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層樓高的核反應堆下方,身穿防輻射服的奧列夫戰栗著抬頭仰望,刺耳的蜂鳴聲響徹了動力艙,熄滅的屏幕紛紛亮起。
片刻之前他們趕到動力艙,竟然沒費多少工夫就拿回了控制權,文森特只是象征性地派了兩名安保人員看守這個區域。可當奧列夫檢查反應堆的時候,才明白為何文森特如此疏忽,因為他們之前安裝的能引爆反應堆的聚能炸彈已經被拆除了,核反應堆進入了休眠狀態。文森特可能早就猜出了他們是聯邦安全局派來的人,也猜到了他們會在核反應堆上動手腳。眼下這條船正向著北極點勇猛進發,靠的也不是核反應堆輸出的動力,而是輔助用的柴油機。
奧列夫想盡辦法想要重新激活反應堆,但這需要很長的時間,即使激活成功他也沒有把握說一定能把這東西變成兩枚核彈,核反應堆在設計的時候就有牢靠的安全措施,如果奧列夫輸入極端的參數,它就會進入自我保護的狀態。
就在奧列夫束手無策的時候,核反應堆竟然自我激活了,反應堆的各項指數以驚人的速度上升,刺耳的蜂鳴聲是巨量的蒸汽正在通過管道前往蒸汽輪機,讓這艘船更快地奔赴死亡的深淵。核反應堆的表面,那些血脈狀的結構正快速搏動。它們已經接管了核反應堆。
身后的艙門忽然關閉,一名技術員狂奔過去想要阻止,卻在最后一刻剎住了腳步,蒸汽壓力驅動的防輻射艙門是能把人生生夾斷的。
技術人員們還在設法開門,奧列夫卻疲憊地坐在了地上。以人類的力量,終究無法對抗那種神魔般的東西,此刻他們能夠指望的,只有那個眼神堅定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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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密艙的最深處,星之瑪利亞姣好的面容上流露出殘酷而幸福的笑容,她等待這一天已經等待了多年。
“如您所愿,親愛的祖母大人?!比鸺佘捷p聲說,“我還能為你做點什么么?”
“去過美好的生活,我親愛的孩子,不要愛人,也不要奢望被愛?!毙侵斃麃喺f,聲音美好得像是歌吟。
“好的祖母,那么……永別了?!比鸺佘捷p聲說著退了出去。
在這條船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唯獨圣女殿下的立場是飄忽不定的。人人都覺得她是個不可控的孩子,愛玩愛鬧,自負美麗和可愛,幻想自由自在的愛情。神國對她來說無關緊要,文森特順著她的心意,她會扮演文森特想要的傀儡;麥卡倫先生給她寄來了影像資料,她也會乖乖地學習夏彌的一切;感覺楚子航背后的組織連文森特都畏懼,她又會毫不猶豫地跑去跟楚子航開條件。
可她其實是有立場的,年幼的時候她循著咕咕聲走進這個幽暗潮濕的地方,聽見大鐵箱里傳出低低的抽泣,她聽得出那是星之瑪利亞的聲音。
在星之瑪利亞以人類的身份活著的最后幾年里,她接觸過自己的克隆體們,大家像祖孫那樣生活在一起,在孩子們中星之瑪利亞最喜歡的就是瑞吉蕾芙,總是拉著她的小手給她講外面的世界,獅子和大象、黑白雙色的熊、巨木參天的森林、黃沙漫漫的沙漠……赫爾薇爾和奧爾露恩比她懂事更早,知道討好文森特才能在這條船上過得更好,可瑞吉蕾芙肆無忌憚,喜歡聽瑪利亞講故事,對外界有著旺盛的好奇心。跟很多的靈媒一樣,星之瑪利亞也養了一只貓頭鷹,她教會了瑞吉蕾芙如何聽懂貓頭鷹說話。
某一天星之瑪利亞忽然消失了,文森特說她太老了,死掉了,她養的貓頭鷹也飛走了。
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瑞吉蕾芙變得沉默寡言,直到她在深夜里再度聽到貓頭鷹的叫聲。
瑞吉蕾芙沒跟楚子航說謊,星之瑪利亞在鐵箱中向她求助,瑞吉蕾芙問她想要什么,她說,死亡。
年幼的瑞吉蕾芙把小臉貼在鐵箱上,輕聲說,好的祖母。
星之瑪利亞要的并不是簡單的死亡,她要把一切都埋葬在那個孵化場里。這場漫長的復仇從瑞吉蕾芙走進水密艙開始,星之瑪利亞用了幾年的時間讓自己的血脈在YAMAL號里緩慢生長,一點一點地奪取控制權。這是一棵樹對人類和神的報復,手段是生長。卡珊卓夫人也是意外地發現了她的秘密,被她殺死的,所以連文森特都沒采取緊急措施??ㄉ鹤糠蛉嗽浻袡C會阻止這條船進入孵化場,但瑪利亞要的是把孵化場和自己的仇人一起埋葬。
“那個名叫楚子航的年輕人也得跟我一起死在這里,這樣你才能真正自由。”瑪利亞在瑞吉蕾芙的背后說,“別讓卡塞爾學院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你,他們會帶著你回來找神國?!?
