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那邊有面具。”可可第一次來人界逛夜市,左手一個撥浪鼓,右手一串糖葫蘆,小兔子似的只會蹦不會走。
子桃不想沾上糖,繞到她左手邊:“你不是要去桃花廟么,我們往南走。”
“桃花廟一會兒再去嘛。”可可搖晃著撥浪鼓,爛漫無邪,教人不忍拒絕。她當真適合紫色。方才在成衣店,可可試遍了所有款式,唯獨穿紫色時,旁邊挑選衣服的姑娘們都羨煞得紅了眼,子桃趕緊說聲要了。
青玉倒不急:“我跟子桃在原地等,你隨便看看馬上回來。”
可可得到許可,波浪鼓塞給青玉,糖葫蘆塞給子桃,興高采烈地跑了。
送信的事情并沒有他們想象得正式,仿佛只是一封普通的家書。朱雀上神讀了信,建議他們去最近的人界城鎮游玩,過些日子來取回信。無論丹玖還是琉璜都未曾露面。朱雀上神讓丹舞送他們到南夏宮門口,丹舞多瞧了青玉幾眼,又稱贊了可可幾句,教可可激動到現在。
子桃提到人間剛好是上元節,青玉心里的負擔清了,說三人一起去轉轉也無妨。
子桃仍以劉染的身份示人,從頭到腳一水白衣——兩男一女總比一男兩女不易惹閑話。原本她不想買下狐裘背心,青玉已經替她付了錢,可可也直夸好看。
天上無云,繁星閃爍,地上鬧市,燈火通明,青玉披著一件黑色綢緞斗篷,反而一眼就能找見。不知怎的,子桃似是從他身上看出一些青桐上仙的影子。
只剩他們二人,青玉輕聲說:“你總盯著我看。”
子桃沉默了一陣,頭搖得像青玉手里的撥浪鼓。青玉嘆一口氣,離了樹海之后她就有些別扭,難得今天頻頻看他,又不承認。子桃一停止搖頭,青玉的俊顏映入眼簾,四目對視,兩人都慌張錯開。
轉眼的功夫,可可回來了,手上空無一物,臉上帶著懊惱。
“沒有喜歡的?”子桃把糖葫蘆還給她,希望她能打起精神。
“有啊,可惜被人買走了。”可可黏著子桃不放,“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你記得掌柜說最后一件孔雀氅剛剛賣掉么?我竟看到買走面具的姑娘穿著,怎好開口要來給玉師兄。”
“無妨,黑色也好。我們去求簽吧。”青玉見可可緊貼“劉染”身畔,實在不妥,撥浪鼓舉到她眼前,勸著她繼續前往桃花廟。
“我跟本地人打聽過了,榮城的桃花廟也是為了紀念春秋時期的息夫人,絕代佳人,忠貞不渝,卻逃不過命運捉弄。姐夫蔡侯覬覦她的窈窕,楚王熊貲貪戀她的曼妙,丈夫息侯引狼入室引發三國戰亂,終使她被稱為紅顏禍水。”子桃將桃花廟的傳說娓娓道來,不枉做過幾年教書先生。
可可聽得認真,兩側五花八門的攤市也吸引不了她:“關息夫人什么事呀,說來說去是男人們色欲熏心。唉,天下烏鴉一般黑。”
“咳,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子桃偷瞄了一眼青玉,青玉正看向別處,于是她接著說,“由于息夫人面若桃花,后世便奉她為‘桃花夫人’,傳了幾朝幾代,開始流行在桃花廟祈求良緣,一簽一卦,可解癡情男女心中事。”
可可眼波一漾,突然晃神,難掩小女兒情態。
青玉回過頭,轉而敘述起上元節的風俗:“不只是逛桃花廟,上元節這一天,夜市通宵達旦,猜謎、燃燈、吃元宵都是必不可少的活動。大一點的城鎮還會有雜技表演,舞獅子,踩高蹺,最精彩的則是耍龍燈。”
“為什么你們懂得都比我多啊。”可可咬下一整顆糖葫蘆,恰像是緞藍亭鳥銜著一枚紅果。
子桃“撲哧”笑了,方才的尷尬不復存在:“求完簽讓玉師兄猜燈謎賺個花燈給你。”
“嗯嗯。”可可含著糖葫蘆努力地哼哼。
青玉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好,給你們一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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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蕃蘺姑娘,你哥哥姓唐,想來你也姓唐了?”長野的“嫦娥奔月”沒能送出去,又被他放入箭簍,看來孔雀翎的來歷也甚是可疑。
蕃蘺瞪著他們三個,不知向誰發作才好,最后還是踩了丹玖一腳:“你把我頭發弄亂了。”其實此時她云鬢微卷,比起往日的一絲不茍,增添了幾許風情。
丹玖自覺理虧,試圖扶正她的發簪,弄了兩下,反而亂上加亂:“華桑,來替小姐梳頭。”
華桑不由感嘆,天涯海角,躲不開伺候唐偶的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猜你們都沒帶梳子。”
長野咧著嘴說:“這好辦,附近就是桃花廟,我領路去借一柄如何?”
