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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且行(1)

方茴說:

“那天我做了個夢,

夢見我們都還在上高中。

大概是黃昏吧,天空是暗黃色的,

大家在操場上跑步,

一個挨著一個,

我當時啊,

好想就這么一直一直跑下去……”

(1)

在和方茴待久了之后,就能很輕易地發現她隱藏在冷漠和寂寥下的笨拙和單純。

那天她給我講述陳尋與她的第一次牽手,好像怕我不明白似的,她拉過了我的手,把她的手放在我的掌中,十指交叉地握在一起說:“喏,就是這樣。”

做這些的時候,方茴一臉純凈,沒有絲毫的曖昧與羞澀,就像是給大人表演節目時非常認真的小朋友。而攥住她的手,我卻不自覺地稍稍用力了。從掌心傳過來的溫度讓我意亂情迷,這樣溫潤的女孩子,我真的想就此抓住不放。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房門被突然推開了,Aiba拉著一個女孩大剌剌地闖了進來,一邊走一邊喊著:“張楠,看見方茴沒有啊!我沒帶鑰匙!”

很快她就看見了我們,以及我們尚未分開的雙手,她愣了兩秒之后馬上轉過身說:“狗沒拿傘!”她身后的女孩則滿臉歉意地使勁給我們鞠躬。

方茴掙脫開我的手,通紅著臉縮在凳子上。驟然冰涼的掌心讓我心里缺了一塊兒,我轉過身沖Aiba喊:“操!你丫別說鳥語!”

“瞧你那慫樣!方茴,你怎么居然找他了?”Aiba白了我一眼說。

“不是……我……我們沒什么,我就是跟張楠聊聊天。”方茴忙撇清說。

我又有點難受了,頓時覺得特他媽自作多情,非常替自己不值,于是站起身切了一塊蛋糕遞給Aiba說:“今天爺爺我過生日,賞你的,哎,你也沒介紹,這個姑娘是誰啊!”

Aiba歡呼著接過蛋糕,遞給身后的女孩,用日語說了幾句什么,扭頭笑著沖我說:“生日快樂啊!她是和子,我那啥!”

“哦!”我恍然大悟地看著和子,和子很友好地沖我點點頭。

Aiba又和她說了點什么,她笑了笑,沖我微微鞠躬說:“有婁西褲!”(日語,請多關照)

我忙擺手說:“別別別!我可受不了這個!”

Aiba哈哈大笑說:“人家是禮節性的問候,張楠你丫真不是一般的沒文化!”

“操!他們的文化還是從我們這里傳過去的呢!”我瞪著眼說,隨后笑瞇瞇地一邊鞠躬一邊沖和子說:“你們丫日本大大地不是東西!嫁給日本男人不如嫁給中國女人地!多幾個Aiba你們就滅種地!呦西呦西!”

和子聽不懂中文,仍然微笑著點頭,然后詢問似的看著Aiba。Aiba狠狠打了我一下說:“行!你這孫子!我們惹不起躲得起行吧!方茴把鑰匙給我,我們不在這兒打擾你們了,要不丫還指不定說出點什么來呢!”

方茴忙起身說:“不是這樣的,你別瞎說!我也跟你們一起回去!”

我愣了愣,有點始料未及。

她走過我身邊,看了我一眼,小聲說:“今晚……謝謝了!”

三個人前后走出了我的房間,隨著屋門“咔嗒”一聲關嚴,我才回過味來。低頭看看桌子上的蛋糕、酒瓶、櫻桃梗、水漬,我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道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灰姑娘的故事,在午夜鐘聲之后,當馬車、禮服、王子都消失了的時候,她大概就像我現在這么失落。

那之后我們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最初,念書、打工、做飯、睡覺,一切都沒有變化。只不過方茴多少和我親近了點,偶爾在樓梯遇見的時候,會聊聊天氣和功課,如果她手里拎著東西,也不再介意我幫她提上樓。要是被Aiba看見,她就會朝我意味深長地擠眉弄眼,我也會沖她擠回去,只不過心下卻很黯然。我想在方茴眼里,她已經把我當成了可以安全接觸的“無性人”。

她和陳尋的故事也再未向我提起半句,我也沒問。我知道那夜的方茴是某種特定時間地點情由的產物,就像《七龍珠》里面的超級賽亞人,不到特殊的時候,小悟空只是小悟空,不會產生能量變化。而方茴什么時候再變身,是我完全掌控不了,也無法預計的。

