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應關的天,晴則藍,陰則白。丹玖雖未與青玉計較,卻仍氣子桃當時不站在自己這邊,“風痛”痊愈后嚴厲整頓軍務,上趕著去觸霉頭的只有態度大變的何隳。
子桃側坐在城墻,入眼皆似茫茫蘆葦。城墻轉彎處,青玉朝她走來,應該說著什么,積雪匿去他的聲音,正如匿去累累血漬,瞧他的口型是:太危險了,你快下來。子桃想違逆他一次,裝作沒看見,盡力仰頭望云,半個身子傾出墻外。
陰天如晴天一樣刺眼,子桃以手去擋。天地同色,以我為界,我若顛倒,覆地翻天。
見她快要摔下去,青玉托住子桃的后腰,騰空將她抱至更高的烽火臺。近景如織,遠景如畫。值守在城墻的兵卒敲著戰甲上的薄冰,耳畔聽見的卻是關內的軍士踏雪操練。
“又偷用隱身術,總有一天教人發現。”
“玉師兄……我們是否幫了該幫的……”
夜襲之后,舊事在軍營里傳開——早在數十年前,關外一位王子愛上了城主的獨女,城主不肯將女兒遠嫁,奈何女兒以死相逼,最后王子放棄繼承王位,入贅榮城,由他們最小的兒子接任了城主之位。不料奸人橫行,全家人被呼作異族逐出三關,原城主中途病死,唯一的遺腹子杳無音訊。夜襲的胡兵高喊著要守軍歸還榮城,否則將以十倍于嘉應關的兵力強攻。若非故意使詐,一定與當年的事情相關聯。
子桃倒真希望青玉可以說服她,讓她不必再困擾猶豫。
“玉師兄,尾巴,你們倒會躲清閑。”可可從他們背后擠出來。
子桃淺淺一笑:“你哪里不清閑了?”
“唔,其實很清閑,剛才還看了一群螞蟻和一只蜜蜂打架。”可可指著墻角的一個小小黑洞,“我發現這里也有不少蟻窩,它們不怕冷么?”
青玉觀望四周,確認可可有沒有引起守衛的注意,加入閑聊:“比起冬天有蜜蜂,螞蟻不算稀奇,誰打贏了?”
“玉師兄希望誰贏?”可可雙眼放光看著青玉,戎裝打扮的玉師兄豐神俊朗,全樹海再找不到第二個。
青玉自己不答,推給子桃:“你希望誰贏?”
子桃知道青玉另有深意,認真思考后,不緊不慢地說:“螞蟻以多敵少,蜜蜂以大敵小……論實力螞蟻仍是不如蜜蜂,我希望螞蟻贏。”
可可忍不住插嘴:“可是我見到蜜蜂快死了啊。”
青玉打斷她:“孰強孰弱,不該是影響你們因素。”
子桃的心搖擺一下——玉師兄是在幫她梳理思緒。
見她進入狀態,青玉繼而發問:“一群蜜蜂攻擊一頭熊,你希望誰贏?”
“蜜蜂。熊應該是為了蜂蜜摧毀了蜂巢,蜜蜂守衛領地才發動攻擊。”子桃轉從立場去思考,得出了結論。
“被蜜蜂蜇會不會很痛?”可可咬著嘴唇問。
“會。但熊的皮肉之痛是蜜蜂以生命為代價換來的,兩敗俱傷,正確的立場也能成為一把屠刀。”
子桃不說話,蜂蜇似的疼痛卻如芒在背。
青玉又道:“一頭熊撲殺一個女人,獵人出現一劍殺了熊,剝皮賣錢,你會同情熊么?”
子桃感受到血液不安地躁動:“強弱、立場,一目了然,為什么……”為什么難以平靜地決斷?難道她所執之念,不過是一葉障目。
青玉緩緩地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我們常先入為主地以為一方強一方弱,一方有理一方無理,容易致使沒有確定結果之前就陷進錯覺。”
可可呆若木雞聽著他們的對話。
“玉師兄想讓我根據結果來考慮么?榮城與胡兵間誰輸誰勝,最終的獲利者都是鬼族,為什么我們還要留在軍營……”斷箭、殘臂就在墻腳的白雪里,而她無所作為,只是眼瞧著“李子樹下埋死人”。
“結果之外仍有結果——獵人的確殘忍地剝去熊皮,賣得的錢卻能給孩子抓藥治病,也算是身為男人的擔當。子桃,你誤會了我教何隳練兵的目的。”這一點上丹玖倒是比她更明白,只不過他有他的執念罷了。”
“多謝玉師兄指點,我與葉慊有約,遲了不好。”
青玉知她心有不忍,即使是不得不付出的犧牲,也需要時間接受:“不要暴露身份。”
子桃檢視了身上“劉染”的衣著,悄悄追在換崗的士兵后面打聲招呼,一起往軍營里去了。
青玉回過頭來看看可可:“陪我看看傷兵的營帳夠不夠用。”
可可激動地要跳起來:“不夠不夠,玉師兄,快幫我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