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芹返回家中,閉目靜思,他敢得罪皇上,他卻不敢得罪江彬,皇上雖說荒唐,但也是個講道理的人,這江彬睚眥必報,得罪了他可如何是好,那王堂說的有道理,自己這樣正直的人可不多,自己要是沒了,老百姓不是要受更多的災,再說現在寧王造逆,平定叛亂也要依仗江彬。可這件事自己要管,又有避嫌之說,自己的夫人便是當年甄家的婢女,正思索著,道:“接著給我念《文選》”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少卿足下...”今天念的是太史公的《報任安書》,張芹一邊聽著,一邊想著千百年前太史公的境遇。
“...刑余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中材之人,事有關于宦豎,莫不傷氣,而況于慷慨之士乎!...”惜乎當今圣上寵幸閹黨,要不然自己也不至于聽那王堂所言。
...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畜之,流俗之所輕也。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為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用之所趨異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發、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人固有一死,人固一死,取舍異也。張芹喃喃自語。
甄氏的念書聲此刻又好像是秦地的箏,字字頓挫了“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圣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不待甄氏念完,張芹便已經下了決心,要當一回青天。
至次日坐堂,勾取一應有名人犯,張芹詳加審問,果見馮家人口稀疏,不過賴此欲多得些燒埋之費;李家仗勢倚情,偏不相讓,故致顛倒未決。張芹看這李府的二管家胡去道:“李璠為非作歹,縱使惡奴打死馮源,判李府與馮源五百燒埋銀。”
胡去早聽門子有此言,歡歡喜喜給了馮家五百兩的燒埋銀子,卻聽張芹說道:“李璠原罪不至死,可惜又縱容惡奴,辱罵朝廷命官,按照高皇帝大誥的規定,判李璠和惡奴胡來以梟首。”把簽子一扔,倒把門子和胡去嚇了個半死。
衙役們平日也是受慣李府的欺壓的,聽得這件事情,齊齊到李府將李璠拿下,放入大牢里。
那馮家的收了五百兩燒埋銀,收了錢,就連忙回家打點行李,雇了艘船,連日出城去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那李府的美婦人正寫信送禮四處打點,倒沒有去求江彬,因為江彬貪得無厭,更因為張芹只是個臨時改派的,改日調走了,這個人還是很好撈出來的。
張芹寫了判例,去往浙江巡撫趙鑒的府邸,趙鑒是他在南京當御史時候的上司,也算有些情分在。
“卑職張芹剛到任上,沒有拜見大人,還請老大人贖罪。”張芹道。
趙鑒看著張芹道:“你一進城,已經攪得滿城風雨了,你啊,就不為自己想想嗎?”
張芹道:“卑職但知守節,不知別事。”
“好啊,文林你做的好,也來得巧,實話告訴你,我剛接了旨意,要去任大理寺卿,你這案子辦的好,我們就要給那江彬一點顏色看看。”趙鑒站了起來,拉著張芹的手。
張芹道:“老大人,卑職這就去準備宴席,也好給你老人家送行。”
“不必了,命令催的急,我立馬就要走啊,你這個文書我接下了。”趙鑒說道。
死刑還要有三司復審,有趙鑒在,看來這李璠是在劫難逃。
張芹拱手:“多謝老大人,卑職告辭。”他只覺得渾身輕松,心里忽然想起了老恩公的女兒英蓮應當還在那咸亨客棧,便特意去了拱辰橋西,要去看她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