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此言一出,令狐沖和盈盈俱覺直如五雷轟頂,兩人似麻木了一般既不能動更不能言,只一齊茫然駭異地看著風清揚。
風清揚道:“風某陽壽將盡,本不該再干這等大干天和之事,但為使千名武林同道免遭涂炭,縱不惜身陷萬劫不復之境,也要違背天意一次了,但愿上天垂憐老朽一片苦心,唉!”
“不!不!”令狐沖跪下顫聲道:“風太師叔,盈盈她..…她已將教……教主之位讓給了向……向大哥,我夫婦二人決不……不會做任何愧對武……武林同道之事?!?
風清揚木然地搖搖頭。
令狐沖磕頭如搗蒜,又道:“方才沖兒還……還與盈盈商.……商議,我夫婦二人從……從此退隱山林,再不……不過問武林是非,請太……太師叔……”
風清揚淡然道:“沖兒你起來,先前你們合奏《笑傲江湖曲》和所談的話,太師叔都是聽到了的,只是……只是天意..…唉!你起來吧?!?
令狐沖道:“太師叔不答應放過盈盈,沖兒決不起來!”風清揚厲聲道:“沖兒,你為一己之欲,竟連武林同道千條性命也不顧了么?!”
盈盈“噗通”一聲跪在丈夫身旁,凜然道:“風老前輩!晚輩甫一接任日月教教主之位,便替本教教眾及所有受本教控制的江湖朋友解除了‘三尸腦神丹”。晚輩將教主之位傳給向左使時,也曾嚴令他往后再不準以此陰損之法制人,并當著本教左右光明使、各位長老和旗主之面毀去‘三尸腦神丹’配方,任盈盈此生得有沖哥一人足矣,那殘害武林蒼生千條性命之說,卻不知風老前輩因何而言?還請風老前輩明示,若晚輩真有害人之心,決不勞前輩動手,我任盈盈自決于前輩之前便是!”
一番話說的大義凜然,風清揚似愣得一愣。須夷面色卻又轉冷,只對令狐沖道:“令狐沖,如果風某即刻殺了“圣姑’,你待怎樣?”
令狐沖肅然道:“回稟太師叔,盈盈若死,沖兒自是追隨愛妻共赴黃泉,決不敢落后半步?!?
風請揚怒道:“你不能死!‘圣姑”卻非死不可!”
令狐沖和盈盈卻恍若未聞。盈盈聽了令狐沖方才之言,只覺得夫如此,今生更有何求!一時間心醉神迷,二人兀自跪著,盈盈就倒在了令狐沖懷里,喃喃道著“沖哥”二字。令狐沖也是一般心境,競將“死”之一字忘了個干干凈凈。風清揚眼見二人情狀,怒吼一聲之后,竟也是怔怔的說不出話來,只是仰頭看天,口中不知咕噥著什么。
良久,才聞令狐沖道:“風太師叔,你老人家對沖兒恩同再造,在沖兒心中一直奉太師叔有若神明,既是太師叔說必殺盈盈方能為江湖消彌一場血光之災,雖沖兒夫婦愚魯,不識其中妙諦,但一定是不錯的了。沖兒夫婦形同一體,恰似那雙宿S飛之燕,失其一定不獨活。沖兒與盈盈得為日月夫妻,已勝別人百年,太師叔為武林蒼生計,這便取了盈盈和沖兒性命去吧,我夫婦二人決不敢埋怨太師叔半分”。言罷與盈盈對視一眼,二人心意相通,一齊站了起來,面上一片祥和,竟無半分懼色。
風清揚靜靜地看著他們,面上漸漸露出迷惑之色,喃喃道,“莫非……莫非是風某錯了?…不,不會的。”的、仰頭看需—天象,又道:“沖兒決不能死,但“圣姑”卻必須死,這……
這……?”
盈盈聽他言語奇怪,也自奇道“風老前輩之言,晚輩甚是不解,不知前輩可肯見告么?”
風清揚喃喃道:“八十年前,風某年方七歲,時獨孤求敗大俠已然歸隱……”
忽然間天光一暗!
風清揚駭然住口。少頃星光復明,但見風清揚面色慘白,一副愀然落拓之色,雙鬢汗水如注而下。令狐沖和盈盈也自駭異:此時雖是暮春季節,但華山絕頂卻是終年寒風瑟瑟,若非身負內功之人,又怎能深夜在此停留。風清揚突然汗流如注,卻不知—?
正納罕間,卻聽風清揚道:“好險!好險!老朽差點泄露天機,卻也折了一個時辰陽壽”。
“差點泄露天機?”令狐沖和盈盈俱是大惑不解。盈盈忍不住便道:“風老前輩,為何?”
風清揚黯然道:“既是天意如此,風某……唉,罷了罷了!沖兒,圣姑,你們答應我一樁事,我便不殺圣姑……”
令狐沖大喜,連忙道:“既是太師叔吩咐下來之事,別說一樁,縱是十樁,沖兒夫婦粉身碎骨也定做到!”
風清揚嘆道;“數年之前,‘圣姑’曾發配了十數名江湖中人到東海蟠龍島,你們還記得這回事么?”
令狐沖和盈盈都是心下側然。盈盈低首道:“風老前輩可是要晚輩去接他們回來么?晚輩明日便和沖哥動身便是?!?
風清揚搖頭道:“不,一年后的今日,你二人便到蟠龍島去隱居,嚴加管教子嗣,二十年之內不許離島一步,或許可消彌一場血光之災。唉,畢竟天理難測,老朽也不知這般做法對也不對了”。
令狐沖道:“太師叔,為何要待到明年今日,沖兒夫婦已久有歸隱之意,眼下”
風清揚厲聲道:“你們答應不答應?!”
