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
賈母后院。
賈母怒坐在軟榻上,一旁秦可卿止住淚水,正在拿手帕擦臉。
賈母方使了人往寧府去傳賈珍一家,因她心中怒起,正欲尋他們出氣。
賈母如此盛怒,一則因李瑜、可卿二人的婚事乃為自己保的媒,闔府皆知。
如今賈珍不顧自己這個老祖宗,公然往秦府鬧事,欲圖壞此良緣,實在是狠狠落了她的臉面。
二則賈珍父子近來本就風評不好,先是賈蓉失德,致使圣上下諭斥責,鬧得滿城皆知。
后有狎妓怠慢圣諭,若非賈母出面求了李瑜的情,如今賈珍父子只怕已失了寧府主子的身份了。
已至如此境地,他二人不思反省,對陛下的教誨視若罔聞,更叫賈母心灰意冷。
她如今心中思緒已亂,也不知當初維護寧府二人究竟是對是錯。
三則可卿最為賈母中意,以往如李紈、王熙鳳、尤氏等,雖各有千秋,只是都不如可卿討她歡心。
而今賈珍卻要污損可卿名聲,意圖將她納入賈蓉房里做妾,賈母哪里忍得?
四則可卿既與李瑜訂下婚約,已算得上李瑜的正房夫人了。李瑜一向孝順聽話,極討賈母喜歡,又兼賈母自覺愧對李家,更對李瑜十分疼愛。
況且賈蓉失德一事,多虧李瑜攔住。怠慢圣諭一事,也是李瑜冒險徇了賈母私情。
而賈珍父子不思感恩,反倒一再與他為敵,實施下作手段,想要壞李瑜名聲。
以上種種,賈母再忍耐不住,心中氣憤已至極限。因此要借此機會,顯示賈族大家長的威嚴來。
……
寧國府中,正廳內,燭影暗淡。
賈珍賈蓉父子正在桌前坐了敘話。
“俞祿這個蠢貨,真是瞎了一雙狗眼,那錦衣衛也是隨便招惹的嗎?還敢動手襲打,真是愚笨至極!”
賈珍氣得雙眉倒立,不住地唾罵。
“如今被人抓了去,叫陛下知曉了,老爺我又要領一個御下不嚴的罵!該死,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東西!”
賈蓉聽得父親怒罵,勸道:“老爺莫要再氣了,為這個蠢貨大動肝火,值當什么?”
賈珍又道:“這李瑜當真是陰魂不散!今兒個才去秦業家里,反被他叫來送信的錦衣衛給壞了事。
我真是命里與他不合,這等妖孽,生來便是為害我的!”
賈蓉道:“老爺莫急,畢竟這李瑜遠在揚州,即便今兒個得了運,往后哪里能兼顧的?
今日先嚇一嚇那秦業的膽,過幾日再去,不怕他不乖乖聽命的。”
賈珍眼神一凝,神情陰鷙,冷笑道:“哼!先盡快將秦業壓服,把婚約毀了,再另送女兒來府上給你當個姨娘。看李瑜那小兒還有什么臉面敢再同我充大!
待他回來,未婚妻做了他人妾,當了烏龜王八,滿神京城,看誰能正眼再高看他?
屆時他孤家寡人,爺再好好地對付他!”
兩人正說著,卻聽門外賴升叫門道:“老爺,西府老太太使人來報,說是請老爺、太太、大爺過府一趟。”
賈珍疑道:“老太太可說找我們何事?”
賴升道:“小的也不知,聽那婆子的語氣,像是頗著急的。”
賈珍左右想不明白,回道:“你且命人去請太太,我換個衣服便去,叫那婆子先回吧。”
賴升應聲而退,尋丫鬟往后院去請尤氏。
不多久,賈珍一家準備妥帖,乘轎子往榮國府去了。
一路抬至西府里垂花門前,賈珍三人下轎,邁步往里面賈母院子走去。
至院外,叫婆子進去通報,等到回話之后,便共邁步進了屋子,轉過屏風,在簾子外面先請安問候。
賈珍道:“給老太太見禮了,不知叫我們來可有什么吩咐?”
