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里復雜的思緒只是一閃而逝，可這瞞不過莫灝的眼睛。他甚至有些意外，因為梅里自始至終都沒打算騙他。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找別人吧。會容易很多。”梅里的動作沒有防備，語氣也是淡淡的。

她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莫灝看著她的眼睛，突然輕嘆一聲，道：“那么，至少請你回答我的疑惑。”

“什么疑惑？”梅里不清楚。她該解釋的都說了，還有什么好疑惑的。

“我本以為，你想要正常人的生活只是幌子。可現在看來不是……”莫灝的語氣很輕，從沒有這么輕過。“告訴我吧，真實的原因。”

竟然是這個？

梅里有些意外地抬起頭，她看到莫灝重新露出微笑，心情就越來越往下沉。

她快死了嗎？

因為不答應莫灝的條件，就在今天，就在這里，她成了無用的棋子。

所以莫灝會丟開她，打造更聽話的棋子。

最終一切都會恢復正常，就像日月交替一樣。

梅里突然覺得很輕松。她從不在意自己活得長短，只是希望盡可能實現盧夢的愿望。

既然答應莫灝就會失去愿望，失去復仇的可能，她就失去了任務目標，也就沒必要再茍活那么幾天。

那就趁早結束吧。

只不過在臨死之前，她需要解除一下莫灝的疑惑。讓這位親手把她丟出婚姻殿堂，又攆出工作場所，最終提溜到自己身邊當棋子的“龍頭”大人省兒點心。

呃……這么一總結莫灝似乎挺可惡的，要不要拉他陪葬一下？

想歸想，梅里可不會這么做。

莫灝雖然是“龍頭”但也不是窮胸惡極的人，他不知道梅里的目的，更不知道自己巧合之下微不足道的小干擾剛好影響到她的全部計劃。

正所謂不知者不罪，梅里決定寬大處理，不動莫灝了。

梅里長時間的沉默讓人誤解，莫灝以為她不想回答了，一時間有些無奈。可認真想想，卻又覺得無所謂了。

果然正統的殺手就和野生狼一樣，是養不熟的。他們的衷心只圍繞一個主體，即使背叛了，也只會圍繞自己。

莫灝了然般地轉過身，想為這次沒有結果的談話畫上句點，就聽梅里說：

“簡單來講，是為了盧夢的愿望吧。你可能不知道盧夢……”

又打算說了？

莫灝回頭。他的目光在陰暗的走廊中有些許暗沉，卻是靜靜地望著她，道：“我記得。她是18號，你的同期殺手。”

“哦？”這回輪到梅里疑惑了。關于自己的事情莫灝或許了解過很多，可他不應該還記得。梅里想不通他為何還記得，可是疑慮剛一興起，她就突然笑了——已經不用再猜測什么了，讓腦子歇一歇不是更好？她思考了那么久，那么久，早就該膩歪了。

梅里閉上眼睛，唇邊露出罕見的，甜美的笑容。

莫灝微微歪了下頭——這本該是不解的動作，可他的神色沒變，只是看向梅里的表情更加認真。

“是的，盧夢。我八歲時遇到她。之后她就像我的姐姐一樣，形影不離。”梅里放松身體靠在墻邊，閉著的眼睛始終沒有張開，就這樣她的語氣猶如夢幻，帶著飄渺的音調，卻又清晰地陳述著。

似乎會是一次漫長的敘述——莫灝想，他看梅里輕松的靠墻動作，索性效仿，只不過是用左肩著力抱臂起來，身體微微斜靠著，自然而然地用右腿支撐平衡，卻沒閉上眼睛，只是看著走廊的淡藍色墻壁，儼然一副忠實聽眾的樣子。

“而我為盧夢實現愿望的契機，是結業考試。”

“嗯。”莫灝應聲，表示他在聽。

“完成結業考試后，我們就是真正的殺手。只是考試的內容比較致命，會緊扣我們的弱點。而我的弱點，就是盧夢。”梅里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后趨于平靜。可這平靜似乎持續得太久了……

過久的平靜會形成安靜到壓抑的空間，容易讓人產生厭倦等等的不耐情緒。

梅里和莫灝之間卻沒有類似的情況。他們都有著異乎尋常的耐心，夠完美地與空間結合到一起，連呼吸都清淺得仿佛不存在一樣。

梅里不說，莫灝也不催促。他只是目視前方，神情不冷淡也不柔和。似乎對梅里的語言沒有任何的聯想或感慨。

“我們必須殺死對方，做不到就都得死，沒有回旋的余地。盧夢提出一起死，我響應了。”梅里又停頓了。

她調整一下呼吸，繼續說道：

“結果盧夢騙了我，我殺了她，她就用最后一口氣，拜托我代替她做幸福的女人——完了。”沒有沉重的語氣，只有簡潔的措辭斷句，甚至于過程的敘述都是模糊的。

這和莫灝預期中的漫長敘述完全搭不上邊。

梅里睜開眼的時候，莫灝還沒從她的話中理清思路。直到梅里讓過莫灝往樓下走，才被叫住——

“去哪？”莫灝問。

梅里站住，理所當然地說道：“找軒轅。”

“找他做什么？”

梅里回頭，竟忍不住嗤笑一聲。敢情她臨死了莫灝都要調侃一番，也太不厚道了。惡作劇的心態再一次浮上水面，梅里微笑著，后退著，說道：

“聊聊天，喝喝茶，順便送他上西天。”她說得輕松，笑得美麗，狡猾的長睫毛在笑彎的眼簾周圍，借著白色燈光下的陰影，掩蓋住濕潤的淚。

需要閉上雙眼才能敘述的事，不論它有多簡練，多枯燥，都只會是痛的。

這話說得太溜了，以至于莫灝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你似乎誤會了什么？”

梅里的腳步一頓——她才剛剛要下樓。

“軒轅的事我會解決，我也無意消耗掉你——其實梅里，當有人甘愿為你犧牲性命時，你就不再是自己的了。”莫灝的語氣十分鄭重。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梅里，與她四目相對。

梅里只是搖頭，后退幾步拉開距離。她的臉上依舊是微笑，卷翹的睫毛卻沾上了無從辯駁的淚珠。

“而且我沒尊重你的愿望，是不對的。”是的，他沒做到尊重梅里。

梅里當初就說過，她想結婚生子，過普通人的日子，他卻只當是玩笑聽。

可這是真的。

不僅是真的，還涉及到一段非常沉重的，關乎到生命的過去。

而生命，都是珍貴的、不容褻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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