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那凌冽的目光,被眼前的《馬可軸卷》沖昏頭腦的沙胡,頓時感覺有如一桶冷水撲頭淋下,貪婪的眼神被瞬間撲滅。
他這才遲鈍地意識到,獨眼老七被打飛,豈不是意味著他自己身邊就再無庇護了?
沙胡本身才不及人,論天賦恐怕他還不如馬羽,稍微來個實力強悍之人都足以讓他焦頭爛額,如今身邊連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哪還敢胡亂造次?
他渾身如墜冰窟僵立在原地,下意識地咽口唾沫,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意,轉頭望向馬羽,試圖向馬羽展示自己無心也無力爭奪《馬可軸卷》,看看能否讓其放自己一馬,可當他看到馬羽那張與馬躍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臉龐時,頓時如同五雷轟頂,一股涼意從尾椎骨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與馬羽此番可算是頭一回見面,但第一眼,便足以認出馬羽的身份來,當即心中直打鼓,懷疑馬羽是為尋仇而來。
而盯著眼前惴惴不安的沙胡,馬羽心頭的火也在不斷地熊熊燃燒著,幾乎就要將他的理智吞噬殆盡。
看著眼前的沙胡,馬羽不自覺地便會想起父親生前的音容來,當初父親身為義軍刀馬會的首領,沙胡便是父親麾下的一員,與陶老四等人一道,干得是為整個義軍收集情報的活計。
那年馬躍截取到元邦朝廷即將從官漕押送黑火原料南下的消息,便連同義軍一道,于大通河設伏,將運河上的官船給劫掠了去,若當時事情一切順利,那元邦朝廷研究黑火種子的進度必將大幅受挫且先不說,馬躍和其他刀馬會的弟兄們,斷然是能夠保全性命。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事,他們之中居然出現了叛徒!正是眼前的沙胡,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選擇背信棄義,竟將當夜劫掠官漕的義軍盡數出賣給拓跋戍,不僅導致馬躍在內的諸多刀馬會弟兄們慘遭朝廷殺害,更使得諸多如菊澤村之類的無辜村莊慘被牽連,如今被殺害的被殺害,背井離鄉的背井離鄉。
馬羽原本雖然清貧卻也平靜的生活會變成如今這般境地,可以說皆拜沙胡所賜!
回想起那一夜整個村子哀鴻遍野、慘狀宛如地獄,父親為了拯救無辜的村民而毅然決然消失回頭的背影,母親為了能讓自己活命,甘愿用自己的生命來拖住拓跋戍麾下騎兵的決心,馬羽心頭就像刀割一般痛到不能呼吸。
他赤紅著雙眼猛然朝著沙胡逼近一步,手中翼劍高舉,恨不得當場就將沙胡給千刀萬剮,以瀉心頭之恨。沙胡嚇得面色慘白,扭頭就逃,他深知自己的罪孽,哪敢祈求原諒,馬羽可絕不會給他求饒的機會,唯有逃命方能有一線生機。
可就在這時,又聽兩道破空聲襲來,卻是陶家兄弟一左一右躍上桅桿,將沙胡的后路堵死,目光憤憤地死盯著他:
“好你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昔日刀馬會弟兄們待你如同家人一般,你怎能為了一己私利而將他們出賣,你的良心莫非被狗吃了不成!當你吃香的喝辣的,享盡榮華富貴之時,可曾想過昔日刀馬會的弟兄們因你而遭遇了怎樣的苦難!”
