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重將一大團不知何年何月，又是何人棄于殿中的秸草摟到左林面前，替他鋪好。

左林看看云重。

看來，這是一個素來細心的伙伴。

就連那秸草。

云重也用繡春刀撥拉著檢視了一遍，確認沒有什么遺溺與臟東西，這才鋪好，又揀了半根木頭，權為板凳，請左林坐下。

“頭，坐下歇歇吧。”

旁邊。

來護兒等人圍在左林身邊。

眾人七嘴八舌，說說笑笑，喝酒吃肉，吃的，無非是醬肘子與鹵牛肉等熟食；說的，都是過去刀頭上舔血的勾當。

……

……

入行最晚，年紀最輕，不過剛剛二十出頭的錦衣衛校尉陶文雅，望著身材魁梧，滿臉絡腮胡的錦衣衛正六品百戶梁大力，滿臉堆笑道：“大力哥，聽說，當年你單槍匹馬，力剋太行五虎，一戰成名，說來聽聽唄！”

梁大力嘿嘿一笑。

看看左林。

左林咧咧嘴。

性如烈火，頗有些莽撞的錦衣衛校尉馬嘯天搶道：“……那一戰，大力哥以一敵五，大大殺出了咱錦衣衛的威風。

……太行五虎，聽上去威風凜凜，都是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可是，落到大力哥手中，卻當場死了三個，重傷兩個。

待我與呂振呂總旗趕到之時，廝殺已畢……”

梁大力被馬嘯天一陣吹捧，笑容滿面，哈哈大笑。

他喜歡馬嘯天。

馬嘯天雖然性格魯莽。

可是。

卻會說話。

話說。

經他人之口傳出的事跡，遠比自述更加令人信服和敬仰。

梁大力的口中，卻“謙遜”道：“……哪里，哪里……

那一戰，也全仗呂總旗與嘯天老弟幫襯，本人不過僥幸得手而已，換作嘯天老弟，也是一樣的。”

陶文雅笑問道：“……當時？……”

“當時，五虎不講規矩，對我前后夾攻，老子自然也不客氣，俗話說得好，先下手為強，老子猛地滑步一閃一刺，就刺中了二虎，刀尖一挑，就將他肚皮劃開，腸流一地。

接著……”

梁大力頓了一下。

……

話說多了，也挺累的。

……

梁大力吞了口口水。

打算繼續。

這時。

“吱呀呀……”

大殿原本掩著的兩扇大門，突然被推開了，夾雜著一股涼颼颼的寒氣與雨珠，門口，出現了兩個人。

“咦？”

眾人一齊望去。

夜深人靜。

雨流如注。

殿門口。

兩個渾身上下被淋得如同落湯雞般，曼妙的身材，被薄薄的濕衣服勾勒得一覽無遺的年輕女子，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看打扮，一主一仆。

看相貌，俱是絕色佳人。

左林與莫雷對視一眼。

？？？？

這些錦衣衛，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老江湖。

如此荒郊野嶺，夜深人靜，突然出現了兩個年輕女人，無論是誰，恐怕都要問聲為什么。

……

……

“……奴家……可以進來嗎？”

聲音嬌媚。

又軟又糯。

扣人心弦。

不待左林點頭。

年齡最小，資歷最淺的錦衣衛校尉陶文雅已滿臉歡笑著迎了過去：“當然可以……請，小姐，請。”

他邊說。

邊看看左林。

“……頭，讓她們進來吧，外面下著大雨……”

陶文雅的目光中，甚至帶上了三分懇求。

左林看著自己這個熱情得很不像話的下屬，皺了皺眉，頷首允了。

“請……小姐。

這邊坐。”

