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景澄站起身走向掛滿了爬山虎的房子一角。
一張八仙桌,一個搪瓷果盤,里面裝著瓜子和煙。
馬景澄站在桌前,拿起盤子里的煙,六角多的云煙,五角多的花溪,相對來說,在小鎮都屬于好煙。
一個是甲二級,另一個則是甲一級。
馬景澄內心直呼好家伙!
別看這只是小小的一包煙,其中的意義卻很大。
按照馬景澄所了解的市場價格,單單就攀州地界的價格。
標二米是三毛多一斤,玉米的價格是0.123元,一斤豬肉一塊兩毛五。
這就是說,一包二十根裝的云煙,價值兩斤標二米,五斤玉米,半斤豬肉…
后世曾有言:一云二癸三紅華,黃果樹下牡丹花,馬馬虎虎阿詩瑪,三五七星萬寶路…
盡管這時候還沒有十三種名煙排行,但云煙卻是貨真價實的甲等一級煙。
明明可以買幾分錢一包的便宜煙,這位總管卻要買這么貴的甲等煙,用來給重要人物抽也不是不可以……
“那個是給領導的,花溪拿一根就好了…”
馬景澄正看的入神,好聽的聲音就從桌子后面傳了出來。
馬景澄放下手中的煙,看過去。
看人先看臉:
仰著頭的女孩,瓊鼻玉頸,大眼睛,雙眼皮,粉唇線條分明,午后的陽光穿過綠油油的爬山虎,讓其白皙的臉龐顯露出一種明媚之色,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如清風之中搖曳的繁花,讓他不由失神。
說話的人見馬景澄盯著她看,微微皺眉,從桌子后面站了起來。
砂青色短袖塞在藍色牛仔褲里,正在發育的胸前微微隆起,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樣子。
這是這個年代該有的樣子嗎?
馬景澄回頭朝著四周掃視,男孩女孩,泥濘老土就不說了,都顯得無比臃腫,就那補丁的衣服和眼前人的清新簡單比起來,那都是天差地別。
少女讓多少人羨慕的同時自慚形穢。
馬景澄突然想去攀州城里看看。
“筆借我用一下!”
馬景澄暗道,這就是那個二舅爺爺家的孫女兒吧!
“干什么?”
神態之間有點可愛,可愛中帶點小野的女孩疑惑地看著馬景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桌上的筆。
“我是管賬的,詹大總管讓我找你借一支筆算算賬,有多余的就借我一支,會還你的!”
馬景澄面目冰冷,語氣漠然。
這點讓女孩感到驚奇,眼前的少年,和別的人似乎不一樣。
不過聽完馬景澄的話,她還是遞了一支過去。
馬景澄沒有多停留,說了句謝謝之后再次回到篝火旁的小凳子上坐下來。
而那個女孩則繼續和旁邊的人聊天,露出燦爛的笑容,時不時往火旁瞥一眼。
“你家那個孫子,太有出息了!”
馬景澄剛坐下就聽見一個老人夸贊,他一抬頭,原來是張蒼云家老奶奶。
“哎喲,出息個啥,供她上學,一年都要花掉兩幾百塊!”
老人說著,咂起了煙,眉宇間卻不自覺流露一股子愉悅。
“都可以了,他們都在城里有工作…哎,穿得花花綠綠的,不像我家兩個,吃了上頓沒下頓~”
張家老奶奶眼睛不住地往墻角瞅,眼里充滿了羨慕,也忍不住抹眼淚。
一句簡單的話語,讓馬景澄一陣心酸,窮、苦、病痛等等,一旦刻到骨子里,那將無處不在,無處不傷感。
其中的辛酸苦楚,恐怕只有這位老人才知道。
馬景澄突然想到了什么,不過他沒有立刻行動。
剛才走過來時,周圍的人也在討論那女孩的穿著,有人認為她披頭散發的不好,但更多的是羨慕。
花鎮的人并不是沒有見過最流行的喇叭褲,每當趕集的時候,總會有那么一兩個在穿,所以對女孩穿這種牛仔褲并沒有覺得多神奇。
只是她的整體表現不像是一個能夠持家的女人,這在鎮上人眼里有點浪蕩了,不過這卻吸引了大多數男青年。
如果齊靈吸引人靠的是天生的容貌和獨特的氣質,那么屋檐下記賬的女孩靠的就是與眾不同的穿著。
聽著老人們在討論各種事情。
馬景澄也在計算著這一天的總賬。
他心情無比的沉重。
竟然沒有經過主人同意,就買了上百斤豬肉,各種菜,還有好幾斤三級茉莉烘青,一桶董酒…
這單子上每一項都足夠普通一家人一年的開銷。
而且,很多都是限制購買的東西,比如豬肉,一家人一個月的指標是一斤,怎么會有這么多人將自己的肉票給別人呢?
