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改革新共識——駛向深處的中國經濟(3)
- 重啟:新改革時代下的中國與世界
- 李稻葵
- 5414字
- 2015-01-30 10:02:43
在這艱難的調整的過程中,政府的政策毫無疑問是至關重要的。財政政策在未來兩到三年的調整期內應該保持寬松的態勢,中國的財政完全具備提高支出、承擔一定赤字的“寬”財政的能力,支持經濟結構調整。事實上,中央政府的財政情況遠遠比政府自己所想象的好,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的財政體制不需要改革,恰恰相反,財政改革也許是整體經濟結構調整最大的重頭戲。為此,需落實結構性減稅的措施,推動居民可支配收入更快上升,拉動居民消費。中央向地方無條件的一般性財政轉移支付也需要大大加強,以緩解部分地區的財政壓力。同時,非常有必要試點各級政府的資產負債表管理,改革純粹以現金流為目標的財政管理體制。中國政府與西方政府的重要區別是我們的政府直接擁有大量經營性資產,因此我們的政府必須時時評估自己的資產負債情況。資產負債情況良好同時財政管理有效的地方政府應該被容許試點直接發行地方債,試點成功之后再由全國人大考慮修改《預算法》。
稅收方面的改革也是緊迫的。在中國經濟現有的條件下,對企業征稅的成本遠遠低于對個人的征收成本,同時,企業稅收也有促進企業與地方政府良性互動、促進企業發展的作用,而個人所得稅相反帶來了廣泛的不滿。個人所得稅被看成是對高收入者的懲罰而不是鼓勵,而企業稅是對高納稅企業的一種鼓勵,是企業獲得政府幫助的一個機制,這是中國經濟過去30多年快速發展的一個基本經驗。這一點中國與西方發達國家有根本的不同。稅收方面不能簡單地照抄西方教科書的經驗,中國公共財政的收入基礎不會也不應該是個人所得稅。
與“寬”財政政策形成對比的,是“緊”的貨幣政策。由于熱錢會大量涌入,再加上中國間接融資的比重已經非常之高,而且貨幣存量高居世界第一,因此,在未來兩到三年的中國經濟調整期,貨幣政策應該是不可避免地持續從緊。持續從緊的貨幣政策可以應對熱錢的涌入,也可以化解歷史上所形成的寬松的貨幣存量的局面。適當從緊的貨幣政策也是避免重蹈日本資產泡沫覆轍之必須。這也可以為相關的經濟結構調整提供一定的壓力和幫助。
經濟結構調整的關鍵期,重點是全面改革。
比如,企業的改革,尤其是國有企業改革具有巨大的空間。國有企業當前仍然存在運行機制不夠靈活、高層管理不夠穩定的基本壓力,股權改革、產權改革以及適當地增加高層持股是未來國有企業改革的基本方向。
金融方面,必須要擴大直接融資的比重,同時探索資金雙向流動的資本賬戶改革思路,其中核心的是讓中國的百姓和企業更加自由地將自己的存款轉化為外幣流出。
總之,經濟發展的根本性矛盾已經不可調和,經濟結構調整的關鍵期已經來到。今后兩到三年是中國經濟是否能夠在未來保持一個較長久增長的關鍵期,充滿了巨大的挑戰,如果政府和企業等各個方面能夠緊緊抓住這一機遇的話,將為未來中國經濟的長期和健康發展奠定堅實的基礎。
期待新改革元年【原文載于《新財富》,2011 年1 月】
2011年世界經濟恢復的步伐可能出人預料地強勁,中國經濟則能保持9.5%以上的增長,物價漲幅能夠控制在4%左右,收入分配惡化等問題在宏觀層面上也可能得到緩解。而2011年最值得期待的,是中國能夠在房地產市場機制、公共財政體制、宏觀調控機制等若干重大改革領域取得實質性進展,從而使這一年成為中國的“二次房改”元年、中央與地方財政關系理順元年、宏觀調控方式
改革元年。
人類的歷史就是一個又一個年輪的累積。在這一道又一道的年輪中,有的讓人記憶深刻,有的卻很快讓人淡忘。在中國與世界的歷史進程中,2011年會是道什么樣的年輪?2011年值得我們有怎樣的期待?
