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了。

關于那中年男子，有人的想法同林征不謀而合……

“殿下的意思是？”

蕭其看他一眼，道：“只是猜測。那人背著百姓悄悄通河道，也極有可能背著百姓偷偷送糧，能夠一次性拿出這么多糧食的某位‘大人’，甘州城內也沒幾個了。”

山行目光沉了沉，存疑道：“可是孫恩惠不是……”

“……嗯。孫恩惠貪贓枉法草菅人命，這是人盡皆知的，所以按道理說，他不可能做這些。”蕭其接著他的話繼續說：“確實行不通。”他又彎起手指扣了扣桌面，若有所思：“可是，是什么樣的‘大人’，做好事又不想叫百姓知道？”

山行低著頭思索一會兒，仍然皺著眉，又想要說什么，卻聽蕭其輕輕的一句：“聽你說……周衍去過孫府？”

山行抬起頭，不知他為何突然這么問，愣然點頭道：“嗯，屬下也是從鄭鷹飛那里套出的話。她在來到甘州城后，先是去了孫府，后來城內疫病一發不可收拾，城外黃水泛濫，鄭鷹飛瞞不住她了……沒多久她就尋到義軍駐地去了。”

說著又突然明白什么，嘀咕道：“她是如何全身而退的，孫恩惠沒有理由放走她……”

“你留在醫館，我去看看。”蕭其沉思良久，起身道。

山行急忙跟上：“殿下要去哪里？”

“之前趕著回來，是因為城內很多要事積壓，況且當時想著多留無益……看來是我疏忽了。”蕭其看了看他臉上疲色，又道：“我很快回來。”

說罷大跨步離去，順著印象摸到之前藏身的那個轉角，遠遠便聽見一陣刀槍撞擊聲，他心里一沉，腳步加快。

不料走近后只有更大的驚嚇……

“住手！”他駭然，飛身攔在周衍身前，緊緊握住她鮮血黏膩的五指。

殺手看見突如其來的一人，只怔了稍刻，接下去更是刀刀致命，毫不留情。

孫恩惠和那叫做小存的家仆已經被帶回了孫府，蕭其對著幾乎一院子生面孔，還沒來得及亮明身份就成為了眾矢之的。

他滿肚子疑惑，奈何四面來敵，甚至騰不出眼睛確認身后人的傷勢，連忙左閃右避。

一旁同樣吃力的林征這時不僅吃力，而且十分吃驚——他會武功？！正在驚訝間，不知周衍對他輕聲說了句什么，下一瞬便見他往前沖去欲要劫持輪椅上少年，一擊不中，又帶著周衍飛速逃了……

林征目瞪口呆，全然處在他武功高強的震驚之中，居然忘記了自己被拋下這一事實。

反應過來后立馬趁著他們開出的豁口突出重圍，想著那群殺手甩也甩不掉，不能死我一個，遂追得蕭其越來越緊。

蕭其快速向后看一眼，暗罵。

這一看不得了，再回頭時眼前已經沒了路……

他在崖邊剎住腳，緊了緊懷里渾身是血的周衍，抿緊了唇線。

跳了！——跟在其后的林征一驚，又想：好歹有個墊背的。于是一閉眼一咬牙也跳了下去……只是，他的運氣就沒有蕭其那么好了。

這一跳可謂“暢通無阻”，一路落下來別說大樹，崖壁上就是禿得連枯枝也不見，好在底下有河，若不是被水砸暈過去，可權當跳了一回水。

“不看好地方就敢亂跳，膽子真大。”這邊蕭其從山洞口往下望，不禁夸贊。

身旁周衍虛弱地譏諷道：“他以為你在底下墊背，當然敢跳。”

這處只是崖壁上的一個風化洞口，大小堪堪容得下兩人對坐，故對方一說話，氣息便盡數吐在耳邊。

蕭其本習慣了刁難她，回過頭卻什么話也說不出，良久后才聽輕輕一句：“……周衍，我不想每回都見你渾身是傷。”

她似乎怔了一下，不再看他眼睛，慢慢冷笑道：“這話實在好笑，你既廢了我，不就是想看我渾身是傷……又怎么說得出這般違心的話？”

“……你全然可以”他說到一半，自己住了嘴。全然可以怎樣呢？

全然可以不管任何事，全然可以安安定定地被關在杏林小筑里，這樣是不會遍體鱗傷，不會傷痕累累，可是然后呢？

周衍盯著他，眼神冷淡：“全然可以怎樣？向你搖尾乞憐嗎？”

蕭其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只覺得悶得緊，呼出一口氣，道：“蕭鉞可以叫你相信，我為什么不可以？”

“……你從未把我當一個人。”

他呼吸一滯，木然地看著她，腦中一片空白……這種驚慌失措的感覺叫他無從所適。

兩人沉默了不知多久，久到周衍都感到腿腳麻痹，無奈空間狹小，氣氛奇異，故并未亂動，只是由它僵著。

蕭其見狀想要伸手，最終卻只是輕嘆一聲，小心說：“上面應該沒人了，我們回去……”

周衍驚訝地看向他：“你不問我為什么出現在那里？不問我又在作何算計？”

他似乎無甚精神，輕輕搖頭后忙著去扯壁上的長藤，而后編綁在短刀上，艱難探出身子，精準快速地將短刀卡在了崖頂石縫，另一手伸向周衍，語氣難辨輕重：“別松手。”

周衍抿了抿唇拉住他，轉瞬間便覺身子晃起，被攬進了懷里，片刻的重心不穩后已經踩到了地面……她腳下不穩，幾乎要跌倒，不料卻倒在了他背上。

“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她皺著眉去推他肩膀，掙扎著要下地。

可蕭其背著的雙手卻更用力，聲音有些沙啞，輕聲說：“在我面前別逞強。”

她眼里染起怒意，提高聲音道：“蕭其！你又要怎樣？”

“我……”蕭其似乎被問住，頓了頓，幽深的眸子低迷垂落，許久也沒有下話。

直到周衍以為他不會再開口，自己也覺得累了，于是妥協，安安靜靜地由他背著。

兩人迎著金燦燦的落日慢慢移動，遠遠望去，好不靜謐和睦……余暉的弱光懶懶蓋在發間衣上，她軟軟閉了眼睛，意識便不由自主地淺淺休憩。

卻在這時，耳側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短嘆……

“……我也不知道要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