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qǐng)道友手下留情，留我?guī)熜忠幻??！?

青蛟回首去看，只見那衣衫襤褸的忘憂道人，一改往日醉醺醺模樣，一步數(shù)里，從遠(yuǎn)方匆匆趕來。

他心中不禁暗道不好。

這忘憂亦是騰云境地仙修為，若是纏上恐怕又是一場惡斗。

“事已至此，絕無回旋余地！”

顧青心中一發(fā)狠，便控制洪流般的雷光，淹沒了水府中的忘虛道人。

縱使他忘虛道人地仙修為，手段繁多，深不可測。

可在這顧青控制的天河水府之中，任他有萬般手段亦是無法施展，只能無力地看著那雷霆撲面而來，坐以待斃。

滾滾雷電襲來，忘虛道人抬起頭。

近千年修煉的一幕幕在心神中閃過。

他想起進(jìn)入宗門時(shí)的誓言，想起自己第一次持劍，想起第一次收徒......

他想起了二百年前，自己見到那蛟龍時(shí)揮出的那一劍。

在這一劍之前，他揮劍是為了不讓蛟龍為禍人間。

而那一劍之后，他揮劍是為了功德。

“原來，從那一刻起，我便成道無望了嗎......”

被壓在山下的忘虛道人突然干笑一聲，他眼中反射著刺目的雷光。

只聽雷聲轟鳴，電光交錯(cuò)。

那鶴發(fā)童顏、陸地神仙的軀體終究是敵不過滾滾天雷，逐漸變得焦黑，最終化為飛灰散去。

一道矮小的漆黑人影從其身上溜出，向水府洞口的方向飛速逃竄，那是他的元神法身。

但很快，一道雷電從后追上，將其徹底劈散。

忘虛道人，就此魂飛魄散。

顧青冥冥之中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纏繞其身的一根因果線終于斷開。

他與墨淵的一線因果，亦就此了結(jié)。

顧青突然想到，那老龜臨死前說的“都一樣”三字。

到底是千年大妖，飽經(jīng)滄桑，自己玩的那些陰謀詭計(jì)還蒙騙不了別人。

原來他從一開始便知道。

自己不是墨蛟。

不過只要能了卻此因果，都一樣。

......

“唉，師兄，我早就告訴過你，你......終究是誤入歧途啊?！?

“天地至公。”

那忘憂道人悠悠長嘆一聲，仰頭喝了一口濁酒，又灑在地上半壺。

“忘憂道友，念在你百年前提醒之恩，我不想與你再做過一場。”顧青正色道。

他也算欠了面前道人一份恩情，便是那百年前的提醒之恩。

忘憂一臉神傷地?fù)u搖頭，只是嘆息道：“百年前，貧道在你身上斬了一刀，本以為能斬?cái)噙@份因果，沒想到......最終還是因果報(bào)應(yīng)，終有所償?！?

顧青皺眉，這道人無聲無息之間便可斬?cái)嘁蚬侄我嗍巧衩啬獪y。

雖看似不露鋒芒，可若真斗法，未必比他那師兄弱上幾分。

還是不要輕易招惹為好。

“算了，這百年恩怨，到這里也該結(jié)束了?！蹦堑廊丝嘈σ宦?，轉(zhuǎn)頭看向玄靜。

“玄靜，你師尊修煉的是我清微宗顯法，乃功德報(bào)應(yīng)之道，講求代天刑罰，以功德成道?！蓖鼞n語氣一頓。

“不過......他誤入了邪路?！?

“而我修的，是清微宗隱法，乃超脫之道，將求斬?cái)嘁蚬?，超脫此世而成道?！?

“如今師兄坐化，你可愿入我門下？”忘虛道人詢問道。

“弟子早便厭煩塵世爭奪，自當(dāng)跟隨師叔求道?！毙o答道。

“好啊，不過重修一道，艱難無比，你可做好打算？”

“弟子愿意?！毙o平靜道。

“那便隨我去吧，隨我去那天涯海角之處靜修。”

“是......師尊。”

玄靜最后看了一眼那天河水府，默不作聲。

忘憂道人轉(zhuǎn)頭，對(duì)顧青行一禮，道：“我等便就此告辭，后會(huì)無期......天府河河神?！?

