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米長的龐然大物一如既往地梭巡游動于竹林之間。微風隨著他的身體游曳而動，吹開一片片翠竹，為其流出足夠的空隙。

依然是萬竹山同一座山峰，依然是同一條青蛇，可是時過境遷，情況已經大不相同。顧青早已不再為了生存而奔波，而是有了更高層次的追求。

青蛇接觸周身風力，降落在被竹葉遮掩的地面上。

他昂起頭顱，讓全身心放松，不再去可以控制風，而是感受自然的風力涌動。

聆聽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聆聽竹枝摩擦的咔嚓聲，聆聽竹鼠鉆過竹葉的摩挲聲，聆聽小蛇游動的聲音，聆聽竹鼠被咬住的低吟聲......

這是自然最本真的形態，它也許并不和平，卻最為平衡。

萬事萬物都收于顧青耳中，他屏息凝神，收起自身威壓，青翠的身體默然不動，仿佛與竹葉融為一體，從而更加接近自然，但其本身又超脫了生靈的循環。

“保持這樣的狀態，也許能開啟地道。”顧青這樣想到。

于是他就這樣靜默盤臥于竹林之中，宛若一尊萬古長存的青色花崗巖一般，任由風吹雨打都紋絲不動，若不湊近，都無法被人發現。

就這樣，一輪又一輪日月更替。

他見證林中竹鼠被小蛇捕殺，見證小蛇被鷹隼抓走，見證鷹隼被獵人射下......

他見證林中斑竹枯死，見證新筍破土，茁壯成長......

青蛇見證無數的死亡與新生。

又是不知多少歲月過去。

......

山頂露出一點日頭，天還剛蒙蒙亮。

“咔，咔，咔。”瘦削的少年停下手中的揮砍，抹一抹額上的汗水，撿起地上被砍斷的竹子，放到背后的竹簍里。

前面的竹子大片都是上一個雨后長起來的新竹，還不夠修長，堅韌性也是不堪。想到阿娘做竹簍還差百來根竹子，許安便決意深入竹林深處伐竹。到底是從小在山中長大的，盡管深處蛇蟲眾多，但只要小心注意一些，應該是沒有太大問題。

“再裝上幾十根便走。”許安用鐮刀除去前方雜草，走向竹林深處。

果然，深處無人輕易進入，其中竹子大多有些年份，少年心頭大喜，向前一步便揮刀去砍。不過咔咔幾下，竹子中端便出現一個平整的豁口，其上的一節節竹子被他抓在手中，扔進了背后的竹簍里。

“照這樣下去，不出一時半刻便能走了。”

“還要回去幫阿娘準備祭龍節的東西哩。”少年自言自語道。

“明日是第幾次祭龍節了。”一個聲音問道。

“八十七次，聽說第一次祭龍節的時候，大長老才剛剛出生嘞。”許安邊砍竹子，邊隨口答道。

“咔嚓——”又是一根竹子應聲而斷，他彎腰撿起。

等等......他突然意識到竹林中除他以外，并無隨行同伴。

更何況這是竹林深處，可以說是人跡罕至。

那么剛剛說話的......是誰？

少年瞳孔微縮，背后滲出一絲絲冷汗。

很快他便知道了。

“嘩嘩嘩......”竹葉不斷傳來摩擦聲，不遠處的地面仿佛被某種龐然巨物頂托起來。

無數遮掩其上的竹葉紛飛而起，又四散落下，四處竹木東倒西歪。

少年心臟狂跳，瘋狂奔逃的同時轉頭看向身后。

“吼——”

一道龐大身影沖破重重阻隔騰空而起，盤旋于半空之中。

清晨微光之下，青翠的鱗片暈染著點點微光，一些竹葉泥土掛在上面，卻又被風吹走，一時間半空中泥土四濺，紛飛的竹葉隨回旋的清風翩翩起舞。

那身影繼續向上盤旋，飛入清晨的云霧之中，先是隱約露出修長的身影，最后消失不見。

少年愣在原地，被這驚人的一幕所震撼。

片刻，他才反應過來。

“我見到龍王了！龍王顯靈了！”他高聲呼喊著，向著村子的方向跑去。

......

云層上的青蛇絲毫不在意先前的凡人，他只是忙著趕路。

“又是三十年過去了......估計當年的那波信徒都死光了吧。”他這樣想到。

事實也的確如此，如今萬竹山一帶，龍王已經成了家家戶戶的信仰。

人們也確實相信龍王的存在，但要說幾十年前龍王顯靈，他們恐怕是半信半疑的。

凡人壽命不過數十年，能活到百年的都是鳳毛麟角，八十年前的信徒早便化為黃土，只有些被上一代教導的老人，還記得些龍王顯靈的故事。

他們會就這樣口耳相傳，一代代傳下去，直到這個故事徹底成為神話傳說。

顧青在林中盤臥三十年，他感到自己的心靈與萬物自然更加接近。

同時，他的法力運用也更加順應自然，得心應手。

其他方面倒是沒有太大變化。

“快要百年過去了，地道，也該開啟了。”顧青這樣想道。

開啟地道，是他自修煉以來最費時費力的一個關口，足足百年的等待，無數次感悟。

先前的天道，雷劫一現便輕松開啟，盡管經過一番生死搏殺，但還是很快得到了結果。

而人道更是簡單，神形化身出去溜一圈，毫不費力地便成功了。

唯有這地道，當真讓他感受到了修行的艱難與寂寞。

最令人煎熬的是什么？

是迷茫無措，絲毫找不到一絲方向，是無論如何努力都看不到成效，是無法知道自己的進度只能蒙頭修煉。

就像在茫茫沙漠中迷路的旅人一般，四處皆是黃沙漫溢，無論走向哪里，走了多遠，看到的都是漫漫黃沙，都是同樣的景色。

他就在這樣的狀態下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五十年。

好在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后來的三十年，他終于是有所感悟，在黑夜中看到那一點燈塔的微光。

他御風暢快而行，已經在云霧朦朧中隱約看到了化龍洞的影子。

“吼——”他暢快地一吼，直直地沖下去。

山下不少小妖才化妖不久，自開靈智以來并未見過顧青，只是恐懼地仰望著他。

隨后便被族中長輩摁著頭跟著跪拜下去，并被告知那是自己的神主，一后一定要畢恭畢敬。

若是得有幸得到重視，便可能如那大妖追月一般得享大機緣，甚至渡過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