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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保全

天嘉七年(566年)。

九月七日,晨。

漢城南山。

山腰處,周羅睺正與(四品)員外散騎常侍兼新任(六品)耽羅太守到郁,并立北望。

遙望見漢城之中煙火漸熄,城樓上的高麗旗幟被人斬落,旋即,一桿赤色大旗迎風(fēng)立起。

見此情形,到郁知曉此戰(zhàn)功成,便沖身側(cè)的少年將軍歡欣言道。

“周都督,我軍勝了。”

周羅睺側(cè)首看了看身旁這個(gè)面貌尚不及三十的文士。

這到郁乃是當(dāng)今宰輔到仲舉之子,先帝之妹信義長公主的夫婿。

他本在朝中領(lǐng)著中書侍郎的職銜,按理說,這般的貴家子弟,絕不會(huì)來這可稱荒遠(yuǎn)的平州。

但前時(shí),他卻仍是同樊毅一道浮海,來了此處。

周羅睺瞥見一只飛鳥,隱入山林。

他知道,自己與徐儉前時(shí)揣度出的上意,或要成真了。

此戰(zhàn)之后,他與徐儉,或是都得回建康任官了。

那時(shí),等待他的,將會(huì)是什么呢?

念及此處,周羅睺心中不覺有些唏噓,拿下漢城的欣喜,也被這股情緒沖淡了開去,他同到郁平淡言道。

“到兄以為,此戰(zhàn)如何?”

到郁自不知他心中憂亂,只道面前這位比自己還要年輕幾歲的將軍,極有大將風(fēng)范,心中欽佩愈盛,他道。

“周都督料敵于先,筑漢城時(shí),便于地下密修甬道,溝通內(nèi)外。”

“此時(shí)用之,即如孫子所言,‘動(dòng)于九地之下’,雖神鬼不能測此。”

“今日高麗之?dāng)。規(guī)熤畡伲瑢?shí)早定在兩載之前,都督治兵如神,郁等庸夫,惟嘆服耳。”

周羅睺聞他夸贊,只笑言道。

“前時(shí),我軍滅新羅,追亡逐北至于此地,知此地為高麗舊境,其國中號為三都之一,即知來日此處必受戰(zhàn)火。”

“是以我于此地臨山而筑新城,掘土而備密道,確實(shí)早預(yù)于來日交戰(zhàn)。”

“平州之地,我與徐公如此種種謀劃,其實(shí)甚多。”

“然,我聞人亡而政息焉,惟恐后來治平州者,不能用我二人之謀劃也。”

“今日若使樊毅將軍攻漢城,樊將軍雖勇銳,能得破此堅(jiān)城如此迅速乎?”

“非愚弟智勇勝于樊將軍,只是愚弟知平州情勢深于樊將軍也。”

到郁聞言沉默,前時(shí),他之所以愿意拋下家中的公主美妻與任官中樞的榮耀,來此平州,實(shí)是因了皇帝召他時(shí)的那句許諾。

“一二歲中,朕將召平州周、徐二人入朝,卿若得用,便即擢為平州刺史。”

須知曉,如今的平州是江南馬匹與奴仆最重要的來源地,每歲與江南的貿(mào)易額以十億計(jì)。

巨濟(jì)侯世子章大寶來平州不過兩載,便靠了羅州都督華皎所贈(zèng)的十余艘大海船,輕易撈取了上千萬錢的財(cái)富。

他若用為平州刺史,卻也不必對下盤剝,只在平州海貿(mào)這張胡餅之上,小小地咬上一口,再任上兩年,便足以衣錦還鄉(xiāng)了。

可來到平州的這兩月里,他每日跟在徐儉或是周羅睺的左右,倒真有些鄙夷起了自己前時(shí)的志向來。

徐儉清廉愛民,為政簡約而得要,斷事清晰而不偏私。

其前有活北新羅數(shù)萬百姓性命的義舉,而后其安置齊國降卒又甚為得宜,是以平州漢夷皆服,民間號之神君。

七月之時(shí),到郁在其左右,常見平州婦人路見徐儉車駕而拜。

問之則曰,“前歲我于家中將餓死,幸得徐君給糧方活。我嫁漢兒,稍明禮義。活我者,父母也,故拜之。”