大陶青平日里皆是老實憨厚的模樣,話不多,總是默默做事,可如今卻是氣得面色漲紅,毫不留情地指著沙胡的鼻子痛罵,而平日里本就話多的小陶白此刻更是罵翻了天,各種難以入耳的粗言穢語脫口而出,把沙胡罵得那叫一個狗血淋頭。
不同于馬羽只能從他人口中得知當初的事情經過,陶家兄弟可是那一場血腥屠殺的親身經歷者,一眾為了同一個夢想與目標的兄弟們,原本還在憧憬著來日的美好生活,卻在短短一夜之間,刀馬會死的死、傷的傷,剩下的兄弟們只能含淚舔舐著傷口,背負著亡者的期望繼續茍延殘喘。
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居然是因為他們曾經最信任的人背叛,這簡直是讓他們痛不欲生。
沒有二話,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如今的陶家兄弟剛從海盜群中殺出重圍,身上大傷小傷無數,本應是力疲之時,可看到沙胡之后,他們全身卻不知從何處涌出的力量,催使著他們一左一右殺向沙胡。
沙胡大駭,桅桿之上可沒有多少逃命的退路,他只得連聲哀求乞活,訴說著往日的情分和自己的身不由己,可陶家兄弟又豈會輕信于他,殺招依舊凜冽。
好在這般危急的時刻,沙胡花重金收買的兩個浪人終于是姍姍來遲地拍馬趕到,一左一右地架住陶家兄弟,將沙胡給救下。
而此時此刻,身在沙胡背后的馬羽,本有著大好的時機能夠趁著兩個浪人被陶家兄弟拖住之時,迅速將毫無防備的沙胡斬殺,可他卻止住了自己的步伐,被怒火淹沒的理智也在此刻重新占據上風。
誠然,他雖然恨不得親手將沙胡斬殺,為父親母親、菊澤村的鄉親們、刀馬會的弟兄們報仇,但眼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做!畢竟要奪得維系著整個中原大陸無數生命的《馬可軸卷》,方才是重中之重。
他深深吸一口氣,收回了步伐,死死瞪視沙胡的背影一眼,將其刻在內心深處,這才轉身向著遺落在桅桿上的《馬可軸卷》快步走去。
如今的馬羽,早已非是當初那個沖動易怒的少年,現在的他足以說得上是身經百戰,經歷過各種大場面洗禮之人,不僅在年齡上有著成長在心智上較之以往,也成熟上不止一星半點,真正說得上能夠獨擋一面了。
將《馬可軸卷》攥在手心,感受著與偽造的卷軸所截然不同的觸感,馬羽長舒一口氣,雖然歷經波折,但終究是沒讓《馬可軸卷》旁落到他人手中。
只不過馬羽的心情卻是沒有絲毫放松,反倒是一點點繃緊,他如今身處在茫茫的大海之上,《馬可軸卷》就像個燙手山芋,一旦被他掌握,那他可就成了眾矢之的,該如何在群狼環伺之下成功將《馬可軸卷》帶回內陸,可是個必須深思熟慮的問題。
果然,還沒等他思量清楚,就感受到甲板上忽然有一道道熱浪來襲。
馬羽低頭望去,一眼便瞅見赤裸著上身的虎印,他昂立在甲板之上,一身本就虬結的肌肉夸張地隆起,身上密密麻麻的黑紋蔓延至全身,整個人如同墨染的一般黝黑,唯有不見瞳孔的眼白顯得格外滲人。
虎印的頭發也無風自動,仿佛漂浮在水中一般,整個人的氣勢節節拔高,直沖馬羽而來,即便馬羽與他一高一低相隔著不短的距離,但那股駭人的熱浪依舊是讓馬羽頭皮發麻,恍惚間只覺得自己如同置身于熔爐之中,隨時都有可能被焚燒殆盡。
馬羽一顆心瞬間沉入谷底,虎印終于動用了自己身上的黑火之力,以他現如今的實力,只怕在這艘巨船之上,沒有任何一人是他的一合之敵。
特別是馬羽如今手中黑火種子已經被黃金大人給奪取,完全沒有消除他身上黑火之力的方法,這該如何是好?馬羽一個頭兩個大,只覺得有些束手無策。
有不怕死的海盜手提大刀,嘶吼著揮刀上前,鋒銳的刀刃斬擊在虎印赤裸的上身,不僅未給他造成任何傷害,反倒還迸濺出如同金鐵交碰似的火花,足見虎印如今的防御力到了怎樣一種驚世駭俗的地步。
虎印一聲低吼,一手擒住那不知死活的海盜,雙臂只微微用力,竟直接將那人攔腰撕碎,化作漫天血雨揮灑在眾人臉上,這等慘狀可比地獄還要可怖上幾分,先前還嗜血狂熱的海盜們如今個個嚇得目瞪口呆,哪還有人膽敢上前觸犯虎印的虎須?
