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明醒過來時，好像這么些天都處在混沌之中。

夢里有紛雜的人影，熱鬧時憤怒的喊叫聲，安靜時衣物與草木摩擦發出的悉窣聲，還有偶爾的呻吟與黑暗里的沉默。

他在夢里起起伏伏，人影也在眼前搖晃，他時而被背起，時而被放下，眼前好像總有一道纖細的黑色身影，在夢里朦朧一片。

慈明睜開眼時，眼前的一切都在從混沌中迅速變得清晰，一個身穿奇怪樣式黑色衣服的少女正蹲在一邊，身前是茂密的灌木，警惕的從縫隙之中觀察著前方。

見慈明醒了，少女眼前一亮，比了個“噓”的手勢。

慈明點了點頭。

他試著扭動脖子去看看周圍的環境，發現十分困難，他此時完全的躺在地上，側著頭只能看到少女。

因為扭動脖子這個甚至沒有成功的動作，牽一發而動全身，渾身像是被剝了皮又給撒上了辣椒水一般，炙熱的疼痛。

他能明顯感覺到體內的筋骨像是干枯發硬的枯木，這就是天劫的威力嗎？

慈明第一次感覺到惶恐。

有可能以后，再也動不了了。

慈明咽了口唾沫，嗓子眼干的要冒煙。

他開始想以后要怎么辦，既然動不了，那就往最壞的地方打算，并不會給惶恐太多時間。

慈明又進入內景之中，里面的真氣一如既往的濃郁，慈明撥開濃霧，眼前的飛影散著淡淡的白光，靜靜旋轉。

還好，神魄未曾受到影響，那也就是說還可以招來飛影。

慈明之所以不直接招飛影，是擔心飛影在天劫之中被徹底損壞，他也記不清楚最后一道天雷落下時，飛影有沒有去抵擋一下。

現在就算招不來飛影，也可以等著自己朝飛影神魄中注入真氣，緩緩修復。

慈明正打算試著叫來飛影，眼前的少女突然一個箭步沖了出去，身邊“唰唰”的聲音大起，數十道陰影從慈明眼前掠過，隨后灌木那邊就傳來刀劍與肉體相碰撞的聲音。

整場戰斗沒有一個人說話，雙方似乎對對方都很熟悉，刀劍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尖鳴，沒有人手下留情。

直到一個人的加入。

慈明躺在地上，身體因為疼痛反而對周遭的反應更為清晰，吹來的風，落下的葉，以及那個人跑過來時地面的震動。

別人都是從慈明頭頂掠過，此人一個跨步就有慈明的身高，從慈明身體上跨了過去，還扭頭看了一眼，慈明也看到了他，一個胡子頭發糾結在一起的壯漢，身上似乎被藤曼纏住，還掛著一個巨大的石頭。

這個人加入戰斗，剩下的結局已經沒什么好期待的了。

那邊傳來沉悶的撞擊聲，來者終于想起了痛苦，一聲嗚咽之后再也叫不出來，五六聲撞擊后，那邊再沒了聲音。

少女從那邊走過來，用一把漆黑如墨的長刀撥開灌木，蹲在慈明身邊，說：“我叫屠念，你叫什么？”

少女身后形形色色的人都圍了過來，身上帶著傷，眉眼間有一股怒氣，扛著各自的武器，居高臨下的看著慈明。

“慈明。”

“還記得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我被雷劈了，然后落下，是這樣嗎？”

“差不多，你昏迷了有七八天。怎么樣，現在能動嗎？”

慈明又試了試，四肢好像是倒在一邊的木頭，沒有任何感覺，不過忍著痛倒是可以動一動脖子。

慈明望著屠念，搖了搖頭。

屠念還未說話，身后一個肩膀纏著沁血粗布的精瘦漢子說道：“就在這里放下吧，這一路你總說等他醒了，現在也醒了，你總不能還帶著吧。”

“他還不能動，就放在這里嗎？這里是囚日林，除了我們還會有人來這種地方嗎？”

“你怎么說話不算話，當初撿到他的時候你說不能放著一個昏迷的人在這里，好，你大發善心，我們受罪。一路上得分出三四個人去抬這玩意兒，媽的你說這人咋這么重。身前背后還有人在追擊伏擊，我們能不能活著出去都不好說，現在你還要帶著他。”

“你們其他人呢，什么想法？”

屠念轉過身看著一眾人，神色平淡。

眾人沒有說話，眼神里盡失埋怨。

“你可以領著咱們部族從白藤部的追殺里逃出來，我們服，可是我們都是一個部族的，互相扶持沒有話說，再說咱們部族里也沒有需要人抬得老弱婦孺吧。”

“你們要去哪里？”

慈明聽出個大概，他們現在正在被另一個部族追殺，已經帶著他這個累贅好些天了，現在他醒了，他們自然就不愿意再帶著他了。

人之常情，但慈明現在不能離開他們。

“黑水鎮。”精瘦漢子不耐煩地說道。

“為什么要去那里？”

慈明聽居云岫說過這個地方，是宗門聚集地地中心，一些不能修行或是天賦不佳的人不遠萬里來到宗門無法加入時，在山腳下聚集起來而成的一個小鎮子，因為臨著一條黑水河，也叫黑水鎮，門派里一些小青年經常出去采買玩樂的地方。

“嘿，我說你怎么問題那么多，我告訴你，你說破天今天都不會再帶著你了。”

“你們現在被追殺，只是因為黑水鎮不在追殺你們那個部族的勢力范圍，那你們有沒有想過到了黑水鎮接下來怎么辦？”

“黑水鎮里可是臥虎藏龍的地方，你們突兀的闖進去，難保不會惹了誰。”

精瘦漢子眉頭緊皺，強硬道：“老子有手里的雙刀，誰不服……”

這話說到最后他自己也沒有多大底氣。

“你們知道長劍門嗎？”

屠念點頭：“你認識長劍門的人？”

“居云岫是我師父，帶上我。到了黑水鎮，你們可以放心的住下，沒有人會打擾你們，就算師父不愿意，但只要我還是他的弟子自然就可以先借他的名號，等我身體好了，同樣沒有人敢碰你們。”

“你很厲害？”

“十分厲害。”

慈明不知道他說的“厲害”得有多厲害，但這個時候也沒必要謙虛，真把自己扔到這里，謙虛給野獸看嗎？

屠念領著身后的眾人去到一邊上商量，留下身上纏著巨石的壯漢看著他。

慈明細細端詳這個人，覺得此人可能有些呆傻，兩只眼睛竟然同時向著左右兩邊看。

“屠山。”

“慈明。”

這是簡單的打了招呼，慈明對于呆傻之人沒有偏見，微微點頭致意。

屠念領著眾人回來了，告訴慈明可以留下來。

慈明說：“那能不能給我做個轎子，這個躺著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