到郁年不過二十七,亦有些儒人的理想未滅,聞之羞愧己志,遂上密奏,請皇帝留徐儉任平州。

是了,皇帝陳伯宗遣他東渡平州,還與了他察查平州人物,密奏其事的差遣。

若是換一個(gè)求官心切的寒家之人,必多奏惡事,以為晉身之階。

可他到郁,帝親之重,貴人之身,豈會(huì)如此行事,士民豐樂,亦他之愿,故而他雖奏平州百官之惡,后亦必附其善舉,以見其客觀。

如此看來,陳伯宗命他來平州,也算是,得人之用了。

八月以來,到郁跟從周羅睺行軍。

周羅睺能輕身下士,常與士卒同甘苦,且其用兵如神,常常料敵于先,戰(zhàn)則必克,極得平州士伍之心。

平州兵卒以其年歲淺,常呼之為“再世驃騎”,將之與漢之霍去病相較。

到郁本以為上述皆是訛傳,待得親身從軍,方知名將之資皆為天授,尋常之人不可以年歲度其才能。

在軍中觀瞧周羅睺行事已有月余的到郁,而今已經(jīng)徹底成了這位年只二十五歲的少年將軍的擁躉。

若非知曉“良將在外久,君臣必生隙”的道理,到郁高低也得上本奏書請留任其于平州的。

此間聞得周羅睺言語,到郁知曉這位少年將軍已經(jīng)揣度出了上意,他不好明言,只寬慰道。

“將軍二十浮海,歷今四歲,年不過二十五,而將湮滅三國,雖古之名將不能及此。”

“新天子承文皇之志,有并吞天下之意,即或請將軍入都,亦必用之于北。”

“今我等雖于遼東談笑滅國,然遼東諸酋,九州外之蠻夷也,滅之,但小功耳,不足以光耀萬世。”

“周、齊二寇,源本夷狄,而竊據(jù)我夏地,實(shí)以夷狄而侵中夏者也,皆巨寇耳。”

“將軍與陛下皆年幼,春秋多,茍能君臣相得,上下同欲。”

“則蕩滌北虜,恢復(fù)中華,計(jì)日可待也。”

“茍能使天子車駕行駐伊洛,居中州而臨萬邦,則雖千萬載后,竹帛書卷,田間邑里,亦將書言我等事跡不絕。”

“掃夷狄而光宅中夏,此萬世功也,望將軍計(jì)之。”

周羅睺聽罷到郁的言語,心中那份憂亂掃去許多,他知曉到郁已悟自己心思,便同他敞開心胸道。

“我本吳將軍麾下一隊(duì)主,幸得文皇知遇,授我平遼校尉之任,使我將兵千人,東渡平州。”

“文皇于我,知遇之恩甚隆矣,羅睺日日思索以何物報(bào)之。”

“是以聞新羅空虛,則引兵襲其王宮。”

“知異斯夫乏糧虛弱,則誘之圍殺而滅亡其國。”

“此二者皆天授其時(shí),羅睺趁其機(jī)而取其功也。”

“然而百濟(jì)、高麗在側(cè),我常恐平州虛弱,不足防備。”

“此間適逢百濟(jì)喪師,國中少年未長成,其王麾下兵力極空虛。高麗又有對盧弄權(quán),東西相爭,不能一其軍政。”

“羅睺私計(jì),若不趁此機(jī)遇,大削二賊之勢,則數(shù)歲之后,羅睺歸國,二賊強(qiáng)盛,不知平州何人能守也?”

“文皇篳路藍(lán)縷,為國開疆,始置平州,我實(shí)不愿此等基業(yè)復(fù)喪蠻夷,故常縱兵士挑釁二賊,是以有今日之戰(zhàn)。”

“而今漢城已復(fù),高麗糧道已斷,其人馬十?dāng)?shù)萬將困山嶺中,我大功將畢,而平州將穩(wěn)固矣。”

“文皇之恩,我終不負(fù)矣,新天子縱賜我死,羅睺亦從之,何以言立萬世之功乎?”

到郁聞言感動(dòng),只言道。

“都督無負(fù)天子,天子豈能負(fù)都督乎?”

“我將以都督忠義,奏書俱聞大內(nèi)矣。”

周羅睺聞言沉默稍許,略見猶豫,終于言道。

“若如此,惟請到兄以我納百濟(jì)小妃之事上奏彈劾之,以我之過減我之功,則我歸都或能得其安全。”

到郁搖了搖頭,他道。

“天子圣明,自能辯小人之言,都督何故自污若此?”

周羅睺亦是搖了搖頭,他答道。

“我乃武人,不通政術(shù),此是前時(shí)議兵之際,徐公教我之全身之計(jì)。”

“徐公心善,為我剖決事中詳細(xì),我始悟此戰(zhàn)之后身將功高震主,實(shí)禍?zhǔn)略诩础!?

“天子便圣明,群臣誣我之言若波濤,天子能得獨(dú)明乎?”

“徐公謂我,示君貪色,則君能賞我以色,示人逾矩,則君能罰我以逾矩。”

“君能以賞罰加我,則君威得固,而我臣道不失也。臣道不失,雖群小誣我為叛逆,我亦不死矣。”

“徐公能活北新羅數(shù)萬之人,此間活我一人,亦必易也。”

到郁聽罷亦終于醒悟,言道。

“徐刺史知為臣之道矣,我將奏書劾都督好色、逾矩,以全都督為臣之道。”

“二君忠義,古今難得,若二君果去平州之任,郁雖不才,亦必促后來者,隨二君治平州之規(guī)矩。”

周羅睺已將心中憂亂言罷,聞得到郁言語,終于欣然笑道。

“今我與到兄言心中憂亂且盡。”

“請到兄觀我破高麗。”

“飲馬平壤城下!”

