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晨是在疼痛中醒來的,即使在夢中,他也在被追殺,雙腿費勁地向前奔跑,卻怎么也跑不出劍鋒籠罩之地,劍尖突然劈過來,他一下子被嚇醒,額頭都是汗。
醒來后的世界安靜異常,他感覺自己躺在床褥上,錦緞制成的床簾被固定在兩邊,他扭頭看去,圓形茶幾,有四個小圓凳,昏黃的光線照進來,他迅速地作出判斷,在陷入昏迷后他被人救了,這里是一家上好的客棧,時分已近傍晚。他吃力地慢慢坐起來,發(fā)現(xiàn)身上穿著白色的單衣,茶幾上放著自己的劍,還有那一把匕首,他呆呆地坐著。
房門被人推開,秦叔走進來,發(fā)現(xiàn)被救之人已醒,臉上堆了笑,親切地問道:“你醒了?感覺怎么樣?”
席晨有種錯覺,他感覺對面之人的眼神中精光一閃,似是殺伐決斷之人,隨后卻像是市井中最普通的百姓一樣,看來被追殺的生活對人影響太深了。
席晨抱拳行禮:“多謝恩人救命之恩,在下席晨,被仇人追殺,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恩人若有什么要求盡可提出來。”
秦叔笑瞇瞇的:“別急,救你的人不是我,你傷太重不要動,我去把她請來。”
朗風帶著高雁走了進來,秦叔站在邊上。
她走到茶幾旁坐下,隨手倒了一杯茶,并未說話,偶爾看向席晨。
席晨有些遲疑,再次抱拳行禮:“恩人就是閣下嗎?在下席晨,多謝恩人救命之恩。”他能看出來眼前這位公子是女子所扮,旁邊也是位侍女,許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對生活厭煩,跑出來尋些新意。
他并不認識自己,也不認識銀曜,那么他在夜山應該是一名特別普通的弟子,連見到圣女的機會都沒有,朗風想著,隨后開口道:“我們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你,你渾身是血,胸口插著一把匕首,但還有口氣,便把你救了,你身上傷口太多,衣服也破破爛爛,大夫診治后便把舊衣扔了,不知是何人,下手竟如此歹毒。”
席晨微微松了一口氣,但又有些疑惑起來,這女子說話不疾不徐,救人的場面也沒把她嚇到,腰間佩劍似乎也不是裝飾,難道她是哪個門派的弟子?她不會就是天羅弟子吧?不應該啊,夜山的女弟子不會有侍女和侍從。
席晨開口:“我不小心撞破了別人的臟事,沒想到對方如此惡毒,竟欲將我除之而后快,他們以為我已經(jīng)死了,我用最后一口氣跑到了路邊。”他不愿意撒謊,所以盡可能地說了實話。
朗風神色未動。
席晨又道:“不知恩人怎么稱呼?恩人應該不是本地人吧?”
朗風說:“叫我明月公子就好,夜山名動天下,我本要去武京求學拜師,正好途中經(jīng)過,便想看一看。只是沒想到這護天巔附近也不太平啊,跟傳聞中不太一樣。”
席晨有些急,“不是這樣的,夜山附近的人們向來安居樂業(yè),”他緩和了一下,神色有些自嘲,“只不過再好的地方也總有一些陰暗之處。”
朗風做了決斷:“那你好好養(yǎng)傷,傷好之后隨我們一起去武京。”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席晨有些驚訝,明月公子好似不是商量的語氣,但轉(zhuǎn)念一想,從小長大的地方再也回不去了,天下之大竟無容身之地,何況別人救了自己,可能有些事情需要自己做,就當報恩了。人生逢大難,席晨有些悲從中來。
秦叔還未離開,他笑瞇瞇的:“我們家公子從小被慣壞了,說話直來直去,還請不要介意。”
席晨忙道:“怎么會?我感激還來不及。”
秦叔微微頷首,出去把門帶上了。
席晨重新躺下,這幾天發(fā)生的事情像夢一般,他疲憊異常,沉沉睡去。
這小鎮(zhèn)早上的集市熱鬧非凡,朗風挽著高雁閑逛,秦叔跟在兩三步后的距離,朗風還好,高雁卻是每個小攤位都想去看看,賣手串的,有木頭做的,上面繪以彩漆,有石頭做的,打磨得光滑異常,旁邊攤位是用草編織成的蚱蜢、蜻蜓各種昆蟲小動物,栩栩如生。再往前走,有賣農(nóng)具的,賣書的,這書上不是字兒,都是畫兒,高雁拿起一本,看入了迷,直到朗風扯了扯她的袖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看了太久又不買,攤主都有意見了,趕緊放下離開。路邊又是一個攤位,賣糖,捏成了小兔子的形狀,雪白雪白的,糖的甜香味兒在空中飄散,朗風要了半斤,油紙包著,麻繩系著,隨后四只眼睛齊刷刷看向秦叔,秦叔忙走過來付錢。
朗風和高雁一人在嘴里含著一顆,又塞給秦叔一顆,兔子糖的味道在嘴里化開,真甜啊。
席晨坐在大廳的桌子上,看見的就是一個粉衣女子挽著一個藍衣女子走進來,后面跟著秦叔,他看呆了,朗風一個眼神掃過去,席晨忙低下頭,朗風并未解釋什么,坐到席晨那桌子上,倒茶喝,她發(fā)現(xiàn)這里的茶比夜山上要好喝,茶葉很便宜,葉子很大,兩三片就能泡出一整壺,茶湯清亮,微微泛紅,入口醇香,特別解渴,這鎮(zhèn)上好像所有的飯館用的都是這種茶葉。
“你傷好的差不多了吧?”朗風問道。
“差不多了。”
“那就明日啟程,秦叔你待會兒帶席晨去買匹馬,要好點的,能跟上我們的速度。”
“好。”
席晨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像命令一樣的說話方式,何況對方還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席晨和秦叔走在街上,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問秦叔,又忍住了,倒是秦叔受不了這種氣氛,直接說道:“明月公子確實是女子,之前著男裝,現(xiàn)在著女裝,我們家的大小姐從小想干嘛就干嘛。”
“哦哦哦。”席晨應道。
倒真不是朗風喜歡換裝游戲,剛開始為了行走方便著男裝,可她發(fā)現(xiàn)在街上跟高雁稍微走得近了些便會引來很多目光,自己都覺得很奇怪,于是又換回女裝,只頭發(fā)仍梳成男髻。這回街上看過來的目光也有,但少了些,這般年紀的女子向來不愛拋頭露面,朗風跟高雁很容易成為焦點,不過兩張面無表情的臉,筆直的身板還有腰間的佩劍,還是很能震懾眾人的。那就罷了,還是著女裝。
席晨只覺得對這世間又多了一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