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落。
一陣灰色煙絲卷著西風落在了偌大的一處庭院中,顯出一男子身形。
他剛一落地,面色驀然慘白,半跪下去,喉嚨只覺得一陣腥甜,嘴角緩緩涌出一絲殷紅。
“你受傷了?”庭院唯一的一處閣樓中傳出一名少年略帶驚訝的聲音。
秦炎輕哼一聲,臉色略帶猙獰的站了起來,食指在身上連點數下,才堪堪止住了臉上的灰敗之色。
“沒想到,這湮城當中,竟然還有人能將你傷到這個程度。”房中訝異的聲音隨著一個白色玉瓶一同傳出。
秦炎右手一抓,將玉瓶握在手中,隨后打開瓶蓋放在鼻尖輕嗅,冷哼道:“我一定會殺了他。”
那房中聲音沉默不語,良久后,他才淡淡開口道:“如果實在有難處,那就算了吧,那個蘇清兒雖說有點實力,但也就那么回事,之后的大比要搞定她也不是很難,沒必要冒的風險就別冒了吧。”
秦炎臉色森然,咬牙切齒的右手一捏,將那白玉瓶一掌捏碎,在掌中成了粉末,冷然道:“我秦炎誰都可以放過,唯獨那個人,我必須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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湮城,位于林州北界邊境與雷州交界,凡間重鎮,商業發達。
“卻說五百年前,那誅仙山坳中,突然閃過一陣炳炳烺烺的奇光異彩,將整個天空照的是亮如白晝,光彩奪目,隨后只聽一陣攝人心魄清脆鳴啼至遠處傳來,眾人驚異,定眼看去,才望見一只金烏朱雀自那誅仙山坳中徐徐飛起……”
夜未央聽著這凡間酒樓中的說書人講述那城外奇山異坳的往事來歷,止不住覺得好笑,當日他一世壽元將近,沉睡在即,也沒來得及仔細看,隨便選了個地方就挖了個坑把自己埋了進去,那有什么金烏朱雀、奇光異彩那么玄乎,不過是當時自己已經不太清醒,挖坑的時候動靜又弄得太大,鬧了點事故,結果不曾想,自己這一埋不要緊,還給這座名山添上了另外一段傳說。
“也不知道那家伙聽到之后,又會作何感想。”他輕笑搖頭自言,端起桌上酒杯仰頭自飲。
“誒,你聽說了嗎,那蘇家的四小姐在誅仙坳遭人暗殺了!”
夜未央舉起酒杯的手一頓,眉宇輕挑。
“當然知道!這事兒現在鬧得滿城風雨,昨天那蘇家太老大發雷霆,氣的是七竅生煙,今天放出話來說,抓住那個兇手要把他碎尸萬段,五馬分尸呢!”
“嗨,這種事兒聽聽就行了,要是真抓的住還用放這種狠話?”
夜未央微酌小酒,輕輕搖晃著酒杯,煞有興趣的聽著身后的一桌人談論起昨天的事,同時目光時不時的看向他們對面的一桌上坐著的幾個壯漢。
“呵,倒也是,不過我聽說那蘇清兒只是受了重傷,并未傷及性命啊。”
“是嗎,我還以為那小妮子肯定被人殺了呢,說不定還是那個啥了之后再殺的,嘿嘿。”
“你們知道個屁,我聽說昨天在誅仙坳那蘇清兒差點就被人給抹了脖子,還好當時蘇家二少蘇子衿趕到,若非如此,這蘇清兒啊,肯定沒了。”
“那是,蘇家二少的實力我們都是知道的,他去了還有什么人能動得了蘇清兒。”
“誒,你們猜會是誰做的?”
“還能有誰,城里敢和蘇家結仇的人扳著指頭都能數出來,城東的薛府……”
聽聞薛府二字,夜未央心神一動,臉上并未露出端倪,不動神色的斟酒自飲。
如今湮城中,三大勢力縱橫交錯,成犬牙態勢,蘇家占據城西大部,擴張意圖明顯,手已經伸向居于城東薛府的口袋里,而薛府勢力稍遜于蘇家,未與其正面發生沖突,但暗地里卻在各處坊市商業中心與其較勁,同時目光也開始投向了城南方向。
但雙方礙于城中城主樓的存在,將矛盾維持在了最低的程度,還未明面上發生大規模的沖突,保持在了明暗交錯的層面上。
三方的制衡將整個湮城的形勢維持在了微妙的平衡上,但這種平衡,誰也說不清楚那天就會被某一方給打破。
所以蘇子衿認為這次對蘇清兒的刺殺就是薛府或城主樓要打破這明面上的微妙平衡而展開的行動。
夜未央放下酒杯,目光淡然的掃過四周。
如果從明面上思索,蘇子衿的擔心是合理的,但如果事情真的這么簡單,那如今湮城的局勢也不會僵持到現在。
自己婉拒蘇子衿的邀請也是原出此處,他這一世不想再卷入修真界的勾心斗角之中,能平凡的過活就是最大的期望。
“咳!”就在身后幾人聊的熱火朝天的時候,一直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個年紀約莫三十歲大漢手捧一壇酒強硬的擠了進去,貼身就坐在夜未央的身后,獰笑著望著那幾個食客道:“幾位,聊什么這么開心啊?”
