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的漢語說得倒流利。楊冰一張俏臉霎時滿布紅霞,卻囁嚅地說不出話來。
這干西域武士的師祖金輪法王曾留下遺訓,活死人墓中如有男子,則比武時只能與男子相斗。楊冰也知道這點。誰知張無忌竟弄巧成拙,這番欲蓋彌彰之舉,卻如何分辨得清。
張無忌見對方挑明了要與自己比武,倒也不好推托,此時既已被對方認出,索性將尼姑的緇衣脫了,抱拳一揖,朗聲道:“在下張無忌,領教閣下高招。”
那人道:“在下達刺哈,請恕眼拙之罪。”
張無忌臉上一熱,吱晤道:“我來此地,實是故人相訪,別無他意。”
達刺哈笑道:“張大俠不必為難,在下恭喜了。”
楊冰怒道:“達刺哈,你不明所以,休得胡言。”
達刺哈道:“活死人墓向來不準男子進入,除非與墓中主人有婚姻之約,才可進入,對否?”
張無忌道:“閣下誤會了,在下已有婚約,拙荊便是這位小姐的徒弟。你看我能否進入這活死人墓呢?”
達刺哈道:“原來如此,那也好呀,就請閣下下場,一展雄風吧!”
楊冰正要阻擋,張無忌卻對達刺哈道:“你們要怎樣才肯服輸?”
達刺哈道:“此話怎講?”
張無忌道:“如若比武之時,僥幸勝了閣下一招半式,又待如何?”
達刺哈道:“那我們立即回西域,再練一、二十年又來重新比過。”
張無忌道:“如此相比,何時是了?今日咱們作一了斷,由我與閣下過招,無論誰輸了,日后均不能再互相糾纏。閣下意下如何?”
達刺哈道:“你如能接得了在下三拳,那我等定然不再踏入中土半步,門下弟子也不再來相擾。”
張無忌道:“如此一言為定!”
此言一出,人人吃驚。楊冰道:“不可!”張無忌向她笑了笑,心想今日之事,弄得古墓傳人好不尷尬,如不顯點手段,替她們找回點面子,日后定然后患無窮。
達刺哈沒有想到,張無忌竟一口應承,倒一下子給楞住了,心想,這小子莫非不要命了?轉念一想不覺有氣,這小子如此托大,如給他一拳打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當下不再說話,沉著臉立在場中。
張無忌走過去站定道:“請!”九陽神功運遍全身。
達刺哈微一運氣,右手臂倏地一拳擊出。剛才楊冰連饒他的兩位師弟,達刺哈念她之情,這一拳擊出,只使了四成功力。心想,縱然你張無忌內功再強,如此只挨打不還手,如何禁受得起?他怕一拳將張無忌打死了,于楊冰臉上無光,是以拳下已然留情,但自忖也定能將對方打得重傷倒地。如此也算贏了。
卻不料這一拳明明擊在對方身上,卻如同擊中敗草,著手之處,竟是軟綿綿地毫不著力。達刺哈大吃一驚,撓了撓頭,竟是不明所以,還道自己用力輕了。
張無忌笑道:“多謝閣下拳下留情。請不妨盡情施為。”
達刺哈屏息靜氣,搬運周天,“嘿!”的一聲吼,右臂暴粗一倍,但見肌肉虬結,隱然跳動。踏上一步,抖拳直擊張無忌小腹。
這一拳去勢少說也有千斤,已運上了十成功力,達刺哈但覺這一拳似擊在銅墻鐵壁之上一般,觸手之處,堅硬異常。達刺哈大驚,正待躍回,張無忌已經退了一步。
達刺哈抱拳道:“多謝!”
張無忌笑道:“還剩一拳,閣下稍息片刻再行不遲。”
達刺哈沉著臉,一言不發地坐下調勻內息。
眾人無不看得膛目結舌,不明就里。原來,達刺哈一拳擊在張無忌堅硬似鐵的小腹上,陡覺一股渾厚的內力沿手臂反撞回來,不由大吃一驚,暗道:“不好。”
這回撞之力,正是自己全力所發的千斤之力,不知何故竟給對方盡數彈回。若不是張無忌退后一步,將這回撞之力化解了八九成,達刺哈這一條手臂,定然要給震得寸寸斷裂。
饒是張無忌相讓,終是有少許內力逼回,達刺哈但覺體內氣息紊亂,胸悶異常,是以依言坐下調息運功,引導內息歸元。他明知此舉甚為不雅,卻是好勝不得。
過得半盞茶時分,達刺哈收功站起,回頭向兩位師弟看去,見他們滿臉疑惑之色,達刺哈慘然一笑,回過頭來,駭然望著張無忌,道:“張大俠,請接在下最后一拳。”
張無忌微笑點頭。
達刺哈雙目緊閉,潛運內息,眾人但聽得一陣輕微“叭叭”之聲響起,猶如爆炒豆一般,無不驚駭變色。
達刺哈好精湛的外家功夫,竟練到力透諸穴,收發自如的境界,拳力之強,可想而知。
眾人無不為張無忌捏了一把汗,卻見他兀自微笑不已。豈知此時張無忌心中早已空明澄靜,抱元守一,默念九陽神功的總綱:“他強由他強,清風拂山崗。他橫任他橫,明月照大江。他自狠來他自惡,我自一口真氣足。”
卻說達刺哈已存同歸于盡之想。張無忌連受他兩拳,竟然渾若無事,相反,還將自己反震得不得已當場坐下調息,這張老臉如何丟得起。當下運起十二成功力,心知,此拳如不能將對方擊倒,回震之力也將自斃于斯,如此而死,到也干凈利落!
