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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三,蠟封夜半傳檄(1)蒼月

“離開村子,或許可以讓大家都過得自在一點,也會更好一些!”

柳長街看著身前,看著在雨中向白不來客棧走過去的郭來三人,又抬頭看了看天空依舊下著的雨。

時候已近中秋,簸箕村里的月亮應該已經很亮,韭菜嶺上的夜空里一定也會是很多星星。而在二叔的酒館,在今夜,也應該會一樣的很熱鬧。

想起家中的小酒館,柳長街不由又自己笑了笑。

“今年過來的店小二,卻是一個和尚。”

在年初剛降下的洋洋灑灑那場春雪,二叔與二嬸又添了個小子的春天里,從大都萬安寺過來了一個和尚。

雖然四五年下來,二叔的酒館每年都會在春天里換一個店小二,有男有女。

從一開始的兩年,到了今年這第六個年頭。鄉親父老對于店小二的每年的更換,也不再覺得奇怪,柳長街也不再覺得奇怪。

人們的目光卻是由一開始的奇怪,變成了現在的很好奇。

所以,大家反而會在春節的前后,更加勤快地往酒店里跑,因為他們都很好奇,好奇今年的店小二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柳長街也很好奇,他已經滿了經十六歲。十五六歲的年紀,正年少,也正好奇,于是他也很好奇。

但他卻不像村里的七姑八大姨父,和德高望重的年輕村長,與見多識廣的糧店張老實……。在這幾日風里雪里的,每天都往店里跑。將小店今年的店小二人選,當成了正月里的又一種娛樂。

因為他本來就在酒店里。

雪不大,也不小。被早春的寒風飛揚開來,飄過在臨溪料峭的窗前。窗外清溪淙淙,窗里紅泥小火,雖是開窗看景,但店里依舊一團暖意。

因為紅泥小火的火,不是綠蟻新焙酒的小爐慢火,卻是火鍋沸騰的大火。

昨晚見有雪下來,在上午起床的時候,劉夫子與二叔二人已經在窗邊桌上架起火鍋。

“一副豬頭骨燉白蘿卜湯,一副豬下水滾燙,火紅的辣子蘸醬油!原本就是湘西雨中雪里,早酒正宗吃法。”

早酒,當然還要有酒!

雖說早上喝酒很容易上頭,而且有人說早上喝酒,一整天到晚上都是暈乎乎的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但也有一句話,“早酒一盅,一天威風。”

不光威風,還很輕松!

威風,輕松,暈乎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份閑暇之情。

所以還是有很多人愿意喝早酒。

溫酒!

卻不是昔年漢關明月里,關二爺“溫酒斬華雄”的那杯溫酒。

那杯酒,鐵馬金戈,將軍百戰,太過霸道。

而是:“浮生若夢一日雪,自在逍遙三五斤。”

燙在熱水中,微微燙手的那一壺溫酒。

“醉眼乜斜處,尋芳自從有!”

柜上閑著沒事,二嬸正抱著剛出生的孩兒在逗著玩兒。

孩兒因是春節后出生,本來二叔起名叫“春生”。

二嬸卻見德高望重的村長家小子也叫“春生”,卻怕是日后出門叫回家吃飯的時候搞不清楚回來的是哪一個。

于是二嬸要請劉夫子幫忙改個名字,劉夫子當時卻正在桌邊把酒,讀到卻是韓愈的,“荒乘不知疲,醉死豈辭病。”兩句。

想起詩名叫做《東都遇春》,覺得用著正好合適,便提出來叫“遇春”二字。

二叔倒是無所謂,反正只要姓氏不改就行。

二嬸也自是贊同,她也沒有太多要求,只要能不叫“春生”即可。

柳長街正帶著六歲大的堂妹“夏至”在堂上來回奔走,給劉夫子與二叔二人添酒加菜。

因早間風雪起,快到中午的時候,店里也無客人來。二嬸就也由著店里各人自在。

碳紅爐熱,火鍋熱氣蒸騰上來,劉夫子與二叔兩人幾杯酒幾塊肉下去,二人在大堂里已是吆五喝六,說話也漸漸變得大聲起來。

古人卻有詩單道這百花未放時,飛雪爭春的景致。

新年都未有芳華,

二月初驚見草芽。

白雪卻嫌春色晚,

故穿庭樹作飛花。

幾人自在店中吃酒賞雪,歡喜說笑,爐火中映紅一店皆春。

卻說柳長街見師父與二叔二人原來兩角酒已喝完,就又進廚房給二人添上兩角酒。剛從房轉身中出來時,卻見酒館掩上的大門“吱呀”的一聲被從外推開。

只見風雪從門口卷將入來,裹著寒風突然撲入屋里暖氣中,只激得屋內幾人立時清爽透徹。

幾人迎著冷冽,把眼睛朝著大門開處看去時。隨著門開,風雪里卻卷進來一個和尚!