筆者認為,2011年有可能成為世界經濟快速恢復的一年;更可能成為中國經濟平穩增長的一年,同時也是中國經濟結構調整步伐加快的一年。但是,僅僅這些不足以讓2011年成為中國歷史上讓人記憶深刻的一年。筆者的期待是,2011年能夠成為后危機時代新式改革的元年。筆者期待,2011年的中國在若干重大領域推出新的改革舉措,以嶄新的方式重啟改革的議程,從而為未來較長時間內中國經濟的持續增長打下堅實基礎。
世界經濟較快恢復的一年
2011年的世界經濟很可能超過預測家們今天的預期,其恢復的步伐有可能出人預料地相對強勁。為什么這么說?筆者認為,2011年世界經濟的主要支撐點有可能出現健康有力的恢復。
在美國,2011年有可能成為金融危機后經濟增長最快的一年。在二次量化寬松政策以及奧巴馬政府與“瘸鴨子”國會達成的減稅計劃的強勁刺激下,美國經濟有可能出現接近4%的增長,失業率有可能出現比較顯著的下降,從當前的接近10%降到9%左右。美國的企業現在處于盈利水平較高、現金儲備充足的狀態,隨時有可能追加投資。美國的房地產,尤其是經濟恢復較快區域的房地產,則有可能在2011年第一季度觸底反彈。同時,由于股市會在量化寬松政策的推動下出現持續的上漲,這會進一步緩解資產負債表破損的金融機構的困境。
在歐洲,盡管主權債務危機的大戲還可能反復上演,但是我們必須看到,歐洲經濟的支撐點,不是出現了債務危機的小國,而是德國。2011年德國經濟完全有可能以3%的速度平穩增長。德國是歐洲經濟的中心,解決歐債危機的金鑰匙掌握在德國手中。德國既是歐洲經濟進一步一體化的受益者,也是歐洲不良債務的主要持有者,因此,2011年,德國很有可能更加積極、全面地介入歐洲財政困難國的經濟調整,并更加樂于扮演歐洲經濟警察的角色。所以,2011年整個歐洲的情況有可能相對穩定。
而包括中國、印度、巴西、俄羅斯等在內的新興市場國家,2011年完全有可能持續當前強勁的增長步伐,繼續引領全球經濟的增長,其平均增長速度達到6%以上,應該不會有太大的疑問。因此,世界經濟環境總體上講是好的。
當然,世界經濟在2011年最大的不確定性就是通貨膨脹。在美國、歐洲、日本超級寬松貨幣政策的引導下,包括原油在內的國際原材料價格很可能出現巨幅的上升,這對中國這一處于工業化、城市化熱浪之中的發展中國家,毫無疑問會帶來巨大沖擊。
中國經濟有望平穩增長
2011年的中國經濟完全有望持續過去兩年平穩且較快增長的態勢。當前,中國企業的盈利處于非常高的水平,流動性依然十分寬松,中西部地區內需增長迅速,基礎建設需求,包括高鐵、地鐵、高速公路、機場,以及應對自然災害的國土投資,如水利等建設,依然需求強勁。因此,筆者預計,中國經濟在2011年能保證9.5%以上的增長速度,而這一增長的動力很有可能主要來自中西部地區。
2011年中國的物價應該能夠控制在比較合理的水平。因為中國今天的物價上漲主要來自成本的上升,包括國際原材料價格的上漲、勞動用工成本的上升,這與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需求過快上漲的典型通貨膨脹的產生機制完全不同。在總供給相對充足、總需求成為增長短板的大環境下,這種成本上升的壓力不至于演變為全面的、高速的價格上漲。在貨幣政策轉型、針對個別農產品等生產領域成本過高所出臺的供給政策的引導下,中國有可能在2011年下半年出現消費物價指數回落到3%左右水平的局面,全年的消費物價應該能夠控制在4%這一公眾基本可以忍受的水平。
特別值得強調的是,中國經濟在2011年很有可能出現一個比較全面的、健康的發展局面,經濟結構的戰略調整可能出現一定進展。居民消費增長有可能在過去十幾年以來第一次取代出口、取代投資,成為整體經濟增長最大的推動力;而貿易順差有可能基本保持2010年的水平,也就是處于2000億美元之下,這意味著,中國2011年貿易順差占GDP的比重很有可能降到3%以下,如此,中國毫無疑問將會成為世界經濟結構調整的榜樣。
同時,2011年收入分配惡化的局面有可能在宏觀層面上得到緩解。勞動工資的增長速度完全有可能繼續超過GDP增長速度,勞動收入占GDP的比重也有可能繼續上行;在農民工工資上漲的帶動下,農村居民的純收入增長水平有可能繼續領跑,超過城鎮居民收入水平的增長。推動這一切良性變化的主要因素,是市場經濟自身的調整能力。以勞動工資為例,中國農村剩余勞動力已經逐步轉移殆盡,勞動工資自然會在市場力量的推動下不斷上升,而被壓抑多年的消費也會在居民儲蓄相對充足的大前提下逐步釋放,這是居民個體理性決策的結果,也是市場經濟運行的基本機制所致。
總之,2011年中國經濟不僅有可能出現平穩且較快增長的局面,更可喜的是,結構調整也將開始出現一些良好的勢頭。
重啟全面改革最值得期待
如果2011年中國經濟僅僅出現平穩且較快增長,結構調整僅僅出現進展,那么,這一年不可能在我們的記憶中長存。筆者的期望是:2011年的中國能夠在困擾國內經濟運行的重大問題上,出臺一些根本性的改革措施。眼下,在社會各界的呼吁下,一些改革措施已經初見端倪,一些改革方案的論證也已經逐步成熟。