————

天嘉七年九月七日。

安東將軍周羅睺遣勁卒,趁夜自密道攻入漢城。

時(shí)高麗兵無備,猝然受擊,營嘯,兵亂斗,自相攻殺死者以數(shù)百計(jì)。

至天明,漢城破,城中高麗兵千余人歸降,周羅睺使耽羅太守到郁領(lǐng)兵數(shù)百約束之。

周羅睺自領(lǐng)輕騎數(shù)千,左右擊為高麗運(yùn)糧者,俘斬至數(shù)千人,奔散者不計(jì)其數(shù)。

前時(shí)高麗大對盧高紇所催急發(fā)之后軍輜重,多為陳軍所獲。

高麗運(yùn)糧車船棄道路者以千百數(shù),陳軍獲其在道軍糧十?dāng)?shù)萬石。

前時(shí),高紇進(jìn)兵急,于國原城下所聚軍糧只供其軍數(shù)日用,自是,高麗將斷糧草。

是日。

高紇未知漢城破,使太大兄淵子游領(lǐng)一萬五千眾攻國原北城,自督師二萬人攻國原西城。

高紇但知陳人援軍將至,必要急破國原。

遂令,凡兵卒中敢后退者,皆斬,又使二萬人分做十隊(duì),前伏后繼,前退后斬,謂眾軍曰,今日必克國原。

高麗眾軍心本不一,高紇督軍數(shù)敗績,眾軍皆不服,聞此暴令,怨聲四起。

是故前軍有后退者,后軍多不斬,高紇無力禁止,高麗兵攻城于是多不用命。

北城淵子游素懷異心,前駐述川,常于各處置探馬。

是日,其只督軍佯戰(zhàn),至未時(shí),得后方飛馬報(bào)言陳人襲漢城,勝負(fù)未知。

淵子游憂慮,令本部精銳數(shù)千人居后先退,使別部人馬居前假作聲勢。

至申時(shí),又有馬報(bào)漢城已陷,淵子游聞?dòng)嵤B(tài),棄其前軍,追本部而去。

北城高麗兵失主將號令,彷徨失措,陳人破漢城,斷糧道之言,遂流布疆場。

大小將官聞知此事,又失主將約束,不敢攻城,皆引兵遁還營寨。

申時(shí)末,高紇亦得報(bào)此事,更知淵子游探馬于道殺其信使,怒極而無法。

高紇遣使追淵子游逃軍,又命后軍假扮民夫運(yùn)糧,殺斬軍中喧嘩者數(shù)十人,假意無事,終得退軍歸營。

————

淵子游率本部軍數(shù)千人盡棄輜重,奔入山林,往高麗國中逃遁。

高紇使臣至,淵子游斬其首,示于麾下道。

“糧道既斷,高紇匹夫死于此地矣,公等欲同死此地乎?”

言罷,淵子游棄所穿高麗冠服于地,謂麾下道。

“高紇以高麗之名攻陳人,我等再稱高麗必為陳人所攻迂。”

“我遼土之士,故扶余人也,今宜自稱扶余,還歸遼土。”

“屆時(shí),我等于遼土先立一國,貢入齊宮,得其封冊,先為齊臣。”

“陳主,齊上皇之女婿也,我既非高麗,陳主伐我無名,則我遼土得保全也。”

此時(shí),帳中人皆是高麗西部的各處頭人,皆對高紇秉政后重南輕北的政策多有怨言。

且此間,淵子游的親兵于帳外兵戈相聞,是以他們不敢不從。

眾頭人皆投高麗冠服于地,道。

“我等愿奉淵公為主!”

淵子游神色不動(dòng),只道一聲。

“善。”

帳外親兵聞聲入帳,殺眾頭人中有猶豫者,淵子游分其部曲配給眾人。

淵子游于是自稱扶余王,召集舊部,穿小道歸高麗國。

高麗國中空虛,淵子游不設(shè)輜重以避追擊,沿途抄掠地方以供軍需。

凡二月,其軍方還遼土,高麗國中受其擾亂而死者數(shù)萬人。

————

淵子游既逃遁,國原城下高麗軍尚有近四萬眾,合漢城至國原運(yùn)糧之民,仍得十萬余人。

高紇怒其叛,使眾軍皆知糧道被斷,而不能掩其事實(shí)。

是夜,高紇與眾將商議來日計(jì)略,久不能決,營中忽報(bào)逃亡者甚多。

高紇臨寨,親斬其逃亡者,廢刀五口,尤不能止,于是始有退意。

九月八日。

陳將吳惠覺與章大寶引步軍千人騎馬,先入國原。

城中士氣大振。

國原遂得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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