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段
可憎的事續(xù)[1]
信札措辭不客氣的人，更是可憎。像是看不起世間似的，隨意亂寫一氣那種文字，實(shí)在可憎得沒法比喻。可是對于沒有什么重要的人，過于恭敬地寫了去，也是不對的事情。那種不客氣的信札，自己收到不必說了，就是在別人那里收到，也極是可憎的。其實(shí)這不但是信札，對談的時候也是一樣，聽著那無禮的言辭，心想這是怎么說出來的，實(shí)在覺得心里不痛快。況且更是關(guān)于高貴的人說這樣無禮的話，尤其荒唐，很可憎惡。說男主人的壞話，也是很壞的事情。自己對于所使用的人，說“在”以及“說話”都用敬語，也是可憎的。這樣辦還不如自己說是“在下”[2]的好吧。即使沒有客氣，使用文雅的言辭，對話的人和旁邊聽著的人，也都高興地笑了。但是覺得是這樣，便亂用文雅的言語，使人家說是這是出于嘲弄的，那也是不好的。殿上人以及宰相[3]等人，對于他們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甚為不敬，可是并不這么說，卻是反對地對于在女官房做事的人，也稱作什么“君”，她們因?yàn)橄騺頉]有聽見過這么稱呼，聽了便覺得高興難得，對著稱呼的人非常地稱贊了。稱呼殿上人和公卿，除了在主上御前，都稱他們的官職名。在御前說話，即使互相談?wù)f，而主上可以聽見的時候，不說名字，自稱“本人”[4]，這也是很可憎的。這時候不說“本人”這句話，有什么不方便呢[5]？
沒有什么特別可取的男子，用了假裝的聲音，做出怪樣子來。滑不受墨的硯臺。女官們的好奇，什么事情都想知道。本來就不討人喜歡的人，做出討厭的事情，這都是很可憎的。
一個人坐在車上，觀看祭禮什么景物的男子，這是什么樣子的人呀！同伴的人即使不是貴人也罷，少年的男子好奇喜歡觀看的也有，何不帶著他乘車一起地看呢？從車簾里望過去，只有一個人的影子獨(dú)自擺著架子，一心地看著的那副樣子，真是可憎呵！
天剛破曉，從女人那邊回去的男子，將昨夜里所放著的扇子，懷中紙片，摸索尋找，因?yàn)樘彀当愕教幟鳎檬职磽洌谥姓f是“怪事”，及至摸到了之后，悉索悉索地放在懷里，又打開扇來，啪啦啪啦地扇，便告假出去，這卻是可憎，還是尋常的批評，簡直可以說是一點(diǎn)沒有禮貌了。同上面所說的事情一樣，在深夜里從女人那里出去的人，烏帽子的帶子系得很堅(jiān)固的，是很可討厭的事。這沒有那么系得緊固的必要吧，只須寬寬地戴在頭上，也未必會有人責(zé)備。非常地懶散，毫不整齊，穿著直衣和狩衣，也都歪斜著，不見得有人看了會得譏笑的。凡是破曉時候臨別的情形，人們覺得最有情趣。大抵是男的總是遲遲地不愿意起來，這時女的勉強(qiáng)催促，說：“天已經(jīng)大亮了，給人看見了怪不好看的。”男的卻是嘆口氣，覺得很是不滿足的樣子，似乎起來回去也是很勉強(qiáng)的樣子。老是坐著連下裳也并不穿，還是靠著女人的方面，將終夜講了沒有說完的話，在女人的耳邊低聲細(xì)說，這樣地沒有特別的事情，其時衣裳都已穿好，便系上了帶子。以后將和合窗打開，又開了房門，二人一同出去，說盡閑等著一定是很不好過吧，這樣說著話便輕輕地走去了，一面送著回去的后姿，這種惜別是很有情趣的。但是惜別也要看男子的行動而定。若是趕快就起來，匆匆忙忙的，將下裳的腰間帶子緊緊地結(jié)了，直衣和外袍以及狩衣都卷著袖子，把自己的東西一切都塞在懷里，再把上邊帶子切實(shí)地系上，那就是很可憎的了。又凡走出去，不把門關(guān)上的人，也很可憎。
上村松園
注釋
[1]此一節(jié)原是第二四段的續(xù)文，皆說可憎的事物者，別本多與前文并合，聯(lián)為一段，此系依《枕草子春曙抄》本，故仍分列。
[2]原本系漢文的“侍”字，乃動詞的謙詞，用于代名的第一位，今改譯作代名詞。
[3]宰相系參議官的名稱，定員八人，以四位以上的公卿充任。
[4]原文“麻呂”，古代無論男女自稱的名詞。
[5]即是可以不自稱“本人”，不過用了反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