“知道了祖母,您不會誤以為我對他有了感情吧?”瑞吉蕾芙戴上兜帽,遮住銀發和白瓷般的小臉。
“真的沒有么?我親愛的孩子,你總是跟我說起他。”
瑞吉蕾芙搖了搖頭:“外面的世界很大對不對?那里有很多值得喜歡也會喜歡我的美少年,我就要自由了,我還要他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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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航站在婆娑的樹影之中,陽光從側面照來,薄霧籠罩著這片熟悉的籃球場。他望向前方,前方是那座紅磚貼面的教學樓,他又望向背后,背后是那座在當年非?,F代化的圖書館,籃球場被鐵絲網圍繞,周圍種著楊樹和樺樹。
這是仕蘭中學的籃球場,他曾經在這片場地上獨自砍下58分,如今他回來了,依然穿著當年的11號球衣。
球場的門是開著的,他隨時可以走出去,但無論他往哪個方向走,不多久就會回到這里,永遠都到不了教學樓和圖書館。
球場邊的看臺上坐著嬌俏的女孩,微笑著,雙手托腮看著他去而復返。她束著長長的馬尾辮,蓬松的劉海仿佛云霧,超大號的球衣穿在她身上像是一條裙子,裙下是一雙纖細嬌好的長腿。她大大咧咧地踩著一個籃球,似乎是在等著他跟自己痛痛快快地打一場球。
“我應該叫你什么?夏彌?還是耶夢加得?”楚子航輕聲問。
“當然是夏彌啦!你忘記我的樣子了么?”女孩笑得齜牙咧嘴,腦袋頂上的馬尾辮像是風中擺動的柳葉。
楚子航搖了搖頭,走到看臺邊,在她身旁坐下。
“怎么啦?這樣不好么?這里有你喜歡的球場,我會一直陪著你打球。”夏彌拍拍他的肩膀,“難道你覺得有我還不夠么?”
那確實是夏彌說話的風格,多年前的某個早晨他獨自去球場練球,忽然看見她坐在晨霧里的看臺上。這些事他已經忘記很久了,卻忽然在腦海里涌現。那天早晨他問夏彌為什么會來,夏彌說籃球場又不是你開的,他覺得那場景有些曖昧,便說自己還要去跑幾圈熱身,其實是想再等幾個人來,夏彌氣鼓鼓地說怎么?有我看你打球還不夠么?你是想等著全校的女生一起看你打球?
往事歷歷在目,但他毫無欣慰之情,他說:“不,你是耶夢加得……龍王耶夢加得?!?
“我要是耶夢加得,那夏彌又是誰呢?”夏彌玩著籃球,讓它在纖細的指尖上旋轉,“你還想用刀捅我么?”
楚子航無言以對,他也分不清過去時光里陪伴他的是誰,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過夏彌,那個寓居在小屋里的孤獨的女孩也只是他自己的想象。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個硬硬的吊墜還在,這些年他一直把那枚鑰匙當作吊墜,可他再也沒回過那間小屋。
“事到如今還看不清現實么?所謂的夏彌,是你想象出來的殘影,是你記憶中的吉光片羽??伤呀浰懒?,你親手殺死了她?!迸⒌穆曇趔E然變得冷冽,透著顯而易見的嘲諷,“你不愿承認她的虛無,因為你害怕你的人生跟她一樣虛無!”