然而,我沒想到,沒過多久,方茴就又變身了。

起因是方茴和Aiba的房間被盜了。

留學生的被盜和普通居民的被盜不是一個意義的,當地居民失竊的話,不過是損失一些財物,不會影響到生活。而對本身就沒什么財產可言的留學生來說,無論什么都是丟不起的。我剛來的時候曾經丟過包,里面的車票、卡、現金、學校書本資料、電話卡全部沒了,那就幾乎讓我斷糧了一個禮拜,絕望得恨不得回國算了。而方茴她們更是丟得干干凈凈,這簡直可以算是滅頂之災。

別看Aiba平時大大咧咧,什么都看得開,這次她可真是傻了眼。平時的接觸可以看出來,Aiba家境肯定不算富裕。她和方茴一起住,除了因為和子家里在澳洲有親戚,不能和她一起之外,多少還是因為方茴能多負擔一些房租。失竊之后,她們兩人值錢的東西一樣沒剩,本來說是報警,可是方茴卻死活攔了下來。因為她丟了幾本中國雜志,這種東西對小偷來說就像垃圾,一點用也沒有,可是偷她們的人卻給順走了,方茴說肯定是中國人干的。

對于同胞,我們無法徹底痛恨。

其實這就是中國留學生特有的悲哀。出過國的人大概都有這種感覺,在國外,同一國家的人本來是很抱團的,不管是打工還是上學,一般都會互相幫忙,彼此照應。可是中國人卻不是,冷漠相處也就罷了,欺騙同胞的事屢見不鮮。也許特殊的國情特殊的成長才促成了這種特殊的現象,作為其中的個體,很難改變什么。而來過這里的我們,只是希望在回去之后,在一代代的蛻變之后,讓我們的孩子再來到這里的時候,能夠坦然面對互相平等的另一種族,驕傲地說出自己是中國人。

無可奈何之下,Aiba暫時住在了和子那里,她管家里又要了些錢,我也接濟了她一點。方茴自己住在那間房子里,她平時在留學生里面算闊綽的,而當她用剩下的錢購置了必需品之后,生活質量一下子降到了讓人無法想象的程度:每天只吃一頓飯,水電煤氣都盡量不用,晚上打兩份工,在夜里兩點還步行回家。

這樣的情況讓我實在看不下去,一天我在樓下碰見了她,她剛從菜市買菜回來,為了能便宜點,她寧愿去兩公里遠的地方買分量可觀的大顆卷心菜。我忙接過她的書包,她累得已經不再客套,任由我拿過所有的袋子。我看見她肩膀上勒出的深深兩道紅痕,心疼地說:“干嗎過這么苦?打電話跟家里說實話吧,讓他們寄點錢來。再這么下去,我看你撐不住。要是你病了,花銷不是更大?”

她搖搖頭說:“不能讓他們知道,否則我就沒辦法在這里待下去了,他們一定會讓我回國的。”

我嘆了口氣,那一瞬間我很火大,我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讓她這么義無反顧地離開,即便受了這么多的苦,也不愿意再踏上故土。我深深痛恨讓她流落到這里的人,因為不管是誰看到她這樣子都無法狠心。

她走到門口,剛要接過袋子跟我道謝的時候,卻被我拉住了,我很堅定地對她說:“今晚到我這里吃飯!不!你解決問題之前都跟我一起吃!洗澡什么的也都來我這兒!凌晨飯館那工也別打了,不是快考試了么?你晚上回來給我踏踏實實地看書!我還有點錢,咱倆一起湊地花沒問題!”

方茴詫異地看著我,她眼睛中閃過了與以往不同的目光,這目光讓我渾身酥麻了一下。我很開心,因為她從來沒有這么看過我,而這次,我敢百分之一百肯定,她的眼睛里,全部是我。

“不……不用了,”方茴低下頭說,“我還能行!”

“別廢話了,我知道你們家電話,你要不同意,我就給你家打過去,告訴他們你現在什么樣!”我威脅說。

方茴咬著嘴唇,最終點了點頭。

后來,我們就像半同居似的過了一段日子。現在想想,那會兒還真挺苦的。我當時根本沒什么錢,方茴不打工就代表著我要把我們倆的工都打出來,有的時候回家之后就像死了似的,洗著澡都能睡著。可是我卻很快樂,直到現在都沒有再那么開心過。男人跟喜歡的女孩在一塊,不管多難都能挺過去,這是我對那段時間下的結論。

也就是在那會兒,我陸續聽了方茴和陳尋的很多故事。

(2)

