你既知我心意，我們師徒同心，縱有千般困難，也能一力克服！”
話說著，南華真人心中卻有些惋惜。
熊抱元是個很好用的手下，謹慎、細心、可靠，懂得服從，和那個王關月完全不同。
可惜了。
既然他必須要死在這里，讓他在一個美夢里而死，也算是師徒一場，最后的憐憫吧。
……
冰冷的湖水撲面而來，然而李謹并沒有渾身濕透，下一刻，他似是穿過一道光膜，迎面而來的強光，恍得他睜不開眼睛。
“嘶嘶——”
強光逐漸消散，當李謹終于恢復了視力的時候，眼前之景，令他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自己和鏡靈沒有落在一個地方，這里只有李謹一個人。
向四周看去，目力所及之處，盡是密密麻麻難以計數的黑色巨卵，它們一個個都有半人大小，表面覆蓋著保持濕潤的黑色黏液。
李謹的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名詞。
孵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