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陰冷的空間，石壁上搖曳著幾朵黃昏燭火，空氣渾濁不堪，耳畔不時傳來陣陣怪異的嘶吼或慘叫。

這里是烏落城執劍堂地牢的第三層。

整個第三層分為七個區域，全部獨立開來，除去層層機關布局之外，戒備也是森嚴到極點。

一間牢房，里頭無甚物件，地面一側鋪就了少許干草，其上坐著一個長發披散的年輕男子，月白錦衫雖然有些破損，裸露出來的皮膚上也不乏傷痕，不過男子臉上的表情十分淡然，絲毫不為眼下處境而擔憂。

朱涼看見他這副模樣就來氣。

牢房外頭站在一行四人，為首的是一個面白無須的朱衣龍雀兒，還有兩個與朱涼一般的青衣龍雀兒，不過看朱涼稍微往后半步的姿態，就知道三人哪怕職位相當，實力卻不在一個層面。

朱涼喝道：“高展翔，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們就拿你沒辦法。那日搜查高府，你爹有好幾樣把柄落在我手上，一個商賈，綾羅服飾成箱，還敢使用禮器，在花園里還挖出幾具骨骸，賄賂官員勾結綠林勢力的賬本多達二十余冊，僅憑這些，縣衙那邊就足夠抄了你高家，砍了你爹的狗頭！”

牢房里，披發青年一臉玩味，總算開口說了一句：“那為何不砍呢？”

“你……”朱涼氣結，楞是無言以對。

這些事情并不在執劍堂的管轄范疇，朱涼是可以將這些證據交給縣衙處理，只是他心頭有憂慮，擔心真要這么做了，家破人亡后，眼前這廝會狗急跳墻，天知道會搞出什么亂子，相對于這個越接觸越感覺邪門的家伙而言，那些事情反而不重要。

此事朱涼已經稟報執劍堂上級衙門，上級衙門也沒有否定他的做法。

兩權相害取其輕。

面白無須的朱衣龍雀兒，突然擺手道：“好啦，你們先退下。”

朱涼三人不敢有異議，抱拳告退，這片區域很快就只剩下朱衣龍雀兒和高展翔二人。

朱衣龍雀兒凝視著高展翔道：“當年你母親遭遇意外后，你去過泗水溝，你在那里發現了一些什么，憑借這些，你又發掘出了瑯山的古跡，教唆一幫人信仰它，還重啟了遺跡里的機關，強行制造信徒，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歸根結底你母親是因它而死，你做這些與認賊作父有何異？對得起你母親的在天之靈嗎？”

高展翔闔上眼睛，沒有回話的意思。

朱衣龍雀兒深吸一口氣，又道：“所以它想要什么，人類的虔誠信奉？那為何信奉之后又要殺死？高展翔，你終究也是人類，你可明白，你當真要幫助它謀劃毀我人族基業的禍事嗎？還是說……”

朱衣龍雀兒說到此處，目如鷹隼，死死盯著那張云淡風輕的臉，沉聲道：“你已經成了它的代行者？”

高展翔緩緩睜開眼睛，輕輕笑了笑，“大人知道的倒是不少啊。”

朱衣龍雀兒冷哼，“比你想象的還多！”

高展翔并無敬重之意地拱拱手道：“走眼，走眼，倒是小覷了你這位朱衣大人。”

朱衣龍雀兒勃然大怒，“高展翔，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高展翔臉上笑容不減，淡淡打量著對方道：“你不敢。”

朱衣龍雀兒攥緊拳頭，仿佛下一息就會祭出殺招。

高展翔絲毫不為所動，呵呵笑道：“大人是錦州府來的吧，烏落城可是你們的管轄地盤，正如你所說，萬一，我是代行者呢？”

朱衣龍雀兒松開拳頭，拂袖而去，很快，側方幽暗的通道里傳來聲音，“朱涼，永久禁封這片區域，一只蒼蠅都不能讓它飛出來。”

“是！”

————

城南，彩云街。

一身黑衣短打、戴頂破草帽的少年，大搖大擺走在街頭，少年臉上的表情仍然溫和，不過這副毫無特點的相貌，已經沒有路人能將他和城里抓鬼的李大師聯系在一起。

而且李晏清大師這個名頭，逐漸也會成為過去。城里換了一個叫李二的大師的消息，相信要不了多久就會傳開。

至于這李二大師是哪里來的，同姓李，與故李晏清大師有何淵源，尋常百姓就沒必要知曉了。

李小妹沒有跟大哥合體，蹦蹦跳跳在一旁，嘖嘖稱奇道：“大哥，真的完全不是一個模樣，太神奇了。”

不是合體的狀態下，做不到心念交流，李晏清小聲說道：“那你以為謝道長那樣的神仙人物會開玩笑啊，這草帽對謝道長沒用，對我用處可就大了，有段時日沒有體驗過這種完全被人忽視的感覺，剛好也方便我去做一些事情。”

