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晨，立冬的第十天。

雖然綠化帶的草木不再盎然、遍地枯黃的公園已不再具有觀賞性，但是在梅里看來，那些到處挺立的松樹才是北方的特色和主打。

是的，梅里的視角難得的積極，因為她難得開心了一回——她的資金終于找到路子存放了。

這一切都要歸功于4號。

三個小時前，梅里一時興起去網吧看了眼秘密郵箱，就發現4號使用密碼文向她傳達的信息，大概意思就是愿意協助梅里料理資金。

一開始梅里還有些為難，畢竟4號在逃亡者中是最成功的一個。梅里不想因為自己的事牽扯到她。所以回復信息給4號，明確表示拒絕。

可是4號的態度在回復中更加堅決，心思縝密的她一早猜到梅里的資金會成問題，所以在賀珊剛出事后就給梅里發了信息，并且把一切相關事宜都安排好了——她特地用幾名近期失蹤人口的身份證辦理了銀行卡。這些失蹤人口都是沒有家庭，也沒有明確失蹤證明的曖昧人選，足以混淆視聽。

既然路子都給安排好了，梅里只能接受。況且4號是叛逃女子組中最為謹慎的一名。只要是她經手的事情，基本上就歸類為“已解決”了。

接下來的幾天，梅里只需等待五張銀行卡的到來，然后蓄勢待發地繼續過她平凡的日子。

解決資金的一大隱患，梅里連刷盤子的時候都愉快地哼起歌來。

梅里正在一家連鎖餐廳里打工。這里隔著兩條街就是莫灝的公司總部。她答應何鵬會等莫灝——等他親自解釋騷擾人的原因。

“小女娃很高興啊？”一起刷盤子的婆婆突然說道。

梅里的心情好，所以她選擇了回答：“嗯，還不錯。”盡管如此，她面對婆婆的表情也是公式化的淡淡微笑。

“讓我想想……聽這調子應該是民間搖籃曲，是哪個縣城的來著……”婆婆絮絮叨叨地說著，手邊的活一直沒停。“哦，我想起來了！是蘭縣的，緊挨著S市。可我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梅里開始后悔回答了。她應該像大眾的年輕人一樣，對老人家的態度冷淡一點才是……

真是，高興了就有點得意忘形了呢。

“我是墨城人。”梅里于是冷淡地回答，低下頭專心刷盤子。

梅里的確是墨城人，因為身份證上就是這么寫的。

但是1號不屬于任何地方。

而這首搖籃曲……

梅里有些疑惑了。她剛剛只是隨口哼了幾聲，怎么就成搖籃曲了？一定是婆婆記差了，要不就是音調有些像而已。

梅里的記憶中沒有搖籃曲、沒有父母也沒有家鄉。有的只是鐵和血的味道，漩渦一樣地轉來轉去——那才是她應有的記憶。

梅里冷淡的態度似乎并未澆滅婆婆的熱情。只聽她家長里短地念叨起來，什么油鹽醬醋什么年輕好時節，還一個勁兒地說讀博的兒子令她多驕傲，一輩子操勞都值了什么的。

梅里沒興趣聽，所以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有手邊干凈的盤子疊了一堆又一堆。

她連刷盤子都很快。

“我今天一大早六點就去市場買了新鮮的魚，兒子從國外回來能吃上。我兒子可喜歡我做的魚了！”

“嗯，我也喜歡魚，清蒸的最好吃。”梅里隨口應道。她所有的盤子都刷完了，距離下班還有五分鐘，索性聽聽家常“了解民情”一下。

“哎？說曹操曹操到，這就打電話來了！”阿婆笑得合不攏嘴，摘下手套開始接電話。

梅里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扣著水池，見婆婆的盤子還剩下一個，就順便給刷了，放進碗柜里。

直到下班之前，婆婆還在打電話。梅里決定不打招呼了。她離開廚房，與飯店的伙計們打了招呼走出店面，然后抬起頭，伸出手……潔白的，小小的冰冷，落入了掌心——下雪了。

梅里站到飯店旁邊，看著雪花一點點兒地覆蓋上地面，然后呵了口氣。

婆婆也跟著走出來，邊走邊說：“好，那你們吃吧，好好玩噢！在外面住？不不不，不急不急！沒事兒，媽這兒啥都好。拜拜兒子！”她的神色有些尷尬，然后看著梅里。

出于人際間的正常交往，梅里問道：“怎么了嗎？”

“小兩口和朋友聚會去了。不礙事的。可惜我那新鮮的魚，一個人怎么吃……”

梅里沉默。看著歡天喜地的婆婆收斂了快樂，強顏歡笑的落寞樣子。

這就是平凡的日子，潮涌一般小小的失落，交疊著大大的落寞，快樂和開心的日子總是那么短。

梅里轉身想離開。

“要不小梅，你到我家吃？”

“……啊？”梅里對自己的聽力一向自信。可唯獨這一次，她覺得自己聽岔了。可無論是婆婆期待的眼神，還是招手的樣子，都很契合她邀請梅里到家吃飯的主題。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萬一我不是好人怎么辦？”梅里有些抗拒。而且，她的確不是好人。

“說啥呢！水靈靈的文靜孩子，還能是壞人不成？走吧走吧……”婆婆不由份兒地抓向梅里的手。

梅里下意識地想縮手，可不知為什么，她的動作僵硬在了半空。

婆婆牽著梅里的手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連街邊的景色都變得潔白起來。婆婆在前面牽著，梅里在后面走著，步履生澀——她從沒被人牽著走過。婆婆的手帶著生命燃燒到末尾的粗糙皺紋，與梅里細膩的手形成鮮明的對比。

梅里又看著婆婆微彎的脊梁，帶著斑駁銀絲的頭發……

我會活到這個時候嗎——她不禁想道。

“別的不說啊，阿婆我看人特準。你面善，心地肯定是好的。”婆婆的語氣很誠懇，可那是來自陌生人的誠懇。

梅里微微掙開被牽著的手。

阿婆停下來，疑惑地看著她。

梅里轉而露出溫柔的微笑，說：“我摻您吧。下雪了，會路滑。”

“心多細啊，就說你是個好孩子……”

老人和年輕人，相互攙扶著走近——莫灝迎面看到了這一幕。他身穿黑色的風衣，呵出的白霧又隔著皚皚的白雪，模糊了兩人迎面路過的每一絲空氣。

路過莫灝后，梅里的表情變得深沉，莫灝的表情則有些莫名其妙。

何鵬快速跑過來，為莫灝撐起傘。“總裁，您再不回來，姚秘書就要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了……”他用蔫巴巴的語氣說著。

莫灝不語，看著梅里的背影出神。

“您看什么呢？”梅里的背影剛剛消失，何鵬什么都沒看見。

“一個奇跡。”很輕的聲音，就像落在傘面、建筑物、路面上的潔白，只消風一吹，就會改變方向。

“啊？”

“下雪了，不是嗎？”

何鵬露出不解的表情。

S市十一月下雪不算常見，但也不至于是奇跡吧。難道自家總裁在各國各地飛久了，對四季變幻規律記不太清了？

“走吧。先倒完時差，再告訴姚秘書我回來的事兒。”莫灝轉身離開。

何鵬立即縮了下脖子，露出狗腿的笑容，傘又往莫灝那邊搭一點兒，“可我已經告訴了……”

淡淡的目光瞥過來，何鵬心想著不妙，就聽莫灝說：“你的不是，扣工資。”

“別啊！總裁，有事好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