當看到一個人的名字時,馬景澄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沖沖朝著樓上走去,在齊靈房間里找到了齊靈。
馬景澄見屋里沒人直接開口:“齊靈姐,去菜場的采購單你看過沒,有沒什么交代?”
“沒有啊,那個總管說,一切交給他來辦就行了,他說可以先賒賬!”
齊靈不明所以。
當馬景澄將賬單遞給她時,她也傻眼了。
齊靈太清楚這意味著什么了。
就憑那茶葉三級茉莉烘青,即便在攀州城,也不是所有人家都吃得起。
她那澄澈明凈眸子望向馬景澄,“這可怎么辦?能退嗎?”
馬景澄搖搖頭,“恐怕退不了,上面也沒說在哪兒買的~”
“我去找他們!”
齊靈就要往外走。
馬景澄一把拉住她柔軟的手臂,一不小心轉身,胸前柔軟地和自己撞了一下,“別!”
一般來說,在花鎮,紅白喜事,采購這種事情,會讓一個親切跟著去拿主意,買好的還是便宜的都要拿主意。
通常大家會出主意買便宜的,因為都窮,能省一點是一點。
然而遇到特別富有的人家辦事兒就不一樣了,大家伙兒會慫恿著往貴了買。
有時候,主人家忙不過來就會交給一個放心的人去辦這件事。
即使其中有幾樣東西買得貴了一點,主人家也不會說什么,至少不會對外人抱怨一個字。
如果有人試探地提出來,主人家只能說:“喲,怎么會有這種想法,我忙不過來,人家能夠來幫忙,我就感激不盡了,怎么會怪他…”
小鎮百分之八十的人可十分精明,他們非常了解人情世故,吃暗虧這種事,絕對不可以怪罪到自己托付的那個人身上。
小鎮就那么大,誰家有個風吹草動,不出一天就會成為大家茶前飯后的話題。
一旦主人家責怪總管給自己家辦事兒不敞亮,那就不會再有人愿意給自己辦事了。
這其中的門門道道,聽起來很好解決,可實際操作卻很難,往往是在和自己內心的得失做斗爭。
其實最好的解決方式就是吃下這個暗虧,所以老人常說:吃虧是福!
也有不吃虧的人家,結果是,漸而漸之,人都不再和他家走動,變成被疏遠的人,辦起事來相當困難。
所以馬景澄不可能讓齊靈去做這件事,錢可以再賺,但是人情不可以,一次都不可以,人情不是一個可以用價值來衡量的東西。
小鎮的人情是小鎮的一個運行規則。
沒有人喜歡吃虧,可有時候卻不得不吃虧,吃了虧,還得擁有一顆可以想明白的心才行。
“放心交給我,我來想辦法!”
馬景澄的這句話,從劉東去世開始,齊靈不知道聽了多少次。
在這一年當中,齊靈認識馬景澄那么久,對他的印象一直不錯,可這幾天,齊靈卻發現這個少年變了。
她越發覺得眼前這個屬馬的少年,很可靠。
馬景澄安慰了齊靈一下之后,匆匆下樓,走進放東西的另一邊樓上,阻止了要拆開三級茉莉烘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