她站起身來,抬手摘掉了發箍,她的長發迎風生長,超大號的球衣如同燒著了那樣自上至下化為朱紅色的長裙。她的身軀陡然地升向天空,如同參天的巨木,朱砂流蘇的長裙廣闊到能夠覆蓋整片球場。耶夢加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赤金色的龍瞳赫然生威,那或許才是她真正的形象,裙下藏著巨大的龍軀,腰以上才是少女的形貌,便如神話中的伏羲女媧。
可楚子航并不畏懼,他抬起頭來跟她對視,眼神中透著迷茫。
“所以這就是你給我的牢籠?如果我接受這個牢籠,你就會一直占據我的身體?”楚子航問。
“誰不生活在牢籠里呢?你們人類的上班族,兩點一線地來來往往,被困在格子間和公交車上,疲憊的時候抬眼看一看窗外的人來人往,很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世界的廣大。即使那些達官貴人又如何呢?他們住在名利構造的高樓頂上,高樓就是他們的牢籠。你如果喜歡,就會說那是你的生活,你如果不喜歡,就會說那是你的牢籠?!币畨艏拥玫恼Z氣出乎意料地溫和,“即便龍王,也有無法逃脫的牢籠,那便是你們人類所說的命運。”
“這樣的牢籠又有什么不好呢?”她俯下身來,巨大的龍軀彎曲如弓,把籃球輕輕地放在楚子航手中,“在我的牢籠里你才能得到平靜,而我會給你額外的恩賜,把你的女孩還給你。在這里她是完全屬于你的,她會一直一直地陪著你?!?
剎那間耶夢加得又消失了,仍然是穿著超大號球衣的夏彌坐在楚子航身邊,她伸了伸懶腰,從地下的背包里抽出一瓶運動飲料遞給楚子航:“我說你打不打球?。磕阋遣淮蚯蛭揖腿ジ齻兲倭?!”
楚子航沒有接飲料,而是伸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面頰:“再等一會兒,等霧散掉?!?
夏彌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兔子般蹦了起來,漲紅了臉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呵斥他。
可她并沒有打開楚子航的手,她就這么氣鼓鼓地瞪著他,像一只發怒的小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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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面發出響亮的聲音,在YAMAL號的前方裂開成為細長的冰峽,直指紅色的孵化場。
天空中的極光奔騰如走馬,仿佛在指引他們的道路。宿命已經構成,他們拉著汽笛穿越神秘的大門,前往神的土地。
戰戰兢兢的服務生們扛來了八具棺材,麥卡倫先生取出特制的鑰匙開啟棺蓋,文森特本以為棺材里的東西會活過來,但最終證明只是些骸骨而已。有些骸骨身披精美的甲胄,雙手握劍置于胸前,手指上戴滿了鑲嵌五色寶石的戒指,有些骸骨則用泛著銀光的素白織物纏得密密麻麻,看不到真容,想來都是些君王級的人物。它們被浸泡在淡粉色的棺液里,細細的白絲從骸骨上生長出來,黏在棺壁上。
麥卡倫先生嘴里念叨著什么,在每口棺材里倒入一些威士忌,他用的語言文森特完全沒有聽過。
YAMAL號撞斷了一道冰梁,血色鏡子般的大海終于出現在前方,乘客們紛紛跪下,不敢再喧嘩,甲板上彌漫著莊嚴肅穆的氣氛。
“圣女殿下還沒有梳妝完畢么?”麥卡倫先生看向文森特,“她該不是逃走了吧?”
從怎么都無法聯絡赫爾薇爾和奧爾露恩開始,文森特已經猜到瑞吉蕾芙那邊出了問題,但不知道過程。他不敢把這個壞消息告訴麥卡倫先生,而是派人全船搜索瑞吉蕾芙。他還沒想好怎么回復,麥卡倫先生又把目光移開了,似乎并不真的在意瑞吉蕾芙,只是隨便問問。
YAMAL號緩緩地駛入了孵化場,它平靜無波,風吹來的時候帶起褶皺,像是一片靜謐的內陸湖。盡管海水中混有大量的赤潮藻,但海水異常的清澈,當YAMAL號的燈光照上去的時候,有強烈的反光,遠遠看去像是一塊巨大的鴿血紅寶石。
YAMAL號在孵化場的正中心停下,卻不敢下錨,沒有人敢驚醒海底的東西。
“以海為食,進食了幾千年,至今都沒有醒來么?”耶夢加得沉聲問。
“進食了幾千年只能說明他是個吃貨?!丙溈▊愊壬p聲說。
面對海底的東西,連他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說話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降低。
“你想活著捕獲,還是分享他的骨頭?”耶夢加得又問。
“死活并不重要,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離開這個孵化場。”
耶夢加得點了點頭,稍微退后幾步,麥卡倫先生以眼神示意,幾名服務生扛起一具棺材拋入大海。棺材撞擊海面的時候分崩離析,麥卡倫先生和耶夢加得目送那具尊貴的骸骨沉入海底。水面在片刻之后恢復了平靜,孵化場并未回應這份厚禮。文森特已經猜到了麥卡倫先生帶著一堆棺材登船的原因,這些骸骨里仍然存有強大的龍類基因,對于海底的深洞來說,是珍貴的食物。
“級別不夠?”耶夢加得微微皺眉,“你帶了什么垃圾來這里?”
