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吃了一碗芝麻元宵,意猶未盡,央求子桃陪她嘗嘗山楂的。
“我們先往桃花廟的方向走,碰到賣元宵的就買給你?!弊犹抑揽煽梢粫阂粋€主意,倘使由著她的性子來,得把榮城的大街小巷游個遍。
“聽先生的。”可可對她的打扮頗感興趣,“要是再加把扇子就更像了。”
子桃半開玩笑地說:“扇子教玉師兄拿走了,不如你替我要回來?!?
青玉將龍泉劍再次變作白扇:“還你便是?!?
子桃奇怪于他的舉動:“玉師兄怎會帶了它出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還是快些收好?!?
青玉執(zhí)意讓她拿著,話鋒一轉(zhuǎn):“桃花廟是不是要停止求簽了?”
子桃下意識應(yīng)道:“有可能?!?
“那我們趕緊出發(fā)吧!”山楂元宵完完全全被可可拋到腦后。
榮城的桃花廟小巧玲瓏,香火卻很旺,秀氣的廟宇里多是年輕男女排著隊占卜姻緣,有的成雙成對,或喜或憂,有的則獨自一人,或笑或愁。
可可見隊伍蜿蜒至廟門,嘟起嘴唇:“什么時候才輪得上我們……”
“既來之,則安之。”青玉走到隊尾,輕喚可可也過去——秉性不壞,耐性稍差,商陸他們平時小寵小慣,多少要負責(zé)。
青玉風(fēng)度翩翩,面如冠玉,不少妙齡姑娘投來仰慕的目光,被可可一一瞪得不敢再看,便又對“劉染”頻頻示意。
子桃沒有擋箭牌,無福消受女人緣:“玉師兄肯陪你排隊,我便找找附近有沒有元宵。”
一位老者指了路,約莫一柱香時間,子桃?guī)Щ亓巳肷介?
“書生,算個命吧。”廟門口有人叫她。
子桃扭頭一看,靠墻坐著個方才沒見過的年輕道士,儀表不凡卻亦正亦邪:“道長跟在下說話?”
道士點點頭問:“瞧著你的扇子有眼緣,多少錢出?”
“道長看走眼了,在下的扇子乃是隨身舊物,一文不名?!弊犹彝裱跃芙^。
“雪天打扇,未免刻意,既然不賣便收好吧?!钡朗吭捓镉性?,毫不掩飾地打量“劉染”,“賜個字吧。”
紙筆遞到手中,再推開未免無禮,子桃不假思索,落筆寫就一個“李”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原是好兆頭,只可惜‘十’‘八’相送?!钡朗靠鄧@一聲,“恕我直言,書生的情路堪擬祝家英臺,不化蝶,難成雙?!?
子桃著實訝異——縱使他誤打誤撞說出她的名字,一個凡人怎會知“劉染”是英臺不是山伯?不由得攥緊了扇子。
“貧道只是依字而言,信與不信,施主當(dāng)自行斟酌?!辈还茏犹胰绾畏磻?yīng),道士開始拾掇物品,意欲收攤,貌似無心地說,“榮城的姑娘好是好,可也太難纏,書生莫要著了道?!?
子桃點點頭,目送道士走遠。
十,八,子,拆字算卦,名為算卦,實為相人,閱人無數(shù),則算無虛言。她身為樹仙,這情路又是與誰共走呢……道士一席話澆下,教人心頭陰郁沉悶,渾身難受。還好,元宵尚且溫?zé)帷?
“姑娘好大的脾氣,不過是與你的情郎聊了幾句,竟然往奴家身上潑臟水?!?
“呸,哪個正經(jīng)女子會故意把竹簽甩到男子懷里。”
子桃聽到是可可在與人爭執(zhí),快步進了桃花廟。
“奴家誠心誠意閉著眼求簽,哪兒曉得公子站的方位,只能說是同公子有緣?!闭f話的是位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的小娘子,也穿戴著紫色衣飾,卻從骨子里透著妖嬈嫵媚。
“你,你不知羞恥?!笨煽杉钡蒙囝^打結(jié)。
廟內(nèi)其他香客不愿引火燒身,抱著看戲的態(tài)度欣賞兩位美人爭風(fēng)吃醋。子桃棄了元宵,借路移到青玉旁邊,青玉以仙術(shù)向她傳音:“身份暴露,不宜久留?!?
“這個女人死纏著玉師兄。”可可見到子桃,頓時又有了底氣。
子桃聯(lián)想起道士的話,攔在她身前:“舍妹不是姑娘的對手,還望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
“呦,俊書生,你當(dāng)我們是比武招親呢?”小娘子玉指纖長輕蹭著唇窩,“饒她怎樣?不饒她又怎樣?”