輕微的暴響之聲愈來愈密,達刺哈一襲紅色羅衫早已鼓起,頭頂上冒出絲絲熱氣,真力已發揮至極之處,突然大竭一聲,右拳傾盡平生修為,直擊張無忌胸腹之處。
眾人一聲驚呼,隨即愕然禁聲。
這石破驚天的一擊,竟是無聲無息,但見張無忌和達刺哈依然面對面站著。所不同的是,張無忌面帶微笑,達刺哈卻滿臉驚駭之色,猶如見了鬼魅一般。
達刺哈這驚天動地的一擊,打在張無忌身上,竟如泥牛入大海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聲無息。達刺哈心念電轉:這不是人,是神,是鬼。
張無忌道:“多謝閣下手下留情。”
達刺哈滿臉驚恐之色,回身向山下奔去。兩個師弟對眾人匆匆一別,急追下去,須臾,消失在碧綠的樹林叢中。
張無忌回轉身來,卻見一干少女好奇地看著自己,莫名其妙地道:“你們如此這般看著我,怎么了?”
小翠看著他亮光光的頭,忍不住笑將起來,楊冰也自莞爾。張無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光頭,眾女齊笑。
小翠道:“張無忌,你方才使什么妖法,竟將達刺哈嚇成那樣?”
張無忌道:“沒使什么妖法呀!”
小翠道:“那為何一拳擊在你身上,你卻若無其事?”
楊冰道:“你方才所使,可是九陽神功?”
張無忌緩緩點點頭,自己一招未發,竟讓楊冰看了出來,對她不禁多了三分敬意,道:“姊姊適才所用,可是九陰真經上的武功?”
楊冰點頭稱是,道:“你怎地知道?”
張無忌道:“我曾看過幾頁倚天劍中所藏的《九陰真經》,見姊姊武功有些相似,故爾有此一問。”
二人心中均暗自佩服對方的武功了得,不約而同地想:九陽真經和九陰真經俱是武林瑰寶,如能互相參詳,切磋攻錯,定能獲益不淺。
但楊冰乃少女,如何開得了這口。而張無忌又因適才假扮尼姑不成,反給楊冰惹下非議,此時還如何再敢唐突。二人一個怕羞,一個不敢,俱不開口,卻錯過了一次精進武藝的機會。
小翠突然道:“哎喲,我可餓死了,你們可需用飯?”
張無忌道:“楊姊姊,眾位姊妹,在下尚有事在身,就此告辭了!”
楊冰一驚,卻說不出話來,小翠卻道:“張無忌,你當活死人墓是甚么地方,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呀,只怕沒有那么容易!”
張無忌道:“這這”
楊冰道:“小翠,休得無禮!”
小翠“哼”了一聲,對著張無忌翻個白眼。楊冰道:“張無忌,既然來了,何不用些水果再走?”
張無忌哪敢再行推辭,只好道:“如此叨擾了。”
小翠等一干少女,不待楊冰吩咐,早歡天喜地的自去籌備。不一會,四名黑衣少女抬出一張桌子,兩把凳子,就在適才比武的林中草地上放好,擺了一桌的精致水果。楊冰邀張無忌入座,兩人相對面而坐。綠衫少女前來給二人斟上酒。
楊冰舉杯道:“多謝張公子援手之恩。”
張無忌道:“多謝楊姊姊盛情款待。”
二人相視而笑,一飲而盡。張無忌但覺此酒清醇無比,實是難得的玉液瓊漿,綠衫少女又給二人斟滿了酒杯。
卻聽“錚錚錚”三聲瑤琴響起,琴聲悠揚,婉轉不息,余韻良久。正當琴韻將消未消之際,黑簫聲悠然而起,頓時琴簫和鳴,清雅絕俗。
張無忌但覺一身塵俗之氣盡被洗滌一空,說不出的清新受用。
楊冰舉杯笑道:“張公子,經此一別,不知何年相見,來,干了這杯!”
張無忌見楊冰兩杯美酒飲下,皓白勝雪的肌膚隱然泛起幾分紅潮,更顯風姿綽約,神情之間,自有一番成熟豐韻,不由脫口道:“姊姊。”
這一聲叫得甚是親切,似如自幼便在一起青梅竹馬一般。
楊冰見張無忌神情純潔,煞似小弟弟一般,當下狀如姐姐安慰弟弟,微笑相視。
張無忌起身躬身道:“多謝姊姊一番款待,小弟這就告辭。”
楊冰含笑點頭,張無忌轉身,向山下大步走去。
行出里許,猶隱聞琴簫和鳴之聲,音樂隱有相送之意,張無忌提氣將語音送出:“多謝眾姊姊雅意,張無忌告辭了。”
瑤琴三響之后一切復歸寧靜,但見群山之中,芊芊莽莽的樹林蒼翠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