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請問這亞麻布咋賣？”

布衣坊主要經營對象是小井村的有錢有勢之人，產品多以絲綢、成衣為主。

一群人兒進來之后，郤統亦是掃了片刻方才從一個旮沓里找到了這亞麻布。

亞麻布上已然布滿了灰塵，顯然平時很少有窮人來光顧。

有錢人則不屑于買亞麻布。

“此一匹便賣你十四文吧。”

布衣坊坊主是位尖酸相女子，見到郤統進來時，眉頭已然皺成“川”字。

若不是郤統一手抱著大把饅頭和竹筒水，身后還跟著那么多，她多半都趕人了。

“這都鋪塵了，便宜些吧？東家——”

郤統微微皺了皺眉，這十四文可是相當于十四個饅頭。

雖說他之前賣了三樣藥草后有充足資金，但也不是這么揮霍的。

“若不是最近財主家都沒甚喪事，你以為會有如此價格？”

十四文在布衣坊坊主眼中顯然算不得什么。

她的態度始終冷冷淡淡，沒太在意郤統這點生意能成與否。

倒是劉三壽見到坊主如此對待自己老大，當即狗腿到：“讓你便宜些便便宜些，找打是乎？”

劉三壽那手段嚇唬自己手下那幾個半大崽子還行，布衣坊坊主聞言卻是半點不慫。

“腌臜貨，有種你打打試試？”

說著，布衣坊坊主還將那滿是胭脂粉的側臉伸出去給劉三壽。

劉三壽在他那地盤哪見過如此潑辣囂張的婦人，一下子卻是尬住，進退兩難。

“好啦，都消停一會兒，這價格委實貴了點，若是我買下，可否借剪刀針線一用？”

作為布衣坊，自是少不了剪刀針線。

事實上，幾人一進門，就能看到收銀臺上放置了一個竹篾。

其中就有剪刀針線，甚至還有一塊繡著“鴛鴦戲水”的半成品手帕。

“喲，要是客官買下，自是沒問題，便是不知客官是否會用？”

布衣坊坊主一聽郤統還真想買，不是來耍流氓的，臉上頓時綻開了花，笑容滿面。

“這是十四文，還請東家收下，至于會不會用，我都保證不會弄壞東家東西。”

看到郤統真從懷中掏出了十五文錢，數了十四文出來，布衣坊坊主登時笑逐顏開：“客官豪爽，跟客官買賣便是舒坦。”

郤統沒有理會布衣坊坊主的彩虹屁，而是收好剩下的一文錢，將亞麻布匹上的灰塵撣干凈，便單手將亞麻布匹扯出一段，抄起放置在竹篾中的剪刀刷得一下將其剪斷，將饅頭整齊擺放其上，整成包袱背于背上。

“夢兒，拿一下這竹筒。”

“好的，阿統哥哥~”

郤統將竹筒水遞給了左夢夢，騰出雙手，隨后一手抓住亞麻布匹一端，將布匹往空中一擲。

卷成一卷的亞麻布匹當即不停滾動，盡數舒展開來。

郤統見狀，手持剪刀的另一手當即翻飛如蝶，將那布匹裁成一段段。

布衣坊坊主等人本來還想看看郤統如何笨拙地做出一兩件丑陋的衣裳。

結果，沒成想，郤統就是錢多任性，當即不禁心中鄙視。

郤統卻絲毫不為所動，將布匹盡數裁剪成自己所要形狀，隨后撿出所要部分，用針線進行縫合，很快，兩件上衣和褲子就整好了。

剩下的一些布料，郤統也沒浪費，將其改成了兩個錢袋。

自己一個，左夢夢一個。

郤統將剩下的那一文錢放進去，用布條子一綁，又放回了懷中。

“東家，此處可有試衣處？”

布衣坊坊主此刻跟其他人一樣，都被郤統震驚到懵了，聽其詢問方才回過神來。

“有有有——，內間便可更換衣物。”

“走，夢兒，一起去換新衣裳——”

“好的，阿統哥哥——”

在這個危機四伏的世道，郤統和左夢夢兩人做什么都是一塊的。

“一起拉屎”對于他們來說絕不是一句招呼。

他們不敢分開，哪怕僅僅一會兒，都可以讓敵人逐一擊破，身死人手。

在生死面前，禮義廉恥顯得極其蒼白。

再說，兩人都已餓得就剩下披著人皮的骨架，他們也興不起別樣的心思。

兩人進去內間并沒有多久，便換好衣裳出來了。

一干人等當即眼前一亮，這人靠衣裝馬靠鞍果然不假。

換了一身衣裳，哪怕兩人依舊蓬頭垢面、瘦骨嶙嶙，卻已經讓人無法跟小叫花聯系到一塊。

“走吧，既然來了，便去參觀參觀此地盤。”