“雖然只是骸骨,但這些家伙在生前沒有人低于S級,剛才的那一具可能是亞瑟王?!丙溈▊愊壬裆亍?
文森特聽得目瞪口呆,是那位傳說中的古不列顛圣王的尸骸么?時至今日歷史學家們都無法確定他是不是真實存在過的歷史人物,而麥卡倫先生卻連他的骨骸都給挖出來了。那位圣王曾號稱“不列顛的紅龍”,竟然不是江湖諢號,而是他隱藏的真實身份。
“是不是存放得太久了,骸骨里的基因失活了?”耶夢加得問。
“可能是他正好不需要亞瑟王的基因,也可能是他進食之后食欲下降?!丙溈▊愊壬戳斯词种?。
三具棺材被丟進了大海,其中一具尸骸的尸衣因為沖擊力裂開,暴露出來的尸骨長著五彩斑斕的鱗片,曼妙修長,似人也似蛇;另一具尸骸被鐵鏈牢牢地鎖住,全身上下的重要關節處被釘進了鐵釘,可以想見埋葬他的人是多么恐懼他從亡者的世界歸來。可依然是泥牛入海,血紅色的大海只是用一些細碎的氣泡回復了這次獻祭。
麥卡倫先生望著水面上的泡泡沉吟了片刻,下令YAMAL號升起船錨,一具素色織物纏繞的尸骸被掛在了船錨上,船錨帶著它緩緩地沉向海底。文森特大約看懂了麥卡倫先生的操作,他要以錨鏈為釣絲以尸骸為餌,去釣深海里的東西,他們身在海面上,無法知道水底發生的事,但錨鏈上帶著攝像頭。
光纜把水底的畫面傳輸到麥卡倫先生手中的PAD上,他們也看到了楚子航之前所見的瑰麗景象,海圖上標識說這里的水深超過千米,但船錨下降到三百多米的時候就看到了海山,那些海山呈現出曼妙的分形結構,有的像是小鹿的嫩角,有的像是足球場那么大的蘑菇,有的卻像是莊嚴的城堡。海山上還有類似樹木的結構,成千上萬的細小觸手隨著水流緩緩搖擺,它們都是活的,偶爾噴出深綠色或者墨藍色的水流,像是雌雄株的花相互在授粉。
那才是星之瑪利亞所謂的山川和花樹,他們來這里的時候乘坐的是高更親王號潛艇,曾經遨游在這些海山之間。
屏幕忽然黑了下去,YAMAL號劇烈地搖晃起來,一股大力通過錨鏈,要把這艘巨艦拉向海底。但無論那東西是什么,它遇上的是排水量超過三萬噸的YAMAL號,YAMAL號開啟了螺旋槳跟它對抗,錨鏈繃緊的時候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片刻之后,水底的東西放棄了錨鏈,船錨上的攝像頭無法恢復了,他們不知道海底的情況,但毫無疑問餌料已經被吃掉了。
“在這個生態系統中,他可能是不用主動進食的,”耶夢加得低聲說,“在這里無論誰進食,最后都是他進食。”
麥卡倫先生點了點頭:“唯有當孵化場中富集的基因總量多到值得他蘇醒的時候,他才會蘇醒那么片刻?!?