多了一個聒噪的向導,攤販都不用吆喝了。長野一會兒像食神下凡,東家魚鮮美,西家酒香醇,天花亂墜的描述招得蕃蘺饞蟲蠢動,而他真掏錢買的卻都是路邊的點心零食;一會兒又像古董行家,花瓶是偽造,筆洗是仿冒,一水贗品沒有真品。有個琉璃茶壺模樣實在精巧,蕃蘺伸手想拿,長野馬上攔住她,避免了一場“碰瓷”事件,然而離著“附近”的桃花廟總還有段路要走。
“少爺小姐平時都不是自己買東西吧?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若中了他的套,他準敢獅子大開口。”長野一點點拉近了與他們的距離,縱是蕃蘺也沒有趕他走的意思。
華桑很喜歡“獅子大開口”這個詞,仿佛是他以前常用來形容唐偶的,無商不奸。
瞧著蕃蘺有了玩伴,丹玖心情不錯,與華桑勾肩搭背:“徐秉的兒子像他還是像桂花?”
“現在褶得像個包子,看不出來。”徐老板家的滿月酒,華桑恐怕要缺席了。
“名字呢?”丹玖追問他。
“沒取好,乳名小祿,福祿壽的祿。”華桑特意解釋了一番。
“財迷。”丹玖逛了一晚,只吃了半碗桂花甜酒釀,那點酒味始終揮散不去。
華桑杵了他一下:“你明知他是因為記掛綠君。”總角少年,言笑晏晏,誰不記掛呢?沒想到一起長大的唐偶竟然是神仙,欲問他劉先生去哪兒了,蕃蘺忽然喊他們。
丹玖和華桑循聲找到蕃蘺,蕃蘺卻壓低聲音:“長野說那棵玉白菜是極品。”
果然,長野正跟攤主討價還價,攤主對玉白菜贊不絕口,分毫不讓。
丹玖掃了一眼:“該綠的碧波熒熒,該白的純潔無瑕,好東西。”
攤主的腰桿挺得要彎過去:“少爺好眼光,此玉可是斷山產的,我擺了三天,任誰出價也不肯賣,一心等著真正識貨的買主。”
華桑啞然失笑,識貨的就當不成買主了——玉質本身不錯,染色功夫稍遜,相較垣城的騙子,道行太淺,能瞞過長野,瞞不過斷山玉脈的開礦人。
“華桑,你去附近錢莊兌個五百兩,我跟小姐在這兒等。”丹玖拉著蕃蘺大方坐下,僅有的兩把椅子被他們占了,老板和長野都只能站著。
華桑同情地看看老板,隨即向路人打聽錢莊怎么走。
華桑去得久,蕃蘺坐不住了,剛剛一點吃的不夠填飽她的龍胃。
“餓了?”丹玖關心地問她。
“嗯……”長野描述的美食歷歷在她腦海盤桓,蕃蘺摩擦著大氅上的繡紋,就好像華桑是去買燒孔雀了。
丹玖又喝了一杯碧螺春:“老板,榮城哪家酒樓最貴,我妹妹餓了,吃完飯再來找你。”
財神爺真是不差錢啊——老板生怕他們不回來,忙不迭地說:“幾位稍等,既是有緣,小人做東去買來便是。長野,幫我看著攤子。”
長野暗暗叫苦,糊涂的老家伙,怎么把他出賣了。
蕃蘺沒太往心里去:“長野,他不怕我們把玉白菜拿走么?”
丹玖站起身,抖抖披風:“妹妹,華桑估計迷路了,長野兄弟得留下看攤,咱們倆去找找吧。”
長野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在人群中,一改平庸,笑得輕狂。
丹玖若是只紅毛狐貍,華桑就是只灰毛狐貍,蕃蘺被丹玖帶到榮城最頂級的酒樓“秦月軒”,華桑已經點了一桌好菜在等他們。
“你們是為了甩掉他?”蕃蘺腦子不笨,當她發現丹玖不找錢莊光找高樓,便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丹玖斟了一杯酒給自己:“那長野跟著我們不懷好意,怎么舍得花錢陪你下館子,還是華掌柜闊氣,出手不凡。”
“其實長野有一句話說得對,防人之心不可無。”華桑把剩余兩個酒盅滿上,遞一杯給蕃蘺,“蕃蘺姑娘,很高興認識你。”
蕃蘺仰頭便喝,沒想到入喉酸辣,嗆得她眼淚汪汪。
丹玖小口咂著馬奶酒:“慢點喝,榮城離邊塞不遠,酒也是從外族傳進來的,不適應乃人之常情。”
蕃蘺有些發愣。她和丹玖少說認識了幾千年,頭一回感到他變得體貼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人之常情”?正想著,面前多了一塊綢帕,綢帕里另裹著一柄象牙梳。
“對不起,是我忘了提醒你。”華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大意,許是蕃蘺給人的印象有點特別,讓他不愿像對待弱女子一樣事事叮嚀。
“沒關系。”蕃蘺非常慶幸選擇來人界游玩,罕見地瞇起眼睛笑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伙計進來提醒:“幾位客官,街上開始耍龍燈了。”
丹玖倚靠在窗欞吹風,燈光映照著白狐領,晶瑩如雪。火龍翻滾,五彩繽紛,忽然強烈地想再看看那顆玉白菜。
“華桑,你也來看。”蕃蘺探身俯視,華桑已經幫她重綰了一款適合游玩的發髻。
長野開始大口吃喝攤主帶回的酒菜。
鵝毛漫天,下雪了。
可可躲到屋檐下,輕呵雙手。
青玉果然提來兩盞花燈,又買了三碗熱騰騰的元宵。
子桃抬頭望著圓月,圓月無言,皎如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