大牛和二牛一聽郤統此話，臉色當即變了幾遍。

“不行——”

就在郤統一群人邁動腳步之際，二牛終于忍不住喝止了。

“我們便四處走走，保證不會威脅危害到良人。”

郤統帶頭停住了腳步，神情平淡地注視大牛和二牛。

“那亦不可，此是我兄弟二人地盤，讓爾等買布制衣已是最大讓步，再多不可。”

大牛和二牛跨步而出，擋在了眾人面前。

“那若是我執意如此，當如何？”

“那便要問問我兄弟二人手上木棍肯不肯了？”

大牛和二牛說著，已經將長棍拿了出來。

“小劉，棍子——”

來此之前，郤統就讓人去歸還了帶血短棍給小大。

因為他明白小大當初離開的一步三回頭，除了不舍大腿外，還有帶血短棍。

于是，在一頓思忖之后，郤統還是選擇了歸還帶血短棍。

君子不奪人所好，除非自己也很喜歡。

“呃——，是是是，老大——”

自己吃飯的家伙，劉三壽自然滿是不舍。

可是當郤統臉色晴轉陰的時候，他還是趕緊將木棍乖乖奉上。

劉三壽的木棍比小大的帶血短棍要大上一圈。

大牛和二牛的木棍則是長棍，沒有劉三壽的木棍大，卻更長。

郤統掂量了一番劉三壽的木棍，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得罪了——”

隨著二牛的一句“得罪”，大牛和二牛便成掎角之勢朝著郤統攻了過來。

可惜他們配合雖然默契，但是面對的卻是郤統。

在郤統面前，他們默契的配合還是漏洞百出，他有太多太多方法可以擊潰兩人。

只是他還是選擇了讓他們最震撼的贏法：點麻穴。

“噗噗噗——”“噗噗噗——”

在快到極致的殘影之中，大牛和二牛當即中招，無法幸免。

這種動彈不得的作為是大牛和二牛所無法理解的。

正因此才能使得郤統在兩人心中無限高大和神秘。

“臭癟三，以前得瑟得很，現如今知曉強中自有強中手了？”

劉三壽以前被兩兄弟欺負得很慘，現在見到大牛和二牛無法動彈，便要上前欺負。

郤統卻是伸出棍子將其攔住。

在郤統心中，大牛和二牛要比劉三壽這種毫無原則、視人命為草芥的渣滓更可靠。

“老大？”

劉三壽覺得自己還能爭取一下。

郤統用大木棍敲了敲劉三壽，示意他退后。

劉三壽如此人精，自是明白，當即應和到：“是，老大！真是便宜了這兩癟三，呸——”

郤統皺了皺眉，卻沒跟一個將死之人一般見識。

“我可解開你們兄弟二人穴道，不傷害你們兄弟二人，但——，你們兄弟二人不可阻礙我欲為之事，可否？”

大牛和二牛倒是想點頭，可是無論他們怎么努力，身體都半點動彈不了。

最后還是郤統懂得他們，將他們給解了穴位。

“謝了——”

一直不怎么說話，感覺有些木訥的牛大居然在解穴后率先開口。

郤統卻無意外，點了點頭，隨后繼續邁步而去。

這回，大牛和二牛卻是沒再攔截。

技不如人，何必跟劉三壽那般再次自取其辱。

更何況在他們無法動彈的時候，郤統并沒有為難他們，反而是劉三壽想對他們不利，還出手相助。

他們確實不好出手了。

“牛大，牛二到前頭帶路呀，在后頭干甚？”

牛大和牛二是大牛和二牛的真名，只是出來混總要有個諢名，于是就有了“大牛”和“二牛”。

“好——”

兩人是爽快之人，聞言也不推諉，直接走到前頭，帶領眾人參觀自家地盤。

大牛和二牛的地盤確實比起劉三壽的地盤要好不少。

出入之人穿著和面色都要比劉三壽那邊的好很多。

甚至偶爾還能看見華服之人出入。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如此地盤，中草藥鋪收購的卻僅僅只有兩樣。

郤統微微皺了皺眉，讓劉三壽去換了錢財。

一行人則又往回走，漸行漸遠，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劉三壽之前買饅頭的包子鋪。

包子鋪的招牌已經裂開，掉落一旁。

四周十分臟亂差，唯有放蒸籠的地方稍微清理了下。

“去找根鐵絲過來，買也行——”

郤統將自己身上最后的一文錢掏了出來，遞給大牛。

大牛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們便有。”