顧青化身亦是拱手行禮，他的蛟龍本體在身后緩緩盤旋。

很快，那二位道人，縮地成寸，一步十里，消失在他的視野之外。

“是時(shí)候做些未竟的事了。”顧青想到。

化身中那一點(diǎn)神念從天靈蓋飛起，回到本體。青色的蛟龍游動(dòng)于水中，最終盤旋而上，沖破水面，直入云霄。

“吼——”

蛟龍發(fā)出一聲悠遠(yuǎn)的咆哮。

這聲音仿佛從千年前傳來，不絕如縷......

......

江陵城中，昔日繁華城鎮(zhèn)如今已面目不堪。

如今到處是血腥彌漫，江水漫溢，大半個(gè)江陵都被洪流沖垮成了廢墟。

城北，只聽水聲嘩然，卻無分毫人聲，儼然是一片詭異的死寂。

只有城南一帶還尚有些往日的模樣，僅存的人們瑟瑟發(fā)抖，躲避于房屋深巷之中。

房屋能掩蓋住身形，血水能掩蓋氣味，可這些卻掩蓋不住凡人恐懼的聲音。

被魔脈沾染的水妖門循著那些雜音，如同老鷹抓小雞般將他們一個(gè)個(gè)揪出來，然后撕碎。

城內(nèi)時(shí)不時(shí)傳來一聲凄厲的慘叫，但躲藏的人們冷汗直流，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音。

李軒正是如此。

他是江陵城的一位普通漁夫，以打魚為生計(jì)，曾有一個(gè)妻子，一雙兒女。

在這場災(zāi)難中，他的妻子為保護(hù)兒子逃走挺身而出，被妖怪分食。

而他的兒子卻也沒能幸免，被后面的妖怪追上。

當(dāng)時(shí)他近乎瘋狂，高聲呼號(hào)向天上的仙人求救，可是沒有人注意。

李軒只得帶著女兒向城南逃跑。

很快，滔天的洪水摧毀了整個(gè)城北。

他們幸運(yùn)地躲過洪水，卻躲不過無處不在的水妖。

李軒的心中懷著失去妻子的無窮的恨意，他恨不得與這些水妖拼死一搏，即使是被撕成碎片，葬身妖腹也無怨無悔。

可是為了僅存的親人，他不敢。

此刻，他正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躲在巷口的石凳后。

一滴滴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流下，滴在他女兒的頭發(fā)上。

女兒僅有四歲，尚不懂人事。

她十分恐懼，全身顫抖，但還是記住了父親說的“不準(zhǔn)出聲”四字。

但那滴汗珠落到她的額頭上，讓本就處于極度緊繃狀態(tài)的她嚇了一跳，忍不住叫出聲來。

“啊——”她嚇得哭出一聲。

街上巡游的水妖，立刻循聲而至，咧嘴露出他們繚亂的利齒。

女兒被面前的情景嚇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李軒急忙想捂住她的嘴，但此時(shí)已經(jīng)于事無補(bǔ)。

足足幾十只水妖聚攏過來，將父女二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

李軒拿起一根木棍，兩腳幾乎站不穩(wěn)，雙手不停地顫抖著，但還是顫顫巍巍地?fù)踉诹伺畠呵懊妗?

然而凡人在水妖看來毫無威懾，它們一窩蜂地?fù)淞松蟻怼?

李軒甚至能夠感受它們口中撲面而來的、血腥的熱氣。

“要死了，可惜沒能為他們報(bào)仇，也沒能救下女兒?！彼闹邢氲?，閉上雙眼。

到了最后一刻，他的心竟然是出奇的平靜。

但等待許久，那木棒都握得被手上的汗液浸濕，想象中的疼痛仍然沒有出現(xiàn)。

李軒睜開眼睛，只見群妖紛紛抬頭。

“吼——”

一聲悠遠(yuǎn)長嘯從上空傳來。

只見一條數(shù)丈青色蛟龍穿梭游動(dòng)，從云層中鉆出，最終盤旋于半空之中，盡顯無盡威嚴(yán)。

顧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