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仔是G市本地人，在二流大學畢業后的他找不到他所向往的工作。無奈之下只好去當快遞員。

當就當吧，可他還隔三差五地跑去一個社區足球場看別人踢球。到了晚上，干脆自己也跑上場，用他那雙舊球鞋踢著皮球。

黑仔的上司雖然早就從黑仔的同事那里知道這件事，但因為黑仔的工作完成得還不錯，所以沒有太計較。

這天晚上，黑仔一如既往地來踢球，隊友們都跟他打招呼。

……

“嗶---嗶---嗶---”，比賽結束了。

黑仔踢得不錯，他為隊伍打入一個球，這球最終成了制勝球。

和隊友告別之后，黑仔在球場旁的面店里坐下，要了一碗面條，一個人大快朵頤。

這時，店老板和他說道：“年輕人，你球踢得不賴，是大學的王牌吧？”

黑仔往四周圍望了望，就自己一個顧客，于是他說：“咩大學王牌，我系快遞員王牌。”

“快遞員？不似啊。”

“系啰，不似咧，但我就系。”

“有沒有想過，辭左份工，一邊心去踢波啊。”

“有啊，但你看現在的中國足球？”

“哈哈哈哈，咁又是。那你有無想過以后做咩啊，快遞小哥不是人人都可以堅持做下去的，滴工資，只系夠生活啩。”

“……走一步算一步。”

“借口。”

黑仔看他不說了，又繼續吸溜起面條，結果吸到一半，又聽到他的聲音。

“聽日呢，我也閑著，你早點送完快遞過來，我同你做私人教練，不收錢。”老板說道。

黑仔也不計較。“多謝曬，我聽天縱吃這碗面。”

第二天傍晚，黑仔如約而至。

“誒咯個邊個？穿到咁鬼肉酸……”他嘀咕著，走到球場邊。

“老板？”

“哎，來了，你睇我滴裝備，舊是舊了滴，但勝在還能用。縱有，你都米叫我老板了，人人都叫我白生。”

白生穿著前年的白隊球服，白色球襪，唯一格格不入的是那雙球鞋：比黑仔那雙還要破舊。

“老板，你波衫都有錢買，個波鞋，都應該換了啩？”

“后生仔知乜，這對波鞋有你一半咁大啊。廢話少講，過來訓練。”

“得不得啊你把老骨頭，唔好扽幾扽散咗喔。我不負責啊。”

白生不理他，自己開始練球。

黑仔在旁邊看著他一個人顛球，撥球，拉球，運球，行云流水，似山水豆腐般絲滑。黑仔認真一想：難道白生系退役球員？于是行上前問：“白生，你以前在邊度摟噶，咁犀利噶。”

“自學的。”

“真是？”

“訛你做咩，過來，顛球。”白生將球用力向上一顛，退后一步，黑仔連忙上前一步開始顛球。

“……17，18，19，20，誒不錯，似模似樣。”

誰知黑仔也突然用力一顛，球飛起一人高，黑仔用頭用力一頂，球就飛向白生。白生見狀，也頭球回給黑仔。

于是兩個人不停地用頭傳球給對方，結果他們聽到路人說：“吚，兩仔爺幾默契喔，不差比國足個班人喔。”

兩個人就這樣相處著練了一個多月。這天，黑仔剛開始練，天上就飄起了雨絲。本來想著小雨不妨礙練球，結果雨越下越大，大家只好散了。

黑仔不回家，他留在面店里看雨。

“雨能帶來天空的味道。”白生在旁邊說道。

“這么文藝？普通話這么好？”黑仔笑了。

“人不可貌相，我也是讀過書的人。”

“成績點樣。”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就是中間啰。”

“年輕人啊，一定要學多滴野，帶住一個夢想去活啊。”

“但是現實總是殘酷的。”

“咁不要怪社會，只能怪自己唔得。”

“……”

“不講野啦，縱話上過大學，高中生都駁翻我幾句呢

“你無講錯，所以我唔駁。”

“嗯，知道就好。咁傾翻之前的話題，你有無想過以后做咩啊，快遞小哥不是人人都可以堅持做下去的，滴工資，只系夠生活喔。”

黑仔剛要說“走一步算一步”，白生就說：“換個答案。“

沒辦法，黑仔只好苦思冥想。想了半天，搖了搖頭。

“想不出。”

“有進步，愿意想。翻屋企啦！”

黑仔再望向街道，只見樹葉還在滴水，但靠著路燈的光線確實看到雨已經停了。

黑仔剛走出店門沒兩步，旁邊忽然有人和他搭話。原來是隔壁士多店的老板娘。

“你來伊度之前，我都好久唔見阿白生有咁多野講了。”

又過了一個月，黑仔的球技與日俱增。這天，他一如既往來到面店，一進門，他就朝著白生說道：“我好似有答案了。”

