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確定眼中所見就是真相？”回到桌前的太守阿布，看向柳長街與郭來四人。

“人性本來就很復雜，也很簡單。復雜到三千世界十丈紅塵細微顆粒皆有因果。簡單到萬事歸終只有一個目的。”柳長街見太守阿布問，嘆了口氣說道。

“而這個唯一的目的，往往就是事實與真相。無論多么的復雜，繞過多少的圈，到事情結束再去看的時候，目的只有一個。而你的目的就是掌握六道，舉兵起事。”方天也接著說道。

“而此時此刻，時與勢造就了真相推出來后，這件事主謀只能是你。”

“這就是所謂的因果，也是所謂的命中注定。”柳長街接著對阿布說道。

太守阿布聽完，沉默了片刻，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堂上柜臺上的沙漏，不知不覺，已是半夜子時。

他又說道，“這大半夜下來，幾位的身份我也有所了解。”

“郭先生，你一年前到此，雖然某家并不知是為何而來，但這一年某也從未得罪過你。”

“而郭夫人，應該是白蓮教的白蓮使。”

“方先生，看你衣著，八成是明教的人。”

“至于柳小哥，韭菜嶺在湘西永州。如果我沒有猜錯，尊師可是退隱的劉老先生？”

太守連說了幾個人的身份。

柳長街聽到點點頭，算是應了。

“而如果某家沒有猜錯的話，幾位今天的出現，大概也是沖著這塊玉璋而來。”

“若是如此，我們的目的應該是一樣的。”他停頓了一下，見沒有人搭話。又再接著說道。

“哦？”郭來問。

阿布看了一下眾人，對著郭來道，“先生只道我是太守，知道我的武功出于白山黑水。卻不知，其實某家原本是姓完顏。”

“完顏？女真？之前金國的那個完顏？”柳長街聽了問道。

郭來看著太守阿布，卻沒有說話。

“不道郭先生有沒有聽過海陵王？”阿布也是沒有接柳長街的問話，說完看向郭來。

“金國海陵王，完顏亮？”郭來問道。

“正是！”阿布答道，“昔日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以千人起兵于白山黑水之間。在數年間興金滅遼，傳下女真不得滿萬，滿萬則無敵之說。是何等英雄！”

“后傳至熙宗，不仁。海陵王取之，改元天德。在位十二年間，遷都燕京，發大軍征南宋。”

“卻在瓜州渡江兵敗，死于完顏元宜之手，后被廢為海陵王。”阿布接著道。

“海陵王兵敗后，余下我部這一支逃入漠北。從此改名換姓，助鐵木真斡難河起兵，隨后幾十年為蒙古南北征戰，立下汗馬功勞。

“如今雖天下一統，但我部之人卻也無時無刻不敢忘先祖之志。”

“哦！何為先祖之志？”柳長街問。

“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阿布沉吟道。

“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這卻是完顏亮見到江南繁華，想要打過長江，滅亡南宋的志向。”郭來聽完嘆道。

“但他這一志向，也讓金國六十萬精銳魂斷采石磯，南宋續命百年！金國的衰退也是由那時開始！”

“原來你是海陵王后人。”郭來明白了過來。

“海陵正確是一代梟雄，但時者勢也。到了目前的情形，你縱手握六道，要想借兵復國，也已不是那么容易了！”郭來嘆道。

“難道幾位沒有受元人統制之苦？沒有見過人分等級，低賤之人被隨手殺之，連豬狗都不如嗎？”

“而若是某家能夠興兵起事，推翻這元朝的統治，重建平等天下。而各位也能一展宏圖大志！”

“郭先生，明教，白蓮教，還有劉秉忠老先生，難道還愿意看到天下蒼生再受蒙古人欺壓殺戮？”

太守阿布連續問了幾句話說出來，雖然聲音不大，但在燈影里卻字字都像打在幾人心上。

因為他所說的是事實。

聽完阿布所說，柳長街與郭來四人相互間看了一眼。

柳長街已經站了出來，慢慢向前走了兩步，看著窗外的雨。雨很大，但柳長街的目光卻似透過雨幕看到了韭菜嶺的山，山上的幾間小屋，山下溪邊的小鎮。

小鎮上溪水潺潺流淌而過的小酒館。還有那些生活在鎮上，雖然辛苦，卻依然快樂的人們。

他又仿佛看到自己從永州到臨濠這一路走來，在兩個月里所見的十室九空，餓殍遍野。

他沒有再繼續想下去，也沒有再看郭來幾人，轉過頭來對阿布說道：“打仗會死很多人。”

活下去雖不容易，但卻總還是好過要去死。

“我也不想我們的店真被人給燒了。”看著柳長街的決定，郭來也笑了笑，看了一眼身旁的白云邊，接著說道。

白云邊也在看著郭來，聽到他這么說，沒有再說話。只是扭過頭來，看著方天，等著方天的態度。

“我倒無所謂，但我覺得跟你們喝酒很快樂。我希望還能再繼續這樣快樂下去。所以，我也不想打仗。”

方天見幾人都在看著他，笑起來。

阿布聽到四人所言，先是一愣。

他本已經料到這四人自己是無法控制，也無法說服。卻不想他們竟然如此直接，理由也如此簡單。連個模樣都不舍得花力氣去裝一裝。

阿布不由低頭又笑了笑道：“各位的意思某家算是明白了。但事情到了這個時候，打與不打，卻也由不得幾位了。”

“哦？”郭來問。

“我早已聯絡城外駐軍，待六道令牌到手便可舉火為號，助我奪城舉兵。”

“現在掌教令牌在手，傳令已出，駐軍離城五十里，轉瞬即至。到時候你們叫破喉嚨也沒有用了。”說完之后，笑著起身。

身后六人俱各向前，便不再理會柳長街四人，手拿玉璋向大門走去。

“破喉嚨！”

太守阿布尚未走過大堂中間，突地有人大叫了一聲。堂中各人聽到齊轉過頭來尋聲看去，大叫這一聲的卻是方天。

見他一聲過后，猶自嘻嘻地笑著。眾人俱都怔住，不知何故。

白云邊看著他笑道：“剛才的酒上頭了？還是昨晚酒沒醒？”

“駐軍早已經來了，卻不知道會不會助你，”方天對白云邊笑了笑，算是回應，又看向目瞪口呆的眾人說道。

只見大家都沒有明白過來，太守阿布也是一怔，看著方天。

“因為我就是駐軍！”說完方天從懷里掏出一塊黃銅腰牌“當”的一聲響，隨手扔在身前的桌面上。

太守阿布疑惑地拿起腰牌，燈火下眾人看時，上面赫然刻著一行四個大字“上萬戶府”。太守眼神收縮，又翻到背面，亦刻著兩行小字，“達魯花赤，方天。”

“三個月前接的調令，十天前才到任，這次換防急是急了點。沒有明詔，也還沒來得及過來跟太守大人打招呼。”方天見太守仍是很迷茫，笑道。

見方天亮出了身份，眾人不由都是一驚。卻見一旁店小二連忙跑來：“駐臨濠上萬戶府，游騎外派百戶，韓山童見過大人。”

只見方天對韓山童點了點頭，又從懷里掏出一封信，看著太守阿布：“這封信，卻不是被人半道上截了的。為什么會在我手里？因為你本來就是寫給我的。”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你的計劃！”方天又說道。

“事情一旦開始，就往往已經注定了結局！”郭來嘆了口氣說道。

這句話是結論。

郭來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