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收拾東西,我們該換地方了。溫泊源一臉冷漠的對弱水說。眼前浮現出一片大草原,各色異裝的人來來往往。
溫泊源帶著弱水在一個僻靜的地方住下來,每日里教她琴,教她研讀經書,請西域教士教她識蠱辨蠱,請番邦異士教她識毒用毒,請不知名的逃亡者教她洞察人心,謀略權術……只是再沒給她編過花環,沒再陪她嬉鬧,甚至從沒對她笑過……
她每日都在重復這些事,每晚都會做同一個夢,仍舊是那個鼻子眼睛嘴巴都是黑血的女人追著自己跑,嘴里念著“弱水,別跑,母親追不上了……”但是這一次她卻夢見她說:“你十歲了,該回去了。”弱水猛的坐起來,她擦擦滿頭的汗,想著夢里那片黑色的水,又嚇一激靈。她很快鎮定過來,眼眸恢復一片清明。她穿上衣服,起身推開門,天還未大亮,隱約可以看見遠處的羊群。
耳邊傳來琴聲,弱水知道,父親總是很早就起來撫琴,甚至每次她都是在琴聲里醒來,醒來發現天還未亮。
待一曲彈畢。弱水推門而入,對上一雙血紅的雙眼,眼瞼濕潤,好像一汪即將溢出的水。
“我想,我該回去了。”弱水淡淡的說。
“……,你,要回哪?”聲音沙啞而冷漠。
“父親,你知道我要回哪。你也應該告訴我。”弱水在他身側慢慢坐下,語氣絲毫沒有孩童的稚氣。“這是母親的愿望。我總夢見她。我總能夢見她……她每次都和我說一樣的話,‘慢點跑,母親追不上了’。只有這次,她說‘你十歲了,該回去了’。”
父親沉默了,半晌,又俯身掩面趴在琴上,弱水看著父親發間的白絲,看著他微微顫動的肩膀。聽見他輕輕的嗚咽。她緩緩站起來,退出去關上門。
弱水坐在草垛上,看著遠處的羊群出神。這五年來,父親帶她輾轉漂泊,從沒在一個地方生活超過三個月。如今在這已經三個多月了,也該啟程了。
聽見身后的腳步聲,弱水回眸,父親在草垛邊坐下,他如今胡子拉碴,目光滄桑,跟五年前那個儒雅敦厚的溫柔樣子,真是差別太大了,母親若見了,是否會認不出來了?弱水正自顧思索著,父親沙啞著嗓子開口了。
弱水,我該同你講講,我和你母親的故事了。
我是溫泊源。你母親叫花梔,我取的名字。她本姓姚,但是她忘了自己的本名了,或者她不愿意提起吧,因為本家窮困,她母親為了養活她的兄弟,將她與她兩個妹妹,都賣了。她不知道那兩個妹妹賣到哪去了,她,被賣在我溫家。
我初見她時,我十三歲,她便是你如今的年歲。
我一眼便被她吸引住了。
我當時就喚她“花梔”,因為我覺得她像朵清香雅致的梔子花,便給她取了這個名字。我總找由頭尋她,讓她陪我讀書,寫字,撫琴。
我父親是莊縣郡守,我家歷代書香門第,家風溫良。我母親心性純良仁慈,又十分聰慧。母親見我總纏著花梔,早已明了我的心意。何況花梔善良聰敏,又生的嬌柔美麗,母親告訴我,她喜歡花梔,讓我好生待她。她不僅讓花梔隨我一起溫書習字,還刻意請了嬤嬤教花梔女紅和持家之道。
我們已經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樣了,我每天除了功課便同父親一起學習處理縣衙事物。花梔同母親在家種花,紡繡。我每日回家看見她同母親站在門口笑盈盈迎接我的樣子,真覺得日子甜到了心坎里。
我一直認為我們會這樣幸福一輩子,就這樣甜一輩子。等到花梔及笄,看她穿上嫁衣,成為我溫泊源的新娘。
可是,就在花梔及笄的前一年。我父親被扣上了販賣私鹽的罪名,我溫家滿門及冠男子皆處以死刑,女子盡數發落販賣,我卻因差一年及冠,而被免死發配。我大母因親眼看見父親與眾叔父,大兄,堂兄被凌遲,悲恨交加,猝死當場。阿母悲痛欲絕,承受不住,觸柱而亡。眾叔母或死或瘋,眾阿姊不愿受販賣之辱,亦有自殘自毀,亦有被退親被休……
我溫家滿門因私鹽一罪,二十五人喪命!
而我卻在去流放的路上,被衙役悄悄放了。我不知是何人放了我,我沒有遵守那個改名換姓遠走他鄉的諾言。
我只知道,我溫家二十五條人命需要我回去!
我溫家世代清譽需要我回去!
我的花梔,需要我回去!
回去后看了告示,發現上面已寫明溫泊源病死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