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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

華盛頓 1941年11月15日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此刻,在白宮,正是兩名軍方首腦在力勸總統不要采取任何可能引發危機的行動。馬歇爾和史塔克都對那道禁令很不滿,兩人都認為打敗希特勒才是他們的主要目標。他們勸總統不要給日本下最后通牒。馬歇爾補充說:“至少應該再等三至四個月,到時候我們在菲律賓和新加坡的布防實力應該足夠抵御一切攻擊了。”

羅斯福向他們表示感謝。“我現在不會讓戰火燒起來的。”他微笑著說。后來,也是在那天,他把戰爭部長史汀生叫了進去。他說:“上校,我們必須想辦法爭取些時間來加強菲律賓的防衛。”

“我會和赫爾老伙計去辦的。”史汀生承諾。

那天下午,野村大將帶了一名特使來見赫爾。來棲三郎是外務省派來協助談判的。這個戴眼鏡的小個子留著整齊的小胡子,國務卿只看了一眼,就覺得這人不可信;而總統卻親切地招呼這名新來的客人,麥格林事先向他透露過此人是擁護和平的。三天后,來棲和野村提交的提案二令羅斯福很動心,可赫爾說這他媽的就是最后通牒,總統沒聽他的,用鉛筆在紙上擬出一個應對方案:如果日本不再往印度支那派兵,美國愿意休戰六個月,取消石油禁令。然后,消息傳來:日本的侵略部隊正在南下。羅斯福勃然大怒,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逆轉,授權赫爾嚴厲回復東京。

11月26日下午,國務卿派人去請野村和來棲。赫爾把前一天晚上擬的新提案交給他們。來棲心涼了。這份東西看起來與其說是提案,倒不如說是最后通牒。

野村連話都說不出來。上面的條件比美方六月的那份提案更加苛刻。最后,來棲用英語禮貌地問:“我們能在將提案發往東京前,先私下聊一聊嗎?”

赫爾守口如瓶,只是說了句:“我們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來棲很沮喪:“那么貴國的這封照會差不多就是在宣告談判結束了。”

兩天后,來棲把戶田正和其中一個一等秘書寺崎英成叫進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后,特使把他們帶到房間的最里面,微笑著說:“我們都有個共同點,都娶了美國妻子。”他壓低聲音:“我把你倆叫過來是想請你們幫個忙。我接下來要說的話是違反外務省和政府指令的。”正的心里涌起了希望。在外交方面,來棲比野村能干得多,他一定有了新的對策。“想要阻止戰爭,唯一的辦法是請總統發一份私人電報給天皇。”他說。

正掩飾不住激動:“好主意!”

“我轉達赫爾的答復時,向外務省建議過,但他們不同意。這樣一來,野村大使和我就不能以官方的身份出面,必須由另外的人來做這事。他務必得強調總統的電報必須直接發到天皇手中,不能通過外務省或總理大臣東條。”他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兩個人,“我要你們做的是通過別人去勸說羅斯福。這很難,但你們兩個都認識不少有影響力的美國人,我相信這事能辦成。”

“這點子很棒,”寺崎說,“事實上,我也有類似的想法。”

“我必須提醒你們,一旦暴露,你們就會被當成叛國分子。”

“無所謂。”正嚴肅地說。

“這可能會讓你送命,甚至你家人的性命也可能保不住。”來棲說。

正猶豫了。他怎么把家人往火坑里推?但是他發現自己在點頭表示接受。

“外交官應該有為祖國冒生命危險的思想準備。”寺崎說。

那天夜里,正在床上輾轉反側,把弗洛斯也吵醒了。

“你不舒服嗎?她問道。

“沒事,一會兒就好了。”他說。他強迫自己安安靜靜地躺著。他暗暗做出決定,一旦事情敗露,決不讓弗洛斯和正雄跟他一起回日本。

2

東京 1941年12月1日

JOAK電臺正在播放一首新的愛國歌曲:

警報,警報,空襲,空襲!

對我們來說那是什么?

一切準備就緒。

鄰里協會團結一心,

保衛家國的決心堅定不移,

敵人的飛機只是蚊子蜻蜓。

我們會勝利,我們必須勝利。

空襲算什么?