瘦高的和尚,頭戴斗笠,身著一件天藍色僧衣,雖在風雪泥濘里入來,卻依舊干干凈凈。背上一個長方竹籠似有書籍衣物,手中持著根古銅色禪杖。

清矍的臉上一雙清澈透亮的眼。

“劉先生好!”

“楊將軍,柳夫人,許久不見了!”

和尚見幾人看著他,還未回過神來,已先自打起招呼。

“蒼月!今年是你過來!?”驚嘆聲里,卻是二嬸在柜臺離得門口近,最先反應過來。

“終于還是你來了!”

楊黔端起一杯酒,對著進來的人笑道:“風間蒼月!”

“終于還是我來了。”風間蒼月掀開頭上的斗笠,走到臨溪的八仙桌前面,把斗笠放在身后的桌子上,看著桌上喝酒的二人,微微笑著也絲毫沒有客氣,打橫坐下。

看了一眼將碗筷添上的柳長街和楊夏至。

“和尚是從廣西過來?”楊黔問。

“是!由大都,是先去了廣西,打邕州過來。”風間蒼月先敬了劉夫子一杯酒,答道。

“從邕王府過來?”楊黔又問。

“是,在邕州先去了邕王府,從邕王府過來。”風間蒼月敬了楊黔一杯酒,又再回答道。

柳長街在旁邊桌子邊上站著,看著臨窗的三個人。

風間蒼月與楊黔邊喝酒邊聊,劉夫子只是自個在喝酒,看著窗外的雪花發呆似的想著心事。

柳長街見二叔與和尚,似乎很熟,又似乎很客氣。他覺得二叔與和尚說話很奇怪,沒有頭尾又想不清楚奇怪在哪里。

他看看仍是在發呆的師傅,只站在邊上繼續聽下去。

又看了一眼二嬸,二嬸也在柜臺里遠遠地看著火鍋周圍的三個人,聽著他們的說話。但眉頭卻越發的緊,眼睛里的神情似乎也慢慢變得有些緊張。

大門已經關上,冷風卻透著窗吹了進來,吹動了爐火,通紅的爐火,映襯著火鍋旁三人的臉

楊黔的臉也與二人一樣,變得嫣紅,也不知是因為火鍋,還是因為酒。

“聽說邕州很熱?”二叔又問道。

“是的,很熱!”和尚答。

“活在那里的人一輩子也沒有見過雪。只有雨,很熱,也很多雨,很多樹。”和尚勉強笑了笑,生怕自己沒有說清楚,又接著說道。

“那你要給我找一個干燥的住處,我不太喜歡潮濕,睡不好!”二叔又干了一杯酒,也笑了笑。

“你可以不走的,我也可以留下來!”和尚盯著二叔的眼睛,眼神里閃過一絲不舍。

“我跟你走!”楊黔卻似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看了一眼風間蒼月背過來的竹箱,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又看著風間蒼月的眼睛。

“我本來就打不過你,跟著你走也很正常。”楊黔又說了一句。

“哦?!”風間蒼月聽到他突然說起武功,不由詫異。

“你的武功沒有人真正見過,或者這些人里,沒有一個會是你的對手。”

“當然也有可能,你打不過任何一個人。”楊黔又道。

“為什么?”風間蒼月又是一怔。

“難道因為誰也沒見過我的真正的武功?”風間蒼月卻是自己笑著回答了這個問題。

楊黔也笑了一笑,他知道,一旦答應了跟著風間蒼月走,那么他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而無論之后的事情成與不成,都已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

死亡的命運,等待死亡的命運。

死亡很可怕,等待死亡卻會更可怕。

等待本來應該充滿希望,對于未知的希望通常都是值得憧憬。

而若是要等一個注定了的結局,一個注定沒有希望的日子到來,那么無疑只有痛苦與折磨。

對于生命的折磨!

大多時候,要做出一個決定會容易一些,比起要守住這個決定而言。

楊黔做出了決定,還要守住它!

很難,但他要堅持下去。

因為在這個世上,在一些人的心里,總是會有著比生死看得更加重要的東西。

這種東西叫“有所為!”

也叫對得起自己。

他們的付出也許是無關緊要的,也許只是徒增痛苦。

他們堅持的信念也并沒有那么高尚,并非為國為民,也對這個世界,對歷史的發展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一個死后十年,五年,甚至已經連名字都不會再有人說起的人。

但他們對得起自己!

正是由于有這樣的信念,才有一個又一個普通而又得渺小的人們,在自己的艱辛的生活中讓自己站著活下去,能夠挺直腰桿走下去!

而“有所為!”應該還有下半句,下半句應該是“有所不為!”

如果說“有所為”是為了對得起自己的承諾,那么“有所不為”則是要對得住自己的心。

“活下去的良知和良心!”

良心與良知,并非說有就能有,但卻是可以說沒有就沒有。

有的自然會有,沒有的話,學也學不來,也是自然就沒有。

世上的事,大多是沒道理可講。這也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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