說著，大牛就急匆匆離去，沒一會兒就帶了不短的一根鐵絲過來。

其實這個世界是有金屬存在的，只是有點小貴。

他們這些底層人員的錢基本都花在吃喝上面，卻不是很舍得用在這方面。

郤統也沒有教導他們的意思，拿到鐵絲后便招呼他們進去。

大牛和二牛以及三個小弟滿腦子都是黑人問號。

“進去”這兩個字他們是認得的，也聽得出，但用在眼前場景似乎不合適。

畢竟這包子鋪此刻已經關了，最前面那把大鎖還不夠明顯？

但是畏忌郤統的厲害，他們也不敢開口反駁，就只能默默跟在郤統身后。

郤統也不跟他們解釋，自顧自走到那把大鎖前，用鐵絲塞進大鎖鎖孔處，一陣倒弄。

“啪——”

隨著一聲輕響，鎖開了。

身后幾人全都眼如銅鈴，臉上全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好在之前見多了此種咄咄怪事，卻也很快接受，跟著郤統進入了包子鋪。

包子鋪里有股難聞的腐臭味，哪怕是幾個邋遢不堪的半大小子都將臉皺成了一團。

郤統卻不在乎，將放置在門后長桌上的蒸籠掀開，肉包一個不碰，只將里面剩下的三個饅頭毫不客氣地拿走。

一個自己大口朵頤，一個遞給左夢夢，一個遞給劉三壽那三個小弟。

“接下所為之事，于爾等太過危險，收了此個，自個兒分去，速速離開——”

“是——，老大——”

三個半大小子雖則有點失落，但是更多的是有饅頭吃的激動。

見著三人邊爭搶邊吞吃邊離開的背影，郤統收回目光，開始在包子鋪中搜索。

沒一會兒，郤統就找到了腐臭的根源。

那是剁肉案臺旁的一個麻袋。

里面盛著不要的骨頭和皮毛。

這些骨頭和皮毛都或多或少帶著碎肉。

有不少碎肉已是生蛆，發出惡臭。

剩下的幾人除了郤統，都不愿過于接近。

郤統就那么靜靜地站在臭氣熏天的麻袋旁，臉色越來越陰沉。

在麻袋里，他看到了手指，看到了手骨，看到了胸骨，而且不止一具。

時間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緩緩流逝......

好一會兒，郤統才猛地抓起砍在案臺上的剁骨刀，在磨刀石上霍霍磨刀......

身后幾人大氣都不敢出，也不敢打擾郤統。

包子鋪死寂一片，有一股讓他們毛骨悚然的氣息在蔓延。

那都是從郤統身上爆發而出的。

他們不是很了解發生了什么，只是非常肯定郤統現在很憤怒。

怒火沖天、殺氣騰騰的那種。

郤統磨刀的過程很快。

幾人完全看不清郤統手上的動作。

就這么磨了好一陣兒，郤統才忽然停住，換了一把放置在案臺一邊的尖刀，繼續磨礪起來......

這是包子鋪唯二的兩件刀具。

“夢兒，拿著這把尖刀，可以防身！”

剛剛的郤統明明還極其可怕，有如吞人的怪物，此刻將尖刀遞給左夢夢，卻又似乎一切都已煙消云散，恢復到了進入包子鋪之前的樣子。

只是左夢夢三人知曉，郤統并沒有。

他不過是將心中的滔天怒火、濃烈殺意全都收斂在了體內。

為了不嚇壞左夢夢。

“好的，阿統哥哥~”

左夢夢小心翼翼地接過尖刀。

尖刀有些沉重，左夢夢接手的時候明顯往下一沉，好在還在承受范圍之內。

就在這時，劉三壽賣完藥草回來了。

“老大，我回來了，那兩樣藥草居然換了足足二十文錢，您敢信，老大？”

因為郤統怒氣內斂，劉三壽并沒有察覺到郤統異樣。

只是覺得郤統還是跟以前一樣冷冷的。

郤統沒有回應，只是伸出了一只手。

要知道，郤統如今可是拿著厚重的剁骨刀，氣勢今非昔比。

劉三壽吞了口口水，將錢放到郤統手上。

郤統并沒有將手收回，依舊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原樣。

“老大？”

劉三壽又輕呼了一聲。

郤統沒有回應。

劉三壽冷汗直冒，雙眼不停眨巴，最后還是承受不住郤統的威壓，雙膝跪地，淚光泛動：“老大，是我見錢眼開，鬼迷心竅，昧了您一文錢，這一文錢還您——，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再也不敢了——”

說到恐懼之處，劉三壽連連磕頭，涕零淚下。

“滾——”

“是是是——”

隨著郤統的一聲暴喝，劉三壽如獲大赦，趕緊起身，頭也不敢回地跑了......

“是該關門了——”

望著劉三壽遠去的背影，郤統倏地冒出了這么一句。

語氣仿似就跟之前一樣平平淡淡，不見喜怒。

隨后，郤統伸出雙手，將之前打開的包子鋪門給緩緩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