我們不知道什么是失敗。

來吧,讓我們把你擊落。

赫爾針對提案二強硬跋扈的答復不僅激怒了武將,連文官也義憤填膺。這首歌表達了他們在那一刻的憤慨和決心。美國的要求太無理,這是在給他們下最后通牒。日本提出從印度支那即刻撤兵已經仁至義盡,現在赫爾竟然要求日本部隊全部從中國撤離,這是絕對不可能的。“滿洲”是靠汗水和熱血贏來的,失去它意味著經濟危機。任何一個有尊嚴的國家都不會屈服。

遺憾的是,如果送過來的是總統原本的提案,日方很有可能接受。東條已經開始準備新的提案,再做些讓步,因為他發誓要遵從圣意,避免戰爭。一場不必要的戰爭現在看來已經無法避免。

美國已經發現攻打馬來亞的部隊正在向南挺進,但他們沒發現珍珠港航母突擊隊——載著360架飛機的六艘巨型航空母艦——正駛向夏威夷。不過司令官已經收到指示,如果最后一刻和平談判奏效,就立即返航。發起進攻的時間定在12月8日,夏威夷時間的12月7日。這個月的第一天,天皇被迫在御前會議上面對開戰前的最后一道程序。東條用短促的語調宣布:“受形勢所逼,日本必須與美國、英國和荷蘭開戰以捍衛國家。”

東條把華盛頓談判整個冗長乏味的過程都詳細介紹了一遍;天皇坐在他的高臺上,一言不發,聽之任之。東條說:“陛下在上,我等誠惶誠恐。若陛下決定開戰,我等必當盡最大努力盡責效忠,政府與軍方以前所未有的緊密程度團結起來,全國同心走向勝利,竭盡全力實現國家目標,令陛下安心。”

與會人員向天皇鞠躬致敬。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走出會議室。幾分鐘后,提請開戰的文件送到他面前要他簽署。他獨自沉思了一會兒,然后把木戶叫到跟前,對他說:“赫爾的要求欺人太甚。”為了阻止戰爭,天皇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甚至違背了傳統。他很不情愿地在這份具有歷史意義的文件上蓋上了御璽,就這樣,正式批準了開戰決定。

下午兩點,陸軍元帥杉山發了一份電報給南部陸軍部隊的指揮官,電報上只有兩個詞:日出,山行[24]。這是開始進攻的時間暗號。12月8日,海軍大將山本發了一份稍微長一些的電報給珍珠港突襲部隊:攀登新高山1208[25]。意思是:按計劃于12月8日發起進攻。

3

在紐約,此刻是11月30日夜里十二點還差幾分鐘。那天上午,馬克辭了賣縫紉機的工作,一整天大部分時間就在家附近閑逛。瑪吉在紐黑文有任務,他就一個人吃了晚飯,然后,埋頭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魔的人》。書中描寫的那些怪異的激進分子讓他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同志,尤其是在市中心的那幫給人洗腦的家伙。他們可以把一切都說成是正義的,包括謀殺,只要目標是崇高的。他自己都想不通,怎么會被他們愚弄那么久。

電話響了,響了一晚上,這次他還是沒接。一定是曼尼,他所在那個小組的頭,來問他為什么連著三場會議都沒參加。他有一種莫名的愧疚感。脫離這個組織感覺就像離婚一樣,他曾經全心全意信奉的東西瞬間變得毫無意義,甚至還令他反感,這點他很難適應。

鈴聲終于停了,但幾分鐘后又響起來。曼尼真是個執拗的家伙,不過也有可能是米麗婭姆。前兩次約會他都用蹩腳的借口推掉了,他不想再找借口,她是個好姑娘,她語氣中透出來的委屈令他無地自容,但他沒辦法再假裝還愛她,一想到結婚,想到要被拴在一個小公寓里和她長相廝守,他就感到郁悶。

也許該出去走走,遠離這座城市和它的問題。四處漂泊可以讓頭腦清醒。扒火車可以算是美國這片土地上最后一項探險活動了。他和流浪漢們很合得來,他們坦誠、率真、忠誠。流浪一天比尋常生活幾個月都忙碌——找吃的,躲避鐵路巡警,找過夜的地方。而且,他在窮人中比在富人中更能感受到善良和理解。他苦笑起來。正是因為同情這些無依無靠的人,他才會入黨,但他現在覺得他們并不是真的關心弱勢群體,窮人只是他們的工具。

門口有動靜。門打開的同時,他聽到瑪吉在溫和地抗議:“別這樣!阿諾德,求你了!”馬克猜她是在阻擋那個開朗的年輕記者的熱情攻勢。她一定是說服他開車送她去的紐黑文。他聽到她在笑,然后門啪的一聲合上。

“我成功了!”她說。那張精靈古怪的臉興奮得放光。她被派到耶魯去采訪一名因在課堂內外發表激進言論而受到攻擊的年輕講師:“阿諾德說陪我一起去。他們是紐約市立學院的同學。”

“我看你還是照舊火速把他打發走了!”