剩下的棺材都被丟進了水中,這一次水面上出現了明顯的擾動,隱約的波紋圍繞著YAMAL號游動,偶爾有黑色的背脊浮出水面,那是某種體型巨大的生物,體長不亞于那些怪蛇,體重更在怪蛇之上。不久之前孵化場剛剛被漩渦清空了一次,可這個東西逃過了清洗,它是比怪蛇更加高階的獵食者。是它連著幾次吞食了麥卡倫先生投下的餌料,如今它意識到那條船上會不斷地投下餌料,食欲已經壓過了警覺。
連那些被幻境席卷的乘客都變了臉色,那是大腦正在提醒幻境中的他們,危險已經臨近。這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制,在普通人身上也時有發生,有時候人們待在自以為絕對安全絕對愜意的環境里,忽然間覺得陰風襲體,恐懼得微微哆嗦,就是這種保護機制在起作用。麥卡倫先生的“娑婆世界”仍然控制著他們,給他們制造各種各樣美好的幻覺,但有著尖銳脊骨的大型生物在你眼前吞吃尸骨這些事情再怎么美化也還是令人悚然的。
“殺掉算了。”耶夢加得凝視著水中的波紋,雙刀在她的手中迅速翻轉。
可能宿主的性格也會部分地影響到龍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活像當年的楚子航。
按照中國古代的說法,那東西已經是蛟、螭、虬的概念,極其接近于真正意義上的龍,以它為餌也許能喚醒海底的東西。
麥卡倫先生雙目緊閉微微皺眉,一手按著太陽穴,一手擺了擺,制止了耶夢加得冒險的舉動。這是他從登船以來第一次流露出勉強的表情,因為乘客們正在他的“娑婆世界”里奮力地掙扎,臉上的表情時而呆滯時而恐懼時而又歡欣雀躍,但就是不愿把自己獻祭給孵化場?;ㄙM巨資購買船票的大部分乘客都是被混血種世界驅逐的,或者明知道總有一天自己的血統會失控,他們縱然危險,但強大也毋庸置疑。
一個老人的鼻子里噴出血來,他最終沒能扛住麥卡倫先生的壓迫,跌跌撞撞地走向船頭。他購買的是雙人票,陪他登船的還有他的夫人。在EVA提供給楚子航的乘客列表中,他出自英國的斯諾頓家族,他沒有什么血統安全性上的問題,而是期望跟妻子通過超進化獲得更長的生命。老而衰弱的血統最終使他成了最先放棄的人,但他以最后的毅力對著妻子擺手,似乎是不想讓她追上來。
老人墜入大海的那一刻,他的妻子終于從幻境中掙脫出來,雙膝跪地嚎啕大哭。
白色的影子從天而降,落在老婦人身邊,跟著一巴掌扇在老婦人的臉上:“哭有什么用?人總要為貪心付出代價?!?
那是身穿防寒服提著斧槍的瑞吉蕾芙,她看起來虎虎生威,但被個有點可愛的雙肩包拖了后腿。
“你也不能抵抗那家伙的幻覺?”瑞吉蕾芙沒好氣地盯著楚子航,“你這么弱,要你這種盟友有什么用呢?”
耶夢加得冷冷地看著她,沒有回答,高貴如她似乎沒有必要回復一個傀儡圣女的質疑,不懲罰她的失禮已經是開恩了。
“你來這里,是要跟我們一起完成這場偉大的祭典,還是放不下你的盟友楚先生呢?”麥卡倫先生微笑。
“都不是!”瑞吉蕾芙冷著臉,“是因為你的直升機上沒有飛行員!”
她早就制訂好了自己的逃亡計劃,其中最重要的工具就是麥卡倫先生的直升機,只有它能逃出這個地獄??ㄈ麪枌W院的庇護對她來說不是必須的,有的話更好,沒有的話憑她的聰明美貌還怕在外面的世界混不下去么?她沒有學過駕駛直升機,但這不是問題,在她想來麥卡倫先生一定會讓飛行員留在直升機上,隨時準備起飛,她只需威脅說不起飛就擰掉他的頭,飛行員就會乖乖聽話??墒堑鹊剿现鄙龣C的時候,才發現駕駛座上沒有人,發動機也沒有預熱,麥卡倫先生并沒想丟下這艘船獨自逃走。
她本該采取B計劃,偷一艘帶動力的救生艇逃走,憑著混血種的體質,也許能撐到救援船趕來。但這時她透過直升飛機的擋風玻璃,看見楚子航站在麥卡倫先生的身邊,另一側站著文森特。那個冷峻的中國人竟然也被麥卡倫先生的幻境俘獲了,變成了文森特那樣圍著主人轉圈的狗,她不由得感到遺憾。她從背包里摸出裹在保溫袋里的熱紅酒——這原本是她給自己準備的路上的小幸?!睾攘艘话耄鋈幌露Q心,提著斧槍跳出了機艙。
楚應該會駕駛直升機,楚在她看來無所不能,除了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