我以前是一個有夢想的人。

自小到大，我都對火車充滿興趣。

在初中，我總是班里的前幾名，當時很大幾率會考上市內的重點高中。但是中考，我因為壓力太大影響了發揮，最后只能考到一間重本率較低的高中。

高一時，我在那里的重點班上課，但我自暴自棄，課程想聽就聽，不想聽就睡覺，所以后來分班的時候我理所當然地不在重點班了。

當時就想：朋友不及格，感覺很糟，朋友考第一，感覺更糟。

高考雖然意外發揮得比較好，但也只是發揮得比平時好，并沒有考上一本。我只好選擇了省內的一所二本院校。那時的我早已失去了對夢想的追求甚至幾乎忘記了夢想，如果不是家人的鼓勵，我可能也會像不良學生那樣，借著讀大學的名號在校園里混日子。

我不想無所事事，于是我去找了我的導師。他說我在他教過的學生里算是勤奮的，只要重新審視自己，重新定下目標，再忘我地努力，或許能改變命運。最后他說了句話，我雖然不喜歡，但總是記著，他說：“逃避雖可恥，但有用，有用得來最后一無所獲。”

現在做了快遞員，也體會到了生活的艱辛。又幸好有白生，有家人，有足球，他們陪伴著我，讓我感受到生活的溫暖。

我又想，父母生了我，養了我，養我到這么大，看見兒子在中考后一蹶不振，現在做快遞員，他們為什么不對我失望呢，可能也失望過吧。事實就是這么悲哀，不是每個人都能功成名就，我們中的有些人，注定要在日常生活的點滴中尋找生命的意義。他們或許是因為知道這個，或許是因為我是他們的投注了心血的兒子才不愿失望吧。

至于白生，一個面店老板，可能只是對我年紀輕輕就當快遞員而感到可惜，因此陪我練球以鼓勵我吧。我記得有次踢完球，他一邊擦汗一邊和我說：在我年輕的時候，我想變成任何一個人，除左我自己。宜家我老了，只想做自己了。

這是對年華老去，對夢想的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嘆息吧。看來“凡事要趁早”這句話一點不錯啊。

蘇格拉底說：世上最快樂的事，莫過于為理想而奮斗。既然我是一個希望快樂的人，看來我必須得找個理想來讓我奮斗啊。

不只是時間，生活也像海綿里的水，只要用夢想來擠一擠，日子總是過得去的。

“趁著我縱記得滴知識，我要先考駕照，然后考電工證，總之將我能考到的證都考齊。然后我要去應聘，小公司大公司都要投一份簡歷，為自己爭取機會。如果都唔得，我就先從小工做起，一邊做一邊繼續投簡歷，我就唔信，我有咁多證，縱無公司看得上我。如果都唔得，我就翻來做快遞員，做到最好，送得最多。每個人都要走一條自己堅定的路，哪怕粉身碎骨。我縱未有路，但我會去揾路。”

黑仔停了下來，喘一口氣，又說：“老板，打包一份云吞面！”

白生點點頭，在電腦里將訂單告訴廚師。他又笑了，笑得額上的皺紋都深了幾分：“好！我縱擔心你就一直那樣，總對重要的事只字不提，然后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一直孤獨一個人，度過一生。睇來，我幫唔到你了。”

說完，他走到取餐口，將打包好的云吞面遞給黑仔，“多謝惠顧。”

從那以后，黑仔再沒來過。

三年后的傍晚，黑仔回來了。

他西裝革履，臉上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他不住地向球友、店主打招呼，一邊轉頭尋找那家面店，但無論他走幾個來回，他都看不見那家店。

他問之前的那個士多店老板娘：“白生呢，我縱想食面。”

“他走咗。”大嬸一臉平靜。

黑仔的笑凍住了。

“走咗？他搬咗去邊度啊。”

她指一指頭頂，“天上。”

原來白生一直有心血管疾病。因為治不好，所以他干脆不管了，就和老朋友開了家面店，過過日子。黑仔走后的第二年秋天，白生突然就因為心肌梗塞去世了。黑仔之所以以為白生還活著，是因為白生直到昨天還在給他發他踢球的視頻。但其實白生早就告訴廚師，也就是他老友：在黑仔沒回來之前，每天都發點他提前錄好的視頻發給黑仔，還要陪黑仔聊聊天，給他加加油，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在奮斗。

黑仔佇立良久，不語，只是看著球場。

第二年清明，白生的家人一早就起來收拾東西，準備去掃墓。

天上下著小雨，小草掛著水珠，鳥兒在空中鳴叫著，杜鵑花在土里盛開著。

白生的孫女蹦蹦跳跳，先來到了白生的墓前。

“你地快滴來睇，宜度有件衫啊。”白生的老伴上前一看，是一件用密封袋裝的一件白色球衣，還是嶄新的，上面擺著一張紙片，上面沒有字。她把紙翻過來，上面好像畫了幾滴水，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良久，一家人祭拜完畢，都在啃甘蔗，卻沒人知道放的這件衣服和紙片是什么意思，只是猜到是白生臨終前念叨的“黑仔”放的。

這時，白生旁邊的那戶人家也來了，大家打了招呼。那戶人家的一個老伯過來聊天，白生的孫女就把衣服和紙片的事情告訴他。他說他不知道，但他孫子應該知道，他孫子看球。

一個高中生走過來。

他一問，再一看，說道：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