“你想要他當你的妹夫嗎?”她憐愛地撫弄著馬克的頭發,“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沒準哪天戰爭突然間就爆發了,我得盡快多掙些資歷,這樣我就能去國外了。”

電話響了,她急忙過去接起來。“馬克,”她大聲叫他,“又是米麗婭姆。”她哥哥選女朋友的眼光讓她頭疼,但這位“餅干皇后”至少比“陰虱紅羅莎”強。她幸災樂禍地聽馬克在那里編借口。謝天謝地!現在他們總算可以擺脫米麗婭姆源源不斷帶過來的一包又一包的次品餅干了。

馬克一臉愧疚地放下電話。沒過多久,電話又響了,瑪吉又接了起來。“是曼尼。”她說。

“告訴他,我去阿拉斯加了。”

“他說明天市中心有一場很重要的決策會議。”

馬克慢吞吞地走到電話邊。“曼尼,我太忙了。”他耐心地聽對方殷切誠懇地勸了一通,“對不起,曼尼,但我已經決定退出了。你很清楚我不滿的到底是什么,我受不了了。”他掛斷了電話。

瑪吉很擔心。她已經習慣了馬克的情緒波動,但通常低落一陣后馬上就會興奮起來,可這次不同,自從德國入侵蘇聯后,他就一直處于低潮。上星期,他失蹤了一天后打電話說他在波威里街,過了幾天才回來,身上一股怪味,睡在救世軍機構的地上捂出來的,漂亮的頭發也在一家理發學校胡亂地被剪掉了。

馬克的怪異舉動,扒火車也好,加入共產黨也好,都不是在跟爸爸作對,而是在探尋某種一直抓不住的東西。瑪吉覺得只有自己認識到了這點,她知道那是因為她和馬克是雙胞胎,她也有類似的感受。作為一個女孩,她并沒有馬克那樣的機會出去闖蕩,她表現出來的獨立性也從來沒有激怒過爸爸。這兩個人天生就犯沖。

在見過西格麗德·舒爾茨后,她告訴爸爸,她最大的心愿是成為一名駐外記者。教授聽了很高興,這要是換作馬克,兩人肯定會大吵一架,但是爸爸說服了他的一個好友——《先驅論壇報》的主管,讓她進了這家報社,成了一名一星期拿二十五美元薪水的記者。她的第一批成功的報道是從本市新聞編輯派給她的一些平淡無奇的任務中發掘出來的,比如采訪全國海員工會的邁克?奎爾,沒想到他向她透露了工會的政治意圖。

馬克根本睡不著,凌晨四點,他已經決定出城。他從來沒有在天冷的時候出去流浪過,現在可以體驗一下真正的流浪漢必須忍受的艱難,而且他還可以去看看波卡特洛[26]小子,他在旅途中結識的最好的朋友。最近,波仔寫信告訴他,自己在西雅圖有了固定居所。不可思議,他終于成功了。

他悄悄地收拾好背包,給瑪吉留了張便條,為自己這段時間太討人厭向她道歉。他在便條下面附了張250美元的支票,這是他那份房租。然后,他又匆匆寫了張明信片,通知波仔他大概會在一個星期后抵達西雅圖。最后,他硬著頭皮給米麗婭姆寫了封信,為走得這么突然向她道歉。他想盡量委婉地表達他們之間的緣分已經到了盡頭,告訴她分手并不是因為有第三者,然后就此打住,不再多做解釋。他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耐不住情欲,憑空招惹了人家姑娘,又這樣草率地把人甩了,給她造成痛苦,也讓自己良心不安。

他在厚毛衣外套了件羊皮外套,頭上扣了頂絨線帽。他把信塞進街角的郵筒,然后搭乘地鐵去荷蘭隧道。很快,他就上了一輛開往賓夕法尼亞州的卡車。當車子鉆進隧道時,他想起了高爾基。這位作家在青年時代是街頭的一名流浪漢,他成名后又去體驗了一回流浪生活,一段多愁善感的懷舊之旅。至于馬克嘛,既談不上功成名就,也不多愁善感,但是又可以見到波仔還是挺開心的。馬克最佩服的人,除了自己的父親,排在第二位的就數波仔了。

第二天上午,戶田正和寺崎英成認定最佳的中間人是一個很有聲望的衛理公會傳教士——E.斯坦利·瓊斯博士。通過寺崎的妻子牽線,幾個人在紫鳶尾餐廳見面。讓他們高興的是,瓊斯很痛快地答應充當這個中間人去向總統轉達他們的請求。

那天晚上,正差一點向弗洛斯透露自己的危險行動,但最后還是決定等到瓊斯見到羅斯福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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