虎印的目光死死地盯著桅桿上的馬羽,兇狠地眼神直讓后者渾身汗毛倒豎,他猛地壓低身形半蹲于甲板之上,接著雙腿齊齊發力,將堅固的甲板上蹬出碩大的空洞,整個身形接著反彈的巨力直接飛至馬羽身前,不由分說就是勢大力沉的一拳擊出。
馬羽大駭,只覺得自己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個人,更像是蠻橫的異獸在橫沖直撞,他下意識一計后翻,險之又險地避開這一拳,可腳下那足有兩人合抱的粗壯桅桿卻被虎印一拳給擊打得深深凹陷,幾乎就要直接斷裂而開。
這種力道的攻擊若真是落到馬羽身上,恐怕只需一拳,馬羽就得直接倒地不起,再也沒有作戰的能力。
馬羽心中真是驚恐不已,身形連連后撤,虎印則緊追不舍,口中嘶吼著:
“把《馬可軸卷》留下,我還能留你一條全尸!”
激烈的戰火就連桅桿上正打得熱鬧浪人們和陶家兄弟都得暫避鋒芒,免得被牽涉其中。
馬羽又怎會輕易將剛到手的《馬可軸卷》再拱手相讓,他緊咬牙關連連舉劍相刺,左臂的鉤繩也變化著角度不停騷擾著虎印,試圖讓他無法輕易地發動攻擊。
可虎印卻是直接一力降十會,對于馬羽的進攻他不閃也不避,憑借著黑火之力的加持,硬抗數十劍而不退,馬羽拼盡全力的劍刺,僅能在虎印身上留下數十道微小的創口,血液都未曾流出傷口便已然趨近于愈合。
馬羽簡直是焦頭爛額,使出畢生所學,依舊未能阻止虎印挺近的步伐,他不免心中有些悲觀,黑火之力,莫非真的除了利用黑火種子消弭以外,便再無任何辦法?
就在這般危機之時,突然一個想法躍入馬羽的腦海之中。
他瞬間止住后撤的步伐在桅桿上站定,稍微微低頭,一手伸向腰間,雙眼則死死盯著奔襲而來的虎印,心中怒吼一聲:
“罷了!死馬當活馬醫!老子拼了,是死是活,就看焦玉靠不靠譜吧!”
眾人在甲板上看著馬羽這番姿態,還以為他這是放棄了抵抗,紛紛驚呼出聲,似乎已經預見到馬羽像先前那名海盜一般被直接撕碎的場景。
而眼見著馬羽情況不妙,刺客聯盟的兄弟們個個目眥欲裂,不管不顧地向著馬羽狂奔而來,想要與他共進退,卻見馬羽猛地從腰后掏出一把手臂長短,通體漆黑的鐵筒來。
這是何物?眾人皆是疑惑不解,莫非馬羽想憑一根鐵筒,制服狂暴的虎印?真是異想天開。
可還未等他們的嘲笑從心中閃過,卻突然驚見鐵筒上漆黑的火光炸裂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襲向跟前的虎印,虎印的身軀竟像是提線木偶一般陡然之間戛然而止,泛白的雙眸之中滿是不敢置信的驚容。
下一秒,如同雷鳴一般的巨響方才在眾人耳邊炸起,炸得眾人目眥欲裂,久久回不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