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逛夜市一晚上，直到午夜時分，游人也漸趨稀少時，才到路邊客棧修整。

江陵城并無宵禁，如耍鬧去處，通曉不絕，直到此刻，那河上花船燈火依舊，還有偶爾傳來歌舞靡靡之音。

而客棧內亦有小廝通宵值班，站在柜前沒精打采，見到有人前來才勉強擺出一副笑顏。

“客官，您是住店還是......”

隨后他一拍腦袋，道：“唉喲，我真是困迷糊了，您這個時辰肯定是住店了。

他睜開惺忪的眼，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面前來人，頓時又恭敬許多：

“您見諒，時辰晚了些，客房大多都有人住了，只剩下一間天字號房，您這......”

顧青淡淡道：“那便訂上吧?！?

反正這客棧不過是個掩人耳目的住處，對于他這化身而言，即使睡在水中也不成問題。

小廝賠笑著鞠躬，遞上一塊木牌：“好嘞，您的號牌，八百文一晚，您收好?！?

顧青隨手摸出些碎銀子，在接過木牌時放在他手中，道：“先給這些，能住幾晚住幾晚吧?！?

小廝面上笑容更加燦爛，收起銀子放到柜中，上前一步道：“我帶您進去吧。”

顧青點點頭。

客棧已經是接近打烊的時間，客人大多熄燈睡下，店內昏暗無光，僅有店門口有些照亮。

小廝提著棧紙燈，在前面走著，顧青在其后不緊不慢地跟隨。

“您是第一次來江陵城吧。”他說道。

“哦？何以見得？”

“江陵城商船來往，豪商大賈眾多，他們大都穿著華貴張揚，錦衣繡襖。而您這身青袍，雖然做工不凡，卻沉穩大方，不加修飾，倒更像是京城那邊的顯貴，您說是不是。”他笑道。

顧青并未肯定，亦未出口否認，只是又問道：

“你從小便在這江陵城長大？”

“小的只是個農家子，不過自小便在這幫工打雜，也認識不少三教九流之人。

“不過小的至今還只是個小廝，連自己的宅子都沒有，要不說一條狗都要托生到江陵呢?！?

顧青說道：“我對金銀財寶并無興趣，卻唯獨喜好那鬼神仙法之事，你可知這江陵內的傳說？”

他語氣稍頓。

“若你消息靈通又肯盡心幫忙，我倒是可以資助一二。

那小廝頓時笑面迎過來，點頭哈腰道：“小的來旺，這江陵城我可熟悉得很，大人您想知道什么小的都無物不言，都能給您打探出來?！?

“好，那我便……”

談話間，二人便已經到了客房，天字號放都在二樓，從左至右一字排開。

而顧青所訂的房間恰恰是天字一號房。

將入門，顧青微微頷首，道：“那金陵劍仙人，以及河中神明的情況，你且去打探一二，明日晚來客房匯報，若有價值便重重有賞。

“不過在此期間，不得暴露我的身份，不然的話……”

他的眼神一凌，那小廝便嚇得出了冷汗，連連答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大人之事，小的必盡心盡力，不敢有絲毫怠慢?！?

“知道便好，下去吧?！鳖櫱嗟?。

小廝慌忙告退，還不忘把門關上。

到底是江陵城中客棧，這天字號房內飾即使在顧青眼中也算得上華貴。

一張鏤空雕刻楠木八步床，上鋪一張綾羅錦帛繡花被。又有一面端莊典雅的落地屏風擋在門口處。那窗戶紙甚至都以山水圖畫相飾，隱隱透出窗外燈火。

顧青輕輕打開窗戶，窗外雖暗淡許多，但仍有點點燈火通明。

酒肆花船，徹夜歡好，在這個繁華的城市都是常態。

“看到了嗎？”

“這便是......人間風光啊?！鳖櫱嗤虼巴?，喃喃自語。

......

顧青并不對這小廝報太大期望，畢竟只是個凡人。

而自己在這里的不過一個化身而已，即使被滅也沒什么損失。若能以一個神形化身的代價，引那背后之人顯出其行蹤，他倒是樂意。

隨后，顧青從衣服中掏出一對幡旗。

那兩面幡旗一大一小，刻著猩紅的符文，其上黑煙繚繞。

正是顧青數十年前從傀鬼山人手中奪得的子母煉魂幡。

只是在萬竹山中，這幡旗兇戾無用，便一直封印于神庭中，直到此刻才派上用場。只是幡旗中的主魂都被顧青化為神將，而那罪孽深重的子母二鬼也被雷霆誅滅，這煉魂幡的威力比之先前要弱上不少。

不過他倒也不在意，畢竟他喚出這幡旗不是為了斗法的。

顧青開啟靈視，化身原本與凡人無異的黑瞳中透出點點金光。

果然，靈視之下，街上游魂眾多，四處游蕩著。

越是繁華擁擠的城市，便越是藏污納垢，而像江陵城這般遠近聞名的大城，人口多達幾十萬，又臨水路四通八達，商船來來往往，便更是如此了。

在這一片繁榮，燈火輝煌的景象下，不知多少人被沉于河底，又有多少人倒在街角暗巷呢？

“煉魂幡，去。”顧青揮指，那煉魂幡便憑空而起。

顧青神念一動，街上幾十個游魂便被一股強大的吸引力收入幡中。

接著，那煉魂幡從窗戶飛回。

數位游魂，一字排開在客房中。

顧青閉上眼睛，查看他們生前的記憶。

在船上撞破了船老大與老婆的私情，被打死沉江。

沒有價值，下一個。

在街角暗巷處，被窺伺錢財的壯漢一悶棍打昏。

下一個。

進賭場出老千贏了幾百貫，被莊家雇人捅死。

下一個。

醉酒上街，被仇人推下江。

下一個......

......

游魂一個個如排著隊般接受著“檢查”。

直到一個漁夫游魂的記憶。

那段記憶之中，這漁夫本正打漁歸來，正準備靠岸。

傳下卻傳來沉悶的撞擊聲，越來越響。

船在江面上搖搖欲墜，漁夫心慌，探頭去看情況。

只聽“唰”的一聲，一個巨大黑影從水中一躍而起，掀起滔天巨浪。

接著，漁夫面前一黑，只能聞到腥臭的血腥味。

“咔嚓”

最后聽到的是骨骼斷裂的聲音。

記憶戛然而止。

“這是......妖獸？”顧青眉頭微皺，但終究是發現一點線索。

這妖獸動作太快，看不清其品類，但大概率是水族。同時只是吃了個凡人，也摸不透其實力。

這記憶是三天之前的，那妖獸恐怕早就溜之大吉，不過至少能留下些蹤跡。

“也不知這河中妖獸，與那江中神明有沒有關系。”

“那便明日再去打探打探吧?！鳖櫱嘞氲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