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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亡者歸來

戴四福是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面相和善,有兩房太太。

大房和他年紀相當,雍容華貴,珠光寶氣。

次房要年輕許多,衣著打扮雖然也算不錯,不過要比大房遜色不少,懷里站著一個小男孩,約莫五六歲,虎頭虎腦,烏黑的眼珠子骨碌碌轉著,昂著腦瓜好奇打量著李晏清。

一家四口站在一起,那股親近感由內而外,小男孩站在次房太太懷里,還拉著大房太太的手,并非能夠裝出來的。

通過這些細節,李晏清能分析出很多事情,可見街坊鄰居所言非虛,戴四福大體上不算一個壞人。

鋪子里很寬敞,有精致茶席,平常有貴客登門選布匹,招待所用,戴四福熱絡邀請李晏清落座,喚來小廝奉上茶水,期間李晏清毫不掩飾地審視著他。

戴四福雖然強裝鎮定,李晏清仍然能察覺到他的緊張。

戴四福沒有問題,戴家兩房太太,晚來得子的兒子,鋪子里的小廝,都沒有問題。

那為何要緊張?

又為何要強裝鎮定?

李晏清瞥了眼桌面上香氣四溢的茶水,沒有喝,淡笑道:“戴掌柜也請坐吧,我有幾件事情想問問你。”

“誒誒。”戴四福連聲應下,坐在茶桌對面,兩房太太挪動腳步,仍然站在他身后。

李晏清緩緩開口道:“我為何來此地,不用說戴掌柜應該也清楚,我剛從田家過來,發現田運成的死因有蹊蹺。敢問戴掌柜,田家讓你賠償三百兩巨款,你為何答應得如此爽快,都不請衙門的仵作過來驗一下傷嗎?”

戴家兩房太太聽聞此言,皆是眉飛色舞,聽這位批殃榜大師的口氣,田運成似乎并非他們家的大黃咬死的。

那豈不是意味著銀子不用賠了?

三百兩銀子啊,饒是他們家也得砸鍋賣鐵。

李晏清將兩位太太的表情盡收眼底,很正常的反應,可是戴四福就不太正常了。

戴四福“錯愕”了一下,提高音量道:“田運成的死因有蹊蹺?什,什么蹊蹺?我不知道啊,我真以為是我家大黃咬死的,大師你想想看,人死在我鋪子外頭,脖子上有啃咬傷,我家又有條大黃狗,人贓俱獲一般,容不得我抵賴啊。要,要是這樣的話,那銀子我可就不賠了,太感謝大師了,若非有你,我們真是白遭了冤枉。”

戴四福千恩萬謝,李晏清不為所動盯著他,戴四福突然哦了一聲,忙側頭道:“惠娘,去取些銀兩過來。”

戴家大房亦是心頭歡喜,滿口應下。

李晏清制止道:“慢著。”

沒有去理睬不知所措的戴家大房,李晏清望著戴四福,又問道:“敢問戴掌柜,你家鋪子外頭為何要懸掛兩塊牌匾?”

戴四福見他岔開話題,問起這個,臉上笑意自然不少,趕緊回話道:“大師有所不知,這間鋪子開了有些年頭,原本并非我戴家的家業,正如大師所見,乃是高氏的產業,只因我家與高氏有些淵源,高氏大義,把這間鋪子賞給了我們戴家。懸掛兩塊牌匾,一是不想落了老客戶,二來也是感激高氏的恩情。”

“高氏”這個名號,在烏落城實在不算罕見,事實上城里至少有十分之一的大商鋪,牌匾前頭都有這個名號,所以李晏清第一眼瞅見,就將這間鋪子和烏落城首富高家聯系在一起。

李晏清不動聲色道:“哦?不知你們戴家和高家有何種淵源,竟然如此大義,偌大的鋪子都送給你們?”

戴四福一臉感恩說了句“可不是嘛”,而后解釋道:“我也是托我老娘的福,我老娘年輕時命苦,十幾歲就被賣做丫鬟,所幸進了戶好人家,嗯,正是高家,我老娘手腳麻利,做事勤懇,后來得高家大夫人賞識,一直伺候在身邊,還許了門親事,我爹也是高家傭人,不過死的早,再后來我老娘年紀大了,高家大夫人也因故早逝,那時大公子已經是個小大人,做主撕了我老娘的賣身契,還賞賜了這間鋪子,給我老娘養老,此恩此情,真是沒齒難忘啊。”

高家大公子,那不就是高展翔嗎?

高家大夫人,顯然就是高展翔的生母,這戴四福的老娘,以前曾是高展翔他母親的貼身侍女,或者說嬤嬤。

關系匪淺啊。

李晏清目光如炬。

這間鋪子是高展翔賞賜給戴家的,偏生就在此地出現瑯山一般的氣息。

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線索,只要追查清楚,就很可能鎖定高展翔和瑯山事件的關系!

李晏清又問道:“戴掌柜,不知老夫人……”

戴四福嘆了口氣,“已經過世多年。”

李晏清有所預料,鋪子里外都沒有老人的氣息。

李晏清繼續詢問:“昨日鋪子里來過客人嗎,可有人在此留宿?”

