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各州各縣遞過來的公文，也并不是每一封都可以送到天子的案前。

六部堂官、顧命大臣總是要先篩一遍，天子畢竟還年輕，有些事情也不適合他知道。

這全是為了他好！

但白虎縣不太一樣。

白虎縣李行已經成了天子眼里的紅人。最近，從白虎縣傳來的都是好消息，天子越看心情越好。

天子身邊侍候的人也懂得迎合上意，他們同下面打過招呼，白虎縣的消息要盡快送過來。

所以這封公文刑部還未捂熱乎，就已經出現在天子面前。

天子終于從令他浮想聯翩的仙俠軼事中抬起頭，阿德太監用象牙小刀割開信封，漏出土黃色的公文信函，用雙手呈到天子面前。

天子興致勃勃打開，最近他心情不錯，臉上一直帶著微笑，可隨著公文內容展開，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阿德太監伺候在天子身邊，察言觀色的本事自然一流。他發現天子的情緒從最開始的開心轉變成憤怒，最后，化作無奈的一聲嘆息。

“阿德子。”

“小的在。”

“朕來問你，殺人一定要償命嘛。”

“當……”

『當然』兩個字差點就脫口而出，但阿德立刻止住了。

問題如此簡單，答案就不可能這么明顯。天子這么問有什么深意？自己要小心應對。

不過，若是在天子面前顯得太過聰明，也不是什么好事，有時候，伶俐倒是不如憨直。

“當然，自古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都是天理。”

阿德躬身答道。

天子哪里知道，在短暫一瞬，阿德太監心中已經閃過如此多心思。他只是把公文摁在案上，道：“天理，天理，可這在我大乾，天理偏偏未必理所應當。”

阿德太監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不過他能感受到天子情緒不佳，也不敢多說話。

“看看吧，鄭國公的公子殺人，被白虎縣縣令抓了。現在公文送到這里，請朕的勾紅。”劉去病道：“阿德子，你說這個人，朕能殺嘛？”

“啊，這……”

阿德太監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本是天理。可是國公府的公子，當然不能等閑視之，如果真的落了斬字，豈不是等于直接掀了桌子。

但若回答不能，豈不是等于承認鄭國公的威勢蓋過了當今皇帝。

雖然這是事實，但不能由自己口中說出來。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阿德一下被考住了，站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哈哈哈。”

沒等阿德開口，劉去病倒是先笑了：“你不知，朕也不知吶，這個李行倒是很會給朕出難題。”

說罷，劉去病將手中那封公文隨手丟進龍書案上的紙堆中，又抄起一本名曰《明珠劍俠傳》的仙人筆記，津津有味地翻看起來。

身為一國之君，雖然他年紀還不大，但已經學會了裝聾做啞。

有些事情不知道要裝作知道，有些事情知道要裝作不知道。

……

于此同時，消息已經傳到了國公府。

“瘋了吧，連我的兒子也敢抓！”

鄭仲齊狠狠地拍了桌子。

鄭化玉的屬下已經連夜趕回京城，帶回了白虎縣發生的最新消息。

消息傳開后，全府上下，所有人都驚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朝局發生了什么變化，否則，怎么有人敢抓鄭仲齊的兒子。

鄭仲齊雖然位高權重，在大乾王朝只手遮天，但他一直有不全之事，便是沒有兒子。

如果沒有兒子，等自己百年之后，誰來繼承這潑天的權勢。

好不容易有了個兒子，當然視為心尖肉，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從小，鄭仲齊就為他請來最好的老師，培養他為人之道，官場上一步步階梯，鄭仲齊也早已為他鋪好了。

擺在自己兒子面前的，將會是一條通天大道。

現在，自己的兒子被抓了，還是一個小小縣令。

整個國公府都驚了。

一匹快馬長馳而來，馬上一位身穿戎裝的男人，他一路來到大堂，躬身拜道：“叔父，事情我都聽說了，我現在就帶人去一趟白虎縣，把那個狗屁縣令揪回來，摁在這里給叔父磕頭。”

這人名叫鄭家寶，乃是鄭仲齊大哥的兒子，他父親早喪，一直是鄭仲齊培養成人。

“二哥這是什么話，一個小小縣令，有什么資格見舅舅，忒給他臉了。”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道：“我這就請一封公文，去砍了那狗縣令的人頭，給名倜兄弟出氣。”

這人名叫孫樂，是鄭仲齊的外甥，目前在侍衛處任職，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绔子弟。

鄭仲齊雖然只有鄭名倜一個兒子，但鄭家盤根多年，早已成為一棵參天大樹。

姑舅、姨表、兄弟……親上加親，誼上聯誼，各人都在不同位置擔任要職，織成一道密密麻麻的大網，籠罩著大乾天下。

現在鄭名倜被抓，所有人幾乎都站了起來，來人絡繹不絕，國公府大堂都快要擠不下了。

“義夫，我覺得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一個年輕人開口：“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陰謀？”

此人名叫黃翡，是國公府的大管家，也是鄭仲齊的干兒子。

雖然不是血親，但國公府大小事務都要經過他手，在國公府勢力也是很大。

鄭仲齊立刻聽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道：“小皇帝沒有這個膽量，莫非是其他人……”

天下不止一位顧命大臣，還有國舅、宰相、王爺。蛋糕三個人分，自然能比四個人多分一些。

風起于青萍之末，鄭仲齊不得不謹慎，提防這里面有可能的陰謀。

無論如何，他都不愿意相信，這是一個九品縣令一個人的主張。

“備轎，我要去一趟皇宮。”

立刻有伺候的丫鬟上前，為鄭仲齊更衣，九花大袍穿在身上，他整個人也精神了幾分。

“家寶，你先去一趟白虎縣，把名倜和化玉帶出來，免得他們受苦。”

“遵命。”

鄭家寶答應一聲，道：“叔父放心，我去去就回，到時候再與七弟洗塵。”

“還是要到白龍觀燒一柱香，好好去一去晦氣。”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顯然對鄭名倜非常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