說罷要掀簾子進來拜見賈母。
賈母出言止道:“屋內有女眷不便相見,你們在外面回話即可。珍哥媳婦兒進來。”
因可卿在內,賈母自然不會讓賈珍父子進來,故而命他們在簾外說話,只叫尤氏入內。
于是尤氏挑簾子進去給賈母行禮,抬頭時卻見賈母身側坐著一個國色天香的美艷佳人,臉上淚痕未干,我見猶憐,楚楚動人。
賈母叫尤氏在一旁坐下,高聲向簾外的賈珍問道:“珍哥兒今日傍晚不在府中,是去了哪里啊?”
賈珍在簾外聽了,頓時覺著奇怪,這賈母偏問這事作甚?莫非自己去秦府一事被她知道了?
心中想著,嘴上答道:“回老太太的話,今兒晚間多吃了一些,傍晚在府外閑逛了一圈兒消食。”
賈母聽他出言騙自己,冷哼一聲道:“老婆子還沒有老眼昏花!你是去秦業府上了,可對?”
賈珍此時方確信賈母知道了些事,說道:“這……老太太如何得知?我與秦業以往有過交情,此次乃是去敘舊的。”
卻聽里面猛地傳來一聲悶響,后隨著賈母怒道:“你敘的是什么舊!分明是去逼迫秦家悔婚,如今苦主訴到老身跟前了,你還在此出言狡辯!”
里面坐著的尤氏見賈母拍案而起,怒聲斥責,方才恍然失色。
怪不得今日賈珍父子不在府上,原是去秦府作弄別家了。當真是不思悔改,心胸不闊。如今已歸于平靜,何苦又掀起滔天巨浪來?
又見賈母身側的紅顏絕色,心中暗嘆,原來這便是李瑜未婚之妻,果然是好美的人兒。如此楚楚動人,便是西子、太真在側,恐怕也要稍遜三分。
賈珍在簾外聽得,不由臉色一沉,想了片刻,辯解道:“老太太此言好沒有道理。
既是老太太保婚做媒,我哪里敢去施為破壞?
今兒個的確去了秦府,卻只說了些往日的陳年舊事,再未說過其他。更不曾做過出言逼迫、仗勢欺人的事來。
老太太不曾親眼見過,為何偏聽偏信,對自家人倒懷疑責備起來?”
賈母聽后,身形一頓,不知說些什么。雖則賈珍劣跡斑斑,只是到底是一家人,如今拿這話來堵自己,倒顯得她不信族人,偏袒外姓了,恐怕家里面的人都不服的。
賈珍見里面息了動靜,正暗自冷笑。卻又聽簾內傳來一陣嬌斥,乃是可卿出聲質問。
“賈珍,你今日黃昏領人闖入我家,言語中暗以我弟秦鐘加以威脅,逼迫我父背棄婚約!
幸有錦衣衛替李郎遞送書信至府,因被你家惡奴挑釁,反壞了你的事。如今連你麾下的管事都被錦衣衛抓去衙門了,你還能抵賴此事不成?”
可卿之言又將場上眾人震得不輕。
尤氏花容失色,想起賈珍回來時,隨侍的小廝都揉肩托臂的,像是帶了傷。領頭的管事俞祿也不見回來,她還道是另指派了事情,原來是被抓進衙門里了。
探春看著可卿蹙眉質問,更是起了三分敬佩。她一介女子,便膽敢來此訴述不公,慨然質詢,雖是嬌美紅顏之姿,卻也有巾幗英豪之氣。
探春一向是這樣的品質,自對可卿此舉大為贊嘆,心中隱隱將她引為知己,更是憐愛非常。
賈母聽罷可卿所言,更是堅信不疑。李瑜已遣錦衣衛致信榮國府,想必另有人往秦府送信的。
如今賈珍家仆惡了錦衣衛,反被人拘捕了去,她更是心驚肉跳。
只聽她問道:“錦衣衛是什么人,也敢隨便去招惹么!你管的好奴才,給家里惹了禍事,看你該如何去填補!”
賈珍臉上青白交加,狡辯道:“說了不曾做過,老太太不信,要聽秦家人的構陷,賈珍也無話可說!若不拿出證據來,空口白話,憑空捏造,便是污人清白!”
賈母聽他狡辯不認,抵賴撒潑,氣得說不出話來。臉上五分焦急,五分氣恨。
場面一時僵持下來,賈珍只是抵死不認,賈母也奈何不了他。
卻聽門口一個婆子叩門道:“老太太,府外來了兩人,說是來尋秦家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