戴四福搖搖頭道:“并無啊。”

啪!

李晏清尋思換個方式,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嚇得戴家三口子皆是一哆嗦,遠處的兩名小廝也是一般,那虎頭虎腦的稚童小嘴一癟,更是眼淚汪汪起來。

李晏清頓時一陣尷尬,深吸一口氣,道:“兩位夫人,你們暫且帶著孩子回避一下。”

戴家兩房太太一臉擔憂,沒有動作,戴四福看向她們,點點頭道:“去吧。”

說這話時,戴四福身上帶著一股頹然。

等到旁人全部回避,李晏清望向茶桌對面,沉聲道:“戴掌柜還要隱瞞嗎?沒有看出十足的端倪,我豈會過來?從一進門時我就看出來,田運成到底是如何死的,戴掌柜你心知肚明,我勸你還是趁早交代了,待會兒執劍堂的人過來,可能就沒有我這么好說話。”

戴四福微微閉眼后,表情平靜道:“人是我殺的。”

李晏清瞪眼,怒斥道:“你倒是不怕死,什么罪都敢攬!”

一個人如果殺人之后,短時間內,身上必然有股煞氣,縱是他察覺不出,也不可能逃過二弟的眼睛。再者說,田運成身上的傷勢,那是人……或者說普通人能造成的嗎?

除非這戴四福是一名高手,一個修行者,否則集他們兄弟二人之力,斷然不可能察覺不出任何蹊蹺。

戴四福語氣堅定道:“就是我殺的。”

李晏清眉頭高挑,殺人是要償命的,這戴四福到底想掩蓋什么,不惜拿自己的命去填。

李晏清冷聲道:“昨日高展翔是不是來過?”

雖說執劍堂一直盯著高家,但是李晏清愈發覺得,高展翔這個人不能以常理度之。

人寶曾經就說過,高展翔十分危險十分古怪,當時李晏清和李二并沒有詢問,一句無心之言,未必是假的。

戴四福詫異,那模樣似乎在說“你怎么能扯到高家大公子頭上”,連連擺手,“大師,這話可不能亂說啊,此事和大公子半分關系都沒有,大公子不光昨日沒來,事實上我這店大公子從未來過。”

李晏清審視著他,發現這副模樣不似作假,腦子里愈發迷糊。

李二用心念道:“大哥,跟他說個屁啊,讓我來,我抽出他的魂魄,一個普通人,我有的是辦法讓他說真話。”

李晏清死死盯著戴四福,“你應該明白我有點道行,你以為你咬死不說,我就沒辦法讓你開口?田運成的死,其中牽扯的干系比你想象的還大,至少涉及幾十條人命……”

“不可能!”

戴四福蹭地一下站起,神情激憤,臉色漲得通紅,支支吾吾道:“這只是個意外,一個意外……”

李晏清喝道:“什么意外?”

戴四福神情恍惚,喃喃道:“是我說漏了嘴,是我沒看住……”

李晏清目如鷹隼,“說漏了什么,沒看住誰?”

戴四福猛然回過神兒,“沒,沒什么。人是我殺的,我抵命,要抓抓我!”

李晏清心頭嘆息,微微合眼,用心念道:“二弟,不可傷他神魂。”

李二陰笑一聲,“放心吧大哥,交給我。”

不過絲毫不傷那也是不可能的。

拘魂鞭抽出,戴四福驚愕發現自己竟然能看見自己的身體,他眼下的這副身軀近乎透明,腰間被一條光鞭纏繞,深入靈魂的痛楚遍布周身,卻無法昏厥過去,只能生生受著。

然而比起疼痛,更讓戴四福恐懼的,是對面那張突然陰柔起來的臉,“大師,大師,求求你,求求你啦,不要探究,我都準備受死了,一命抵一命都不行嗎,求你發發善心網開一面吧!”

對方這般神仙手段,戴四福心頭悲涼,意識到事情只怕真的無法隱藏。

李二自然不會理他,拍著胸脯跟大哥保證過的事情,怎么能不辦妥呢?

陰柔少年左手持拘魂鞭,右手掐出一個古怪而玄妙的指決,很快指決上浮現出一道光印,由不得戴四福的魂魄掙扎,李二貼掌印在它額頭上。

此乃搜魂印。

普通人孱弱的神魂,根本無法抵御,受印之后面對施印人的問話,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戴四福魂魄所說的話,唯有李二能夠聽見,幾個問題問完后,李二帶著股愕然,用心念出聲道:“大哥,你知道殺死田運成的兇手是誰嗎?你絕對想不到。”

既然有答案,李晏清懶得去想,問道:“誰?”

“戴四福他娘。”

李小妹驚愕道:“不對啊二哥,他娘不是死了嗎?!”

李二回道:“是啊,所以我才說你們絕對想不到。”

鬼不可怕,死人歸來,有形有體,如野獸一般啃咬人。

才叫真正的詭譎驚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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