1999年不管從哪個意義上來說,都是歷史上重大的一年。

不過對活在當時的他們來說,那也不過是又一個學年,與以往沒什么不同。

方茴和陳尋已經習慣在公眾場合暗送秋波,表面上看比誰都正直,私底下卻如蜜里調油。林嘉茉毫不客氣地說他們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公然猥褻,為這個理由,她騙吃騙喝了無數次。本來按陳尋的說法,告訴大家也未嘗不可,但是方茴不敢。那時候的教育總是讓她覺得這種事從本質上來說是不好的,她不想就這么和同學們區別開來。說到底,她還是對被人另眼相看的感覺心有余悸。

北京的春天可以很美也可以很糟糕,幾天的沙塵暴就讓所有東西都蒙了一層黃土,空氣中飄著大顆大顆的可吸入顆粒物,陽光折射在上面再返回到人身上,形成了古怪的藍色光暈。

“這什么破天啊!”陳尋揉散方茴頭發上的塵土說,“我記得以前的春天,就是有小禮拜、周六還上半天課的時候,那天氣好著呢!小時候我媽老嚇唬我說再不聽話,《西游記》里那黃風怪就來,我就琢磨這黃風怪來了得什么樣。現在我可算知道了,也就這樣!”

“別鬧!讓人看見!”方茴扒拉開他的手四處看看說。

“等會等會!還有個柳絮呢!”陳尋拽住她,把柳絮從她頭發中擇了出來。

方茴假裝不在意,紅著臉錯開兩步說:“春游定了沒?剛才侯老師跟你說了么?”

“定了,去黑龍潭。”陳尋翻著手里的一摞表格說。

“看什么呢?”方茴疑惑地湊過去看,“體檢表有什么好看的?”

“嘿嘿,我找你的呢!”陳尋笑著說。

“討厭!不許看!”方茴一把搶了過來,瞪了他一眼。

“怕什么啊!我就看你個兒多高,不看胸圍!”陳尋嬉皮笑臉地湊過來說。

“陳尋你真流氓!”方茴拿起表格狠狠敲他說。

“哎喲!不看了,我不看了!”陳尋閃開說,“放學一塊買春游帶的吃的去吧?”

“不去!”方茴黑下臉說。

“去吧去吧!”陳尋拉住她的袖子,“我把我的體檢表給你看還不行!”

“誰愛看啊!”方茴瞥了一眼陳尋揮動的表格說。

“那咱就不看!放學一起去啊!就這么說定了啊!”

“那還要提著回家,齁沉的……”方茴猶豫地說。

“要不買完了先都拿到我家?”

“哼!那到春游那天還能剩下么?”方茴取笑他說。

“我才不吃你喜歡的那種零食呢!再說多吃點怎么了?我又不胖!”

“都140斤啦!還不胖!”

“哎?你怎么知道?啊!你肯定看我的體檢表了!你不是說不看嗎?”陳尋指著方茴大叫。

“我……我猜的!”方茴慌亂地搪塞。

“切!看就看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184厘米,140斤,你呢你呢?”陳尋開心地問。

“誰……誰看了!我才不告訴你呢!”方茴忙打岔說,“買完東西還是放我奶奶家吧,就在附近,方便。嘉茉他們也一起去的話,肯定少不了。”

“那好吧!我跟趙燁他們說去,”陳尋湊到方茴耳邊說,“你不胖也不瘦,我就喜歡這樣的!”

方茴望著陳尋跑走的身影,臉又紅了。

放學之后幾個人一起去了華普超市,他們推著車在里面又瘋又鬧,惹得旁人不住側目。

“我要卡迪納和上好佳!”趙燁撒開歡地說。

“你是男生吧?”林嘉茉上下打量他說,“居然吃這種東西!”

“廢話!我能吃那個么!給你買的!”趙燁不高興地說。

“誰說我要吃那個了!我要乖乖!”林嘉茉有些不好意思,假裝強硬說。

“你說女生怎么愛吃這種東西!”趙燁扔了兩包到筐里說,“也吃不飽。”

“好像……里面送玩具。”喬燃詢問地望向方茴。

“是送小貼畫。”方茴笑著說。

“你也喜歡吃嗎?那也給你買兩袋吧!”喬燃也往自己的筐里裝了些。

旁邊的陳尋突然停了動作,他詫異地看著喬燃,喬燃大方地沖他笑了笑。

“不……不用了,”方茴從他的筐里又把兩包零食拿出來放回了架子上,“買了很多了,肯定吃不了的。”

“那好吧。”喬燃依舊微笑,而方茴卻低下了頭。

從華普出來的時候,每個人好像都多了點心事,春日的晚霞,映在少年們的心上,也漸漸能看出溝壑。

趙燁裝好袋子說:“我去那邊看看,新的《當代歌壇》好像出了。”

“啊!我也想買,那天看了封面,好像鄭伊健和邵美琪真的分手了。”林嘉茉應和說。

“那一起去吧,”陳尋說,“他們好了多少年了?為什么分手啊?”