1.房地產業的新改革措施
房地產業,毫無疑問是困擾中國經濟發展的最重要的一個產業。堅持了多年的房地產調控并沒有完全達到預想的目的,究其原因,就是在房地產發展上,思路需要改革,需要改變單一的由政府拍賣土地、房地產商開發,然后完全依賴市場機制分配住房的局面。越來越多的政府官員、企業家以及學者都認識到,房地產業需要一個市場和政府共存的雙軌機制。
具體說來,就是需要各地方政府改變以土地出讓金為基礎的土地財政,從拍賣土地轉向經營房地產。其具體的運作模式為:地方政府先行融資,設立房地產基金,以此建設一批由政府長期持有產權的平租房。這些平租房不僅能夠通過公開、公平、合理的方式分配給當地最迫切需要住房的居民,以支撐本地的產業升級和經濟的健康發展;更重要的是,這些平租房也完全可以成為地方政府長期賴以發展的、健康的收入來源,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這些政府持有的房屋產權可以在金融市場上進行運作,通過打包上市轉變為可流轉的資產。
在筆者看來,經過了多年的辯論,各方在這樣一個新的房地產發展模式上已經基本達成了共識。這種雙軌式房地產體制的推進,也可以稱作“二次房改”。2011年,“二次房改”完全有可能在一批最受現行房地產發展模式困擾的地區率先推開,從而使這一年成為中國的“二次房改”元年。
2.公共財政體制的改革
公共財政是困擾當前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個最基本的問題,也是新時代中國經濟改革的一個重要“抓手”。中國經濟幾乎所有的問題,包括地方融資平臺風險、收入分配差距拉大以及房地產畸形發展等,根源都可以追溯到當前的公共財政體制。當前的公共財政體制是16年前應對當時的經濟問題推出的,16年來,這種改革的紅利已經釋放殆盡,公共財政體制已經在很大程度上約束了經濟的發展。這一問題需要從兩個方面來解決。
其一,要理清中央與地方的財政關系。當前的一個基本情況是:中央集中了大量的財力,而地方政府卻財力匱乏,因此,不得不以土地出讓及不盡規范的銀行貸款等方式來支撐當地經濟的發展。這毫無疑問是不合理的。需要進行的改革是:中央以更大的力度、在更廣的范圍之內推行轉移支付,而轉移支付的量與各地的財政稅收量不直接掛鉤;相反,與當地的社會建設、民生建設掛鉤,這樣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減少地方政府干預本地經濟活動的積極性。這種“地方政府干預當地經濟活動”的格局,是中國經濟過去30多年發展的一個重要“推手”,但是,在今天中國經濟以市場經濟為基本力量和基本形式的背景下,地方政府過多的干預顯然并不合適。
其二,從總體上講,需要減稅。不僅要對企業減稅,也要對個人減稅,尤其需要推出的是個人所得稅的改革。這方面,我們需要改革的不僅僅是提高起征點,還要拓寬稅基,即將勞動收入與其他收入合并納稅,同時大幅降低稅率。這樣的改革能夠給百姓帶來實惠,并能直接促進中國的消費,改善民生,也有助于納稅人與政府之間形成良性的互動關系。
3.宏觀調控機制的改革
過去十幾年來,宏觀調控持續成為政府機構工作的重點,在很大程度上講,這占用了過多的政治資源。現在看來,中國宏觀調控的手段和方式亟須改革,而這種改革的呼聲和討論已經比較充分。其中,尤其值得關注的是貨幣政策在宏觀調控中的作用:過去那種僅僅關注銀行貸款總額的管理方式需要改革,宏觀調控的方式可能會從僅僅管住銀行貸款,轉為從總體上把握整體經濟的金融融資量,把債券融資、股票融資和銀行貸款的融資放在一起通盤考慮。宏觀調控也可能會更多地依賴市場的價格工具,也會更加注重逆周期的、審慎的宏觀管理,區別對待各金融機構的具體情況,減少“一刀切”的方式。中國當前的金融機構改革已經取得了進展,資本市場運行基本穩定,這為宏觀調控手段的改革創造了有利條件,2011年完全有可能成為宏觀調控方式改革的重要年份。
總之,筆者所期待的2011年的中國,不僅能夠取得平穩且較快的經濟增長,而且能在若干重大改革領域取得實質性進展,為金融危機后中國經濟的持續、健康發展奠定堅實的基礎。
中國改革須研究借鑒“德國模式”【原文載于《新財富》,2012 年7 月】
民眾的市場經濟理性度較高、集體意識強烈,政府行政能力突出,“德國模式”植根于這些經濟制度的基本稟賦之上,形成了鮮明的特點,即在經濟制度的安排中注重利益相關者,強調經濟的可持續性與穩定性,對金融、房地產等部門進行嚴格管制,其利益沖突機制也有明顯的政府主導色彩。
對于中國,德國經驗可資借鑒的有三點:企業不應過分強調短期利潤,而要關注相關方的長期利益;政府可提高運營效率,實現信息和運作的透明和公平;更重要的是,地產和金融應為經濟發展服務,而非為了自身利潤而不斷發展。在中國的制度改革中,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