令狐沖和盈盈齊聲應了。風清揚面上才緩和了許多。
令狐沖又道:“風太師叔,那這一年時間-?”
風清揚看看天色,道:“只有半個時辰了,你們休要打岔,讓老朽盡快將要緊的話說完?!?
未等二人開口,又道:“當今武林天下,少林武當數百年基業,縱有風浪,也難撼動其根,當可無甚大礙。日月教雖向被人譽為魔教,但教中人材濟濟,且向問天并非野心勃勃之人,他不想招惹別人,別人自也不會去尋他們討那沒趣。峨眉、昆侖和崆峒諸派,數年來置身江湖兇波之外,倒也無甚可慮。只是這五岳劍派,卻是諸多麻煩,左冷禪身為嵩山派掌門,更兼五岳劍派盟主,為人卻是狼子野心,竟欲并五岳劍派為一個五岳派,與少林武當分庭抗禮,并為此念無所不用其極,末了卻聰明反被聰明誤,自食其果,徒奔黃泉。華山派掌門岳不群奸詐陰沉,這沖兒自是體味到了的,也用不著太師叔多言。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慘遭毒手,自是怪他太過忠厚。只有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表面游戲江湖,實則能伸能屈,為人俠義而又心細如毫,在老朽晚輩中,他算得上是個人物。如今除莫大先生之外,五岳劍派中掌門人五去其四,另四派除恒山由儀清執掌門戶,倒也算是平安,儀清武功雖弱,但為人隨和且老成持重,只須假以時日,當可不弱于寶靜師太。沖兒也算沒負寶靜重托了。”
停了停,又道:“五岳劍派中,本以嵩山派最為強盛,但左冷禪一死,派中諸好手為奪掌門之位,早鬧成一團糟,轉眼便會鬧個四分五裂,唉!
“數年紛爭,受創最重的便是泰山派和我華山派。泰山派玉字輩中,只剩下個獨腿無臂的玉璣子,若讓他做了掌門,簡直羞煞九泉之下的創派祖師東靈老道了。天字輩諸人中,只有天柏還算老成,無奈武功卻難以服眾,眼下為爭掌門一位,亂事也是一觸即發。
“本派且不論劍宗氣宗,在不字輩諸人中,昔年二宗一番內耗,只遺下岳不群、寧中則和封不平、叢不棄、成不憂五人而已。岳不群為人所不恥,封不平私欲太甚,從不棄志大才疏,成不憂心胸狹窄,只有寧中則那小姑娘算是個人材,卻又偏偏嫁了個偽君子丈夫,以至落得個自殺身亡之結局,端的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令人好生惋惜。如今他五人已死其三,若封不平和叢不棄復來奪華山掌門之位,沖兒你倒說,在你那幾個幸存下來的師弟師妹中,誰又是他二人對手?”
令狐沖只覺背上冷汗直冒,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風清揚又道:“令狐沖!你這三年來只顧和任盈盈卿卿我我,心中還哪里有個“俠’字!江湖又將起亂,你二人卻在此彈琴C簫,端的是快活得緊呀!哼哼!”
令狐沖肅然道:“沖兒知錯了”。
風清揚道:“你知錯了?到底錯在哪兒呀?
令狐沖吱吱唔唔的答不上來。風清揚冷哼了一聲,道:
“當今五岳劍派中,除你之外更有何人足以服眾,你若撒手不管,恒山、衡山二派姑且不說,華山、嵩山、泰山三派,便勢必因此而亡了?!?
令狐沖道:“太師叔,沖兒決無……”
風清揚打斷他的話道:“我自知你決不象岳不群左冷禪那般喪心病狂,竟想合并五岳劍派為——‘五岳派’與少林武當相抗,但你卻忍心華山嵩山和泰山三派就此斷送么?!”
令狐沖道:“太師叔的意思是叫沖兒去替他們復門?”風清揚點頭道:“我給你們一年時間,便是為此了。老朽半個時辰后逝去之事,你可告知少林方證和武當沖虛,對別人再不能泄露半句,尤其對華山弟子更不可提及,千萬!千萬!”
令狐沖和盈盈一齊叩首受教。風清揚從左邊衣襟里掏出兩封信束,遞給令狐沖,道:“這兩封書柬沖兒你交給方證和沖虛,這對你助嵩山泰山兩派復門或有裨益”。待令狐沖規規矩矩地受了,風清揚又道:“明日你們下山,沖兒便接掌華山門戶,一年內擇人繼任,不可有誤!”
令狐沖大急,道:“稟風太師叔,沖兒早已被師…….岳不群逐出了華山派,此事天下無人不知,要沖兒再去做華山掌門,那可為難得緊?!?
風清揚道:“你本來就是華山派掌門大弟子,岳不群那廝狼心狗肺,連自己的徒弟也要殺,他說逐你出華山派之言,此時天下無人不知那是放屁,你盡管去做好了,沒人會覺得那有什么不順理成章?!?
盈盈覺得風清揚一代武學大宗師,如此說話倒也有趣,又見他一襲青袍洗得發白,面目清瘦,白須飄飄,雖略顯黯然,卻自有不怒而威之感。的確是世外高人風范,敬仰之心油然而生,不禁悄悄摸出紙筆,替他畫起像來。令狐沖卻不覺得風太師叔之言有趣,只惶急的“這這”說不出一句完整話語。
風清揚“哼”了一聲,道:“令狐沖,你可覺得我方才評華山派“不’字輩五人之言大為不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