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真和隋欣結伴而行,手挽著手,去參加海屏的婚禮。隋欣身著一條香檳色連衣裙,而任真則選擇了灰黑色的西服,兩人手持著請柬,相同紋飾的領帶和絲巾系于他們的頸間。
海屏與他們親切地握手,他們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喜悅。
“新婚快樂。”任真向他敬重地點頭致意,“還有,我很抱歉。”
“不要緊,我理解您的選擇。”海屏大度地擺擺手,“或許您還需要時間。”
“是的,時間,我想我們都需要時間……”任真喃喃道。
“可惜,我等不起。”海屏低聲道,他的嗓音里帶著淡淡的遺憾。
對于這點,任真實在無法再勸慰他什么。
……
一個月前,任真拒絕了海屏的委托。
固然海屏的流量熱度是對于技術很好的爆點,但是任真他不可能這樣去賭。
“抱歉,海屏先生,我想我的技術還不夠成熟,而民眾在心理上也沒到能夠全盤接受的地步,目前爭議會相當大。我明白您的心意,但您能不能再等幾年?”
“那么,任老師,您還需要多少年呢?”海屏問道。
“保守起見,十年。”任真謹慎地答道,他堅定地搖搖頭,“目前這股思潮才剛剛起步,為了長遠發展,我不能下這樣的賭注,更不能為了獲得曝光度,便以犧牲您作為代價。”
“可是,我已經沒有十年啦。”海屏坦然地笑笑,“雖然我稱您一句老師,但您還年輕,您可以盡可能去完成您的研究,可我不行。”
“癌癥晚期,估計還有半年。可別往外說去啊,那幫媒體凈會整那些虛的。”
“我只能去做我最想做的事情,顧不了那么多啦!”海屏嘆道,他重新系上他那厚厚的圍巾,戴上帽子,然后瀟灑地轉身而去。
“婚禮的請柬,我會寄給您的,還望您賞臉光臨啊。”
……
任真舉起被斟得滿滿的酒杯。
“海屏老師!于理,我無法答應您的委托,我需要考慮的東西太多了,但是于情——”
那天海屏始終幸福地微笑著,身著筆挺的西裝,踏著锃亮的皮鞋,胸口別著一束血色般嬌艷的紅玫瑰。他笑盈盈地接受了所有祝福,不去嘲理那些刺耳的喧囂。
任真將酒杯舉得高高的,“我敬您啊!”
然后他毫不猶豫地將杯中酒盡數灑向黃土,將空酒杯輕輕放在墓碑旁。
【海屏之墓】
【致我的摯愛,云依。現在我們都成為了永恒。】
墓碑底下躺著著一個被砸得粉碎的相框,一張臟兮兮的相片散落在地,甚至還帶著鞋底的尼印子。然而,污泥無法遮掩相片上那位女性被永遠定格的燦爛微笑。
任真一眼便認出,她是海屏的愛人云依。
她只是云依。
只有云依會這般穿著打扮,只有云依會沖海屏這般明媚地笑。
任真將那張相片擦拭干凈,慎重地放入自己從家中翻出來的一本老相冊之中。
那是海屏曾經成名作的影集,也是他與云依最重要的回憶。在任真看來,他們的一顰一笑都實在令人唏噓。
或許不會有人認可云依是真實存在的,但云依永遠活在海屏的心中。
任真翻閱著相冊的手指突然一頓,他將末頁一張海屏與云依的合影輕輕揭下,然后小心地塞入胸前的口袋。
現在,云依和海屏也一同活在了任真心中,他會為他們而堅定地走下去。
他用鏟子在墓碑后面挖了一個小坑,將相冊用心地埋好。
初春正是萬物萌動的時節,雀鳥嘰嘰喳喳地吵鬧個不停,攪得任真有些心煩意亂。
……
【那喧囂聲實在是太響了。】
海屏先生在愛人的相片背面留下這樣一句,便自樓頂一躍而下,如同飛鳥般張開自己的雙臂,他身下的大地被鮮血染紅,正如一個月前他婚禮西服上別的那朵嬌艷的紅玫瑰。
他在紅玫瑰叢中安睡,不知會不會在夢中與他的愛人再度相會。
……
“如果那天,我答應了他的委托,在他的婚禮上為他呈現一個更鮮活的云依……”
任真的手微微顫抖著,他急促地喘息著,緊緊抓住隋欣的手臂,手心全是冷汗。他仿佛一個剛剛從一場噩夢中醒來的人,腦中仍盤旋著可怕的地獄。
他的力量是那么渺小。
他無法成為超人,他甚至和那些冷眼旁觀的人別無兩樣。
他痛恨這樣懦弱的自己。
“不,你不要這樣想……”
隋欣難過地將任真摟入懷中,她的聲音有些發澀。
“那樣的話,躺在這里的人就是你了。”
她痛苦地閉上眼睛,不愿去想象那種殘酷的畫面。
任真救不了海屏,隋欣再清楚不過了。這不是一時沖動就能解決的問題,在這個尚未完成蛻變的時代,任真貿然出頭也只有被徹底摧毀。
……
海屏被這個社會最純粹的惡意殺死了。
那些流言蜚語已經不僅僅停留在口頭,他會被寄到家里的刀片劃傷手指,他會在出門時被一盆臟水直接澆透。
那些好事者甚至跑到海屏前妻的社交賬號下面,讓她好好看看,那個渣男。
那個渣男。
他的前妻發聲試圖阻止這一場暴行。
【我們是和平離婚。我尊重他,也尊重我引以為傲的角色,云依。】
然而真正清醒通透的人還是少數,理性的消息被迅速覆蓋,前妻也被指責為被蒙騙還幫人說話的傻子,這帽子扣得她實在無力再辯駁。
于是海屏在一個清晨,選擇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本身便時日不多,他更想走得體面些。
他情愿安睡在紅玫瑰叢中。
……
隋欣為海屏的墳墓前撒上一片花種,她期待著花朵盛放的那天。
她和任真默默在碑前立了一會兒。
要抓緊時間了,她想,她實在不愿再看到海屏這樣的悲劇。
他們向他致以最大的敬意,然后轉身離開,步履堅定。
任真和隋欣結伴而行,手挽著手,離開海屏的墓地。這次他們身上均是肅穆而莊重的黑,眼底倒映著相同的悲切,以及隱約可見的熊熊烈火。
烈火即將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