青玉把可可拉離“戰(zhàn)場”,不許她再火上澆油。他一早感覺有人跟蹤,故而把龍泉劍交給子桃試探對方的目的,卻不明白為什么被挑中的是自己。
“姑娘預(yù)備怎樣?”子桃大致猜到她是鬼族,悄悄收起白扇。
小娘子一記媚眼:“比起黑衣公子,我更喜歡白衣書生你,不如請奴家喝一杯。”
子桃伸手在臂彎處斜砍了一道:“姑娘見諒,恕難從命?!背脤Ψ竭€在愣神,她轉(zhuǎn)頭便叫上青玉、可可向外走去。
“書生且慢?!毙∧镒右阎獰o法強留他,“你姓甚名誰?”
“劉染。”子桃邊走邊答。
“劉染,我記住了。奴家紫嗔,希望有緣與幾位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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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重新回到起點,丹玖看了看華桑,大笑道:“華桑,你還不如蕃蘺?!?
華桑指了指打算“巧遇”他們的長野:“我的在那邊。”
丹玖又看了看蕃蘺:“該怎么懲罰你呢?”
蕃蘺只有一盞花燈在手,不好抵賴:“華桑的燈最多,懲罰該他定?!?
“專挑憐香惜玉的人,有長進?!钡ぞ敛煊X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故意逗她。
華桑是個好性子,建議道,“不如大家去買元宵,我們坐著吃,蕃蘺姑娘便站著吃吧?!?
“我知道哪兒有元宵。”長野一點也沒有因為被識破而尷尬,厚著臉皮歸隊。
丹玖突然把華桑叫住,附在他耳畔:“我沒錢了,元宵你付賬吧。”
華桑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看著丹玖:“吃飯不過用去幾十兩,分給你的三百兩銀票全花光了?”
“是啊?!钡ぞ辽⒙绯?,三盞花燈勾在他手里左搖右擺——要論厚臉皮,還不知鹿死誰手。
長野不再亂繞,終于經(jīng)過了他所說的桃花廟。此時蕃蘺的頭發(fā)梳得整齊,四人在廟外看了一眼,繼續(xù)向前走。
“好燙?!鞭y不知道元宵的餡要比皮來的燙,委屈地看著華桑。
華桑立刻問攤主要了一小碗清水。
“咳,我也燙到了?!钡ぞ辽斐錾囝^給他瞧。
華桑毫不猶豫:“老板,加一碗開水?!?
長野坐在凳子上嘿嘿地笑,蕃蘺和長野站的近,差點噴了他一身。
老板挺喜歡這幾個年輕人:“你們真的不去桃花廟進香?很靈驗的?!?
長野以為蕃蘺最易被說動,等著聽她的回答,蕃蘺卻未如他所想。
“凡人為何要祈求神仙保佑呢?”蕃蘺是神女,對求神之事有自己的看法,“神仙與他們毫無瓜葛,縱使聽到了,也沒有必須回應(yīng)的道理?!?
長野喝了一口湯:“求神不如求己。”
“能在神仙面前把心里話說出來,也是凡人的勇氣可在。”華桑覺得懲罰該結(jié)束了,為蕃蘺尋來一張凳子,等她坐下接著說,“如果相信神仙可以聽到,凡人就得對自己的一言一行負責(zé)。慎獨者,方有成事的意志,雖然神仙并未幫忙,冥冥中卻為凡人做了見證。”
老板插了一句:“其實咱們求神拜佛的,只想圖個平安順利,大富大貴之人也免不了一年幾柱香,多少踏實一些,姑娘覺得呢?”
蕃蘺半天沒聽見丹玖開口,戳了戳他的胳膊——他與她同是神仙,大概會有相似的立場吧。
丹玖嘗了嘗舌尖上寒春的味道,懶懶地說:“神仙和凡人都有能力范圍之內(nèi)和之外的事情,對情愛、理想懷有渴望,對未知、無力懷有恐懼,本質(zhì)上非常接近?!钡て獾南侣洳幻骱偷锏碾p雙離世帶給他的悲痛,并未因為他是神還是人而有所偏頗。
“高處不勝寒,神仙知道的多,又有幾千幾萬年去領(lǐng)悟生死際遇不可違抗,當(dāng)然認(rèn)為求誰都沒用;凡人知道的少,反而勇敢無畏豁得出一條命來博,能創(chuàng)造出新的機會也說不定?!弊缘ぞ恋挠洃浕謴?fù)以來,他深知很多事,唯有身為唐偶時可為之,或許那個人終究還是不復(fù)存在了。
華桑伸手搭住他肩膀:“如果再得到機會,就好好把握吧。”
“徐秉已經(jīng)搶先一步?!钡ぞ琳嬲\地望著華桑,“你也要努力了?!?
“???原來子桃比劃的是個‘?dāng)嘈洹囊馑及?,難怪那女人沒有追著我們?!?
“你把花燈落在桃花廟,她沒準(zhǔn)正等著我們回去拿。”
“玉師兄,算了,可可又不是故意的?!?
華桑用力捏了丹玖一把:“劉先生……”
丹玖看著白衣白扇的書生,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