兩名女子含羞帶怯，朝眾人福了一福，盈盈坐下。

陶文雅撿了一些木塊劈開，生起火來，替那兩個女子驅寒烘衣，他一邊忙活著，一邊同倆女子攀談。

左林瞟了一眼。

年輕人充滿熱情，一副好心腸，倒也不是什么壞事。

三言兩語。

眾人也就大概了解了這兩個女子為什么深夜出現在此的緣故了。

“……小女子鄧氏，家住下口鎮城北許家村，因丈夫賭錢，將妾身輸于他人，妾本良人，怎肯流落娼家賭徒之手？故此，與貼身丫鬟翠兒，逃出家門，慌慌張張，天黑路滑，一路逃到此處，因見殿中有光亮與人語，故而祈借一寸之地暫避……”

這個理由。

十分充足。

再加上深夜無從考證，也不由得眾人不信。

這些錦衣衛個個都是鐵血漢子，見慣了大風大浪之人，又見那兩個女子說得楚楚可憐，心中的十分疑惑，倒也打消了八分。

有人分酒。

有人分肉。

還有人分一些果品零食，予于二女。

二女一概不受。

眾人觀望，見那鄧氏嬌滴滴垂頭坐著，芊芊十指，不停的玩弄著衣襟，似乎十分害羞，偶爾抬頭，朝眾人瞟上一眼，大多，也都是落在眾人倚于身畔的兵刃上，看上去，一副典型的良家婦女模樣。

倒是那丫環翠兒，毫不怯生，兩只大眼睛滴溜溜打量著眾人，轉個不停，最后，又落在左林的《冷月》上。

眾人以為，纖弱女子，害怕刀兵，也是人之常情。

左林有些好奇。

這兩個女子，說話都有一些大舌頭，略顯含糊不清。

他認為。

這兩個女人。

有問題。

……

……

大家伙喧嘩不停，閑談不已，坐至深夜，終于累了。

殿外雨聲愈大。

眾人人困馬乏，大多昏昏欲睡，依照慣例，左林指定四人警戒，上下兩班，其余人等，全部休息。

陶文雅自告奮勇，想值通宵，左林呵呵一笑，也行，4人里再加他一個，算他個第5名。

上半夜，莫雷、楊平。

下半夜，云重、侯宇。

原本。

要是沒有外人的話，左林不會安排莫雷與云重值夜。

他們兩個也明白左林的用意，因此，毫無怨言，唯命是從。

上半夜無話。

下半夜時。

外面雨聲愈大，打得樹木沙沙作響，竟似天河決堤，瑤池崩口般，只顧一股腦將雨水傾瀉下來。

“沙沙……”

“沙沙沙……”

時值。

丑寅相交之際。

云重與侯宇也不停打著哈欠，苦苦支撐著睡意。

突然。

原本將頭埋于臂彎的許氏抬起頭來。

丫鬟翠兒，長身而起，似有久坐腿麻之意，朝著勉勵支撐困意的陶文雅懷中倒去。

許氏望著《冷月》的眼中，瞬間露出貪婪之色，原本豐穎婀娜的身體，如一片薄薄的紙片般，一滑一飄，就飄到了《冷月》的旁邊，接著，許氏伸手，去抓那刀。

“嗆啷……”

“啊！”

突然。

隨著一聲清脆的刀劍出鞘之音，大殿中，閃出一道耀眼的紅光，原本斜倚在左林身邊的冷月，“嗆啷”一聲，長刀出鞘。

那許氏一聲慘叫。

“嗷！”

紅光透胸而入，剎那間，冷月竟將她死死釘在了地上。

地上。

原本豐滿標致的許氏，發出一陣陣“吱吱”的凄厲慘叫，身體縮在地上，蜷成一團，不停抽搐著，飛速轉著圈子，同時，越縮越小。

原本假裝睡覺斜眼偷看的左林，只覺眼前一花，許氏，剎那間已消失不見。

……

地上。

多了一張三寸許的紙人。

……

丫鬟小翠，轉身已逃至門口，她去的快，紅光更快，“啊……”，一聲慘叫，一張紙人飄落門口。

紛紛驚醒的眾人大駭。

一齊看向紙人，他們卻沒看到。

殿門外。

黑暗中。

一迭聲的恨恨聲與“咯吱吱”的咬牙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