兄妹二人結伴來到彩云街東頭，在一座朱甍碧瓦的大宅門前停下腳步，紅漆大門門頭上懸掛著一塊牌匾，上書四個大字。

岳家武館。

這就是李晏清此行的目的地，城里有兩家武館，這家位于城南，離家較近，肯定首選這家。

少年算過賬，武道八品兵器大師，要熟稔各種兵器，越多越好，若是自己每一類兵器都買一件，哪怕是品質最差的那種，也是傾家蕩產都無法負擔的。

所以這個想法并不可取。

既然沒錢買，借練是唯一的選擇。

要說城里兵器最多的地方，除去執劍堂外，唯有兩家武館，李晏清尋人打聽過，據說武館里頭常見的十八般兵器樣樣不少，這已經很不錯了。

而武館學藝的資費，也是可以接受的。

因此他便戴著謝道長贈予的破草帽來了。

也是必要之舉，否則批殃榜大師，有抓鬼道行的人過來習武，先不提武館敢不敢收，只怕要引發不小的轟動。小城嘛，凡事總是傳得格外快，到時只怕多有不便，傳到相熟的人耳里，比如執劍堂那邊，也難以解釋。

武館開門收徒，有人送銀子上門，自然求之不得。

李晏清被看門老人請進武館前院，里頭氣氛正火熱，寬敞的院落和執劍堂那方演武場的規劃差不多，此時約有十六七個少年和青壯，頂著日頭各自操練，有練拳的，也有使兵器的，虎虎生風，刀光劍影，只是，沒有什么殺勢。

李晏清的到來，自然也吸引這些人的視線，皆是放緩動作，扭頭探來，漸漸臉上多出不屑。

多半人都是如此。

老話講窮文富武，這些個能來習武的人，不說都是豪門大戶家的子嗣吧，至少也是出自殷實人家。

而李晏清這身打扮，尤其是頭上那頂破草帽，看起來可實在不像有錢人家的公子少爺。

一言以蔽之，與他們不是一路人。

還有人并不掩飾地嘲諷道：“這年月真是什么人都敢來學武啊。”

有人附和道：“那點錢留著買吃食它不香嗎？”

有人呵呵道：“總有些人異想天開，以為學個幾日就能有高強武藝，便可以去大戶人家混個護院的差事。”

既然不受待見，李晏清也懶得熱臉貼冷屁股，少年此時的注意力全在庭院一側的兩排兵器架上。

刀，劍，戟，斧，鉞，鉤，叉，鞭，锏，錘，戈，镋，棍，槊，棒，矛，耙，果真十八般兵器樣樣不缺，這約莫是開武館的某種必備條件，而且還有幾樣李晏清連名字都叫不出的兵器，過去哪怕在書上都未見過。

挺好。

少年心里想著，能在武館這邊先學會這些個兵器，就不枉此行。

堂屋里頭走出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漢子，右掌上攢著兩個精鐵圓球，摩擦轉動著。此人一邊走來，一邊上下打量著李晏清，原本有些喜色的臉上，表情慢慢趨于平靜。

一個肌肉虬結的青壯男子跟在他身邊，落后半步。

胸口肌肉高聳如石塊的青壯男子，審視著李晏清，開口問道：“就是你要習武？這位便是我們岳家武館的坐館，江湖人送外號鐵膽霹靂手的岳師傅。”

李晏清趕緊行了一禮。

岳師傅淡淡道：“我這邊習武可不便宜。”

李晏清哪里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少年指向庭院中的兩排兵器架，道：“我別的不想學，就想學兵器，不知貴武館這些兵器可都有人教？”

岳師傅答非所問道：“學兵器更貴。”

倒是旁邊的青壯男子說道：“這你大可以放心，兵器既然擺出來，我們武館自然能教，相關兵器譜也齊備。”

他們能不能全教，李晏清深表懷疑，不過如果有兵器譜這類教材可供翻閱，倒是不怕走歪路。

李晏清心頭最后一絲疑慮打消，詢問二人學兵器要多少資費。

岳師傅道：“看你想學何種兵器，刀劍斧棍這類常見兵器，包教包會，每種十兩紋銀，例如鞭叉鉤锏這類偏門兵器，教起來費時費力，每種十五兩紋銀，另外入館費是每月五兩紋銀。”

李晏清皺眉，原來是這樣學的嗎？他還以為繳納入館費后，武館里的兵器隨便他練呢。

這就很費錢了呀。

少年撓撓頭問道：“岳師傅，若是我都想學呢，能不能打個折？”

忽聞此言，別說岳師傅眼珠一瞪，旁邊的青壯男子也是一般，二人心說這小子怕不是瘋了吧。

尋常人真能把一種兵器精通，放在江湖中就算好手，少說要苦練個三年五載，所有兵器都學，你是想要練到死嗎？

不過這只是心里所想，岳師傅發現他可能看走眼了，來了個人不可貌相的家伙，笑呵呵點頭道：“都想學？沒問題啊，可以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