“因為梁詠琪,據說啊,我也說不準呢,”林嘉茉嘆了口氣說,“當初鄭伊健的表白多感人啊,說會照顧她一輩子呢!”

“誰能照顧誰一輩子呢,除非早早地死了。”方茴淡淡地說。

“怎么這么悲觀啊!”喬燃拍拍她的肩膀說,“走吧!”

方茴無所謂地搖搖頭,她推好車剛要向前走,卻猛地停住了。

“怎么了?”陳尋在她后面問。

“沒事……你們去吧,我不過去了。”方茴重新支好車說。

“啊?為什么啊?就在馬路那邊,也不遠。”林嘉茉不解地說。

“嗯,真的不去了,還要把這些送到奶奶家呢。”方茴很堅持地回絕。

“那也行,趙燁你們去吧,我們把東西送回方茴奶奶家。”喬燃接過話來。

陳尋疑惑地看了看,那個報亭邊上只停了輛車,也沒什么不妥。

“你怎么了?”陳尋小聲問。

“沒事兒。”方茴勉強地笑了下說。

春游那天,大家先到了方茴奶奶家集合。林嘉茉穿了件桃紅色的上衣和一條黑色的喇叭腿牛仔褲,十分時髦。而方茴則是普普通通的大白T恤和牛仔褲,遠遠看去就像是初中生。眼看時間不早,反正一會兒也是一起玩,他們就沒再細分,男生把吃的都塞到了自己包里,一起騎車去了學校。

同學們在路上就玩了起來,有的湊在一起玩“捉黑叉”“敲三家”“升級”,有的拿撲克牌算命,有的聽隨身聽唱歌,車頂棚恨不得都被掀翻。

到了黑龍潭,侯老師囑咐了幾句就解散活動了。他們幾個人精力充沛,林嘉茉又心心念地想追上前面高二的,走了一會兒就到了隊伍最前面。這一路上的景色,他們根本沒有細看,那大潭小潭的在他們看來不過是一汪水,真正開心的原因還是待在身邊的人。大概年輕時候的快樂就是這么簡單,幾個動作幾個玩笑就足夠開懷。

趙燁揪了片樹葉夾在拇指中間對著嘴唇吹了起來,雖然動靜不小但是卻很難聽。林嘉茉捂著耳朵喊:“趙燁!你別學鳥叫了,小心待會兒把鷹招來!”

“趙燁?趙燁跟哪兒呢?”陳尋假裝四處看著說。

“孫子!你什么意思!”趙燁扶住一塊大石頭說。

“哦!在那兒啊!你快過來,我都看不見你了!說多少次了,別跟黑石頭站一起,你們倆靠色兒,不好找!”陳尋揮著手說。

“你大爺的!”趙燁蹲下去,向陳尋撩水。

陳尋順手拉住旁邊的方茴,方茴一腳不穩,踩在了旁邊的溪水中。

“都別鬧了!快上來!”喬燃著急地伸出手喊。

方茴猶豫了一下,還是拉住喬燃的手,踩著石頭爬了上來。

“沒事吧!”陳尋忙扶住她問。

“哎呀!褲子都濕了!”林嘉茉指著說。

“真對不起!要不你穿我的?”陳尋雙手合十說。

方茴白了他一眼,泄氣地看著自己的褲子。

“現在幾點了?”林嘉茉突然問。

“兩點半了。”喬燃看看手表說。

“不是三點就集合嗎?咱們得趕緊走了。”林嘉茉說。

“啊?她怎么也得曬曬啊!褲子還好說,鞋濕了會磨腳的!”喬燃搖搖頭。

“這樣吧!陳尋留下陪方茴,我們先回去,跟侯老師說一聲!”林嘉茉背好書包說。

“啊?”大家詫異地看著她。

“誰讓他把方茴拉下水呢!”林嘉茉壞笑著說。

“好吧!我陪她曬曬褲子,你們先走,一會兒我們去追你們!”陳尋心領神會。

“不……不用吧。”方茴不好意思地說。

“就這么著吧!再不走我們也得遲到了!”趙燁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土說。

“一會兒見啊!”林嘉茉向他們兩個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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