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退兩步，撐在桌角的指節泛白，只一個勁兒干嘔。

咳得喉嚨啞了，也不見吐出那顆藥。

蕭其陡然拉起她，緊緊盯住那雙淚眼，無力地開口：“……你知不知道，我為解你的毒，費了多少心思？”

她輕輕別開目光，不去看他眼下烏青，咬牙道：“你怎么不問問我需不需要？”

他眼神有些發顫：“……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被你可憐，不想低你一等，不想在你面前活得像條狗！”

她心口頓時遭了重力，蕭其發狠地按，怒道：“周衍，你的心是石頭做的！石頭都比你有良心！我幾時把你當作一條狗了？幾時！？”

他看她臉色不好，又小心放開，恨恨道：“為了拿到解藥，我回京后忙里忙外地算計，就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才剛松口氣就聽你失蹤的消息，坐在這里等了你半夜，我心急如焚，眼皮都不敢合！你呢！？你覺得我可憐你？

——周衍！我是心疼你，懂嗎！”

“心疼我？”周衍擦去唇角血跡，嫣然一笑，定定望著他：“誰稀罕。”

她默然良久，倏地抓起桌上瓷盞猛力一摔！尖銳的碎片立刻橫上他動脈：“你算個什么東西？也配說心疼我！？踩在我碎了一地的自尊上，來說心疼我？你不想笑嗎！”

森然碎片下，血痕立現。

她面色慘白：“你問我惡心什么？我惡心！你拿我從前輕而易舉就可以得到的東西——用來賞我。”

“你、你是這么想的？”

他心里一震，強忍著痛走近她，緩緩道：“……你不要那些……我，我應該給你什么？”

她握拳：“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蕭其，你知道！”

他無助地搖頭，微顫：“……我不知道。”

“——取出我身上的銀針，或者你死！”

蕭其腳下一晃，幾近摔倒。

明明一眨眼的時間，仿若經歷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他從自己身上摸出一把短刀，笑著遞給她：“……好。我死。”

她右手一抖，瓷片落地。

卻更捏緊了刀柄，顫聲望他：“你以為我不敢？”

他卻是不住點頭，逼著她持刀對向自己，似勝券在握，笑得眼睛都紅了：“你敢。”

笑得她煩！

手里短刀更推一寸，她恨剜一眼他胸口，抬頭兇狠道：“閉嘴！”

“——用力！”他突然大叫一聲，不斷走近她，看她一步步后退，卻吼得更歇斯底里：“周衍！來，殺了我！殺啊！”

那胸口血如泉涌，她退無可退，泣不成聲。

后腰撞在桌角，疼得人不禁慘叫。

……

蕭其喉間一緊，溫柔地撫上她的臉，眼神無比認真問：“……你哭什么？”

黏膩的血手無力垂落，她苦苦哀求，言有哽咽：“不、不要逼我。”

他臉色亦是慘白，卻念著這人肩上有傷，就連擁抱都是小心翼翼。

等到懷里輕微的嗚咽更弱，才用盡力氣喊一聲：“——云姨。”

……

門外心驚肉跳的不止云婆婆，更有山行、山停和季祈羨，他們耳里聽得清清楚楚，慌得跺腳，卻不敢撞門。

這時得了應準，忙得走路也不會了，磕磕絆絆地推開門……好在是見過場面的，他三個早有預料，井然有序地接人治傷。

獨獨季祈羨僵在原地，看見眼前慘象控制不住地噙了淚，甚至忘記去撕蕭其。

山停亦紅了眼眶：“……殿下，你，——殿、殿下！”

“殿下！”

“——其兒！”

周衍被攙在山停肩上，恍惚間聽得耳邊一陣驚慌，撐開眼竟見他直挺挺地倒下去……

這一倒卻不知道倒了幾天。

……

她渾渾噩噩間又回北境戰場，還是那么絕望，那么心痛，奇的是走到盡頭竟然見到光，發了狂地去追，可惜摸不到邊……

“——等我……求你。”

季祈羨被她的囈語驚醒，騰地坐直身，沖出門去找云婆婆。

……來的卻是山行。

他看山行面無表情地忙活一通，心里急躁，沖口問：“她她、她不會死吧？”

山行聞言，手里的物什哐哐作響，又重重收起錦袋，沒好氣道：“我家殿下還有氣兒呢，她死哪門子死？好得很，馬上就活蹦亂跳了！勞煩你別去煩云婆婆，不然叫她失了手，當心叫床上這位殉葬。”

季祈羨被噎得啞口無言，只得梗著脖子放人，頭還沒轉過去呢，又見他逮了兩只腳的就發怒：“——你來干什么？回去！”

山停被攔在門外，中氣不足地支支吾吾：“……我，我來看、看你……”

他甚至被氣笑，恨鐵不成鋼道：“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說罷怒氣沖沖拉走人。

山停急切地頻頻回頭，嘴里嚷著：“大哥！讓我看一眼。”

……季祈羨眼望他拖著山停不見，長嘁一聲，心里暗罵他：兇給誰看！

再回頭時卻見周衍木然看著他。

他一愣，忙扶起她送水，急道：“你可算醒了！再睡下去餓也餓死了……”

周衍聽他這話不由笑開，立刻被短嗆一下，她輕咳嗽拭去唇邊水跡，喘息道：“小祈，跟誰學的陰陽怪氣？”

他眼角兒遠遠一挑，揶揄道：“——那狗賊的帶刀侍衛，神氣得很啰。”接過水碗來重重地放下，又嘀咕一句：“嘁，誰欠他的！”

她垂著眼靜靜聽著，指節有些蜷縮。

季祈羨小心看她，謹小慎微道：“……你，你不會……”

“——不會。”她抬頭，決然打斷他：“小祈，我拎得清。”

他欲言又止，還是問：“可是萬一那狗賊……”

她搖搖頭，笑道：“事成之后，天涯海角，任我打馬。——他傷不到我。”

“你帶我走嗎？”

她怔了怔，低頭抿唇，再抬頭卻帶著凝重：“你想跟我走？”

季祈羨鄭重點頭：“想！”

“即使亡命天涯，朝不保夕？”

他只是重重點頭。

周衍頓了頓，又說：“……小祈，你還不知道，我的故鄉其實……”

他不耐煩地打斷：“啰嗦！我又吃不了你幾碗飯。左右也是沒地方可去，你也要踢開我？”

她莞爾一笑，點點頭：“好……”

心卻道：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