被人強行打斷話頭,那幾人面色開始還有些不喜,但當他們看到那個擠進來的大漢胸口上配著的金色徽章后,一個個的臉上都變了顏色,趕緊閉上了嘴。
大漢見他們樣子,目光微瞇,略有不善道:“怎么不聊了,剛才不是說的火熱嗎,還對我蘇家很有意見,沒事,說來聽聽,也讓小弟我長長見識。”
方才那個對蘇清兒出言不遜,其貌不揚的男子面對大漢的目光,額頭漸漸泌出了汗,趕緊低頭賠罪道:“這…鐵統領,方才我們實在是不知道…我們也是無心之言,您看…要不就算了吧?”說罷,幾人臉上露出諂媚,紛紛從懷里拿出銀袋子沖蘇鐵寒遞了過去,賠笑道:“這是兄弟們的一點意思,您看……”
蘇鐵寒冷笑了一聲,將幾個銀袋子接了過來在手中掂了掂,隨后一臉不屑的扔回桌上,不懷好意的看了他們一眼,嗤道:“各位也是這望月樓的熟客了吧,不會覺得一點凡間銀兩就能把這事給擺平吧?”
那幾人一顫,身子下意識的一縮,面色漸露蒼白。
夜未央目光余角掃過那大漢,他胸口佩戴的那枚金色徽章昨天也在蘇子衿的身上看到過,想必這是蘇家弟子的證明,只不過兩人的徽章略有不同,蘇子衿的徽章是白玉所制,與這鍍金相比多了幾分貴氣,想必這三十大漢不是蘇家的嫡系子弟,應該是護衛或者支脈弟子。
蘇鐵寒見狀,臉上露出一絲陰鷙:“既然知道這里的規矩,還敢在這城西望月樓嚼蘇家的舌頭,尤其是你孟非,對清兒小姐嘴巴不干凈,知道自己會是什么下場嗎?”獰笑一聲,目光有意無意的向孟非的下體游去。
感受到蘇鐵寒的目光,孟非面色大變,臉上露出駭然,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
他與蘇鐵寒并非第一次相識,太清楚對方折磨人的手段有多么的殘忍,自己方才吃醉對蘇清兒出言不遜,說是大罪也不至于,但被這蘇鐵寒聽去恐怕自己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保不齊對方真的會把自己給廢了!
“鐵統領,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就繞我這一次吧!”孟非雙腿一軟,徑直跪了下去,連連在地上磕頭求饒,同時雙手不斷扇著自己嘴巴。
見狀,蘇鐵寒嘴角一咧,沖趴在地上的孟非招了招手:“過來,爬過來。”
孟非趕緊哭喪著爬了過去。
“你喜歡嘴賤!”孟非剛趴到蘇鐵寒的面前,招呼他的就是一個黑漆漆的鞋底,砰的一聲悶響,蘇鐵寒一腳將趴在地上的孟非踹飛了起來,橫飛出店外,驚起街上行人一陣慌亂。
夜未央眉頭微皺,這一腳蘇鐵寒至少用上了七成靈力,一個凡人挨了這樣一腳,恐怕那個其貌不揚的青年今天不死也殘。
他輕嘆了一聲,放下酒杯,感嘆仙凡有別,就算極力與凡間相融的家族修真體系,這樣的情況依舊是屢見不鮮啊……
蘇鐵寒拍了拍沾上些許血跡的鞋底,站了起來,一臉桀驁走出店外,居高臨下望著滿臉血跡在地上抽搐的孟非,一腳踩在了他的臉上:“你應該覺得高興啊,孟非,幸虧我不是來找你的,不然今天我一定讓你成太監。”
蘇鐵寒放開腳,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孟非,冷笑了一聲,轉身走進店內,徑直走到夜未央的那張桌子前,長出了口氣,在夜未央的對面坐了下來。
“累死我了,小二,上酒。”
“啊…”愣在原地的小二身子一顫,趕緊走了過來,低著頭顫聲道:“統,統領爺還是老樣子吧?”
蘇鐵寒懶懶散散的點了點頭,右手撐著頭,看了看夜未央,又看了看一旁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幾人,咂舌道:“你們幾個快滾吧,今天沒興趣踹你們。”
跪在地上的幾人如獲大釋,連滾帶爬的跑出了望月樓。
片刻后,周圍又恢復了熱鬧,該喝酒的喝酒,該吃飯的吃飯,臺上的說書先生又開始講起那誅仙坳的歷史和故事,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
蘇鐵寒從桌下抱起一壇酒,給自己斟滿,隨后又看了看夜未央,冷笑著也給他的空酒杯里倒滿,旋即端起酒杯,目光略帶戲謔的望著夜未央:“如何,張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