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學界雙璧并峙的“兩司馬”
成語 異曲同工殊途同歸
解釋 不同的曲調演得同樣好,不同的途徑到達同一個目的地。比喻采取不同的方法而得到相同的結果。
出處 唐·韓愈《進學解》:“子云相如,同工異曲。”
《周易·系辭下》:“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
司馬遷撰寫《史記》,開啟了中華通史之端,贊美聲經久不絕;司馬光以歷代興衰為借鑒,編寫《資治通鑒》,功更不可沒。《史記》與《資治通鑒》,現已并列為中國史學界兩部不朽的巨著,人們常說“史學兩司馬”,是聳立千年的中國文史界一對“雙璧”,如同并峙于歷史峻嶺中的突兀雙峰。兩位司馬,涉及時間歷程長達數千年,在浩渺的史料中,他們各自直抒己見,直筆道出內心的感受。他們不信鬼神,不言天命,不談神怪鬼異,只重人事,成就了兩部偉大的史學巨著。
作為史學家,性格對他們創作影響,尤為深遠。他們兩人的人生經歷,書寫筆法,以及對后人的影響,迥然不同。他們通過不同的途徑,達到同樣目的,可謂異曲同工,殊途同歸了。
司馬遷生性灑脫無羈,自幼長在環山帶水之間,深愛大自然美景。22 歲起外出游歷,足跡踏遍江淮沅湘,上至會稽探禹穴,下去彭城窺項羽舊跡,又到齊魯觀孔子遺風。司馬遷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見多識廣,不拘形跡,后因李陵案受宮刑凌辱,他用泣血之言告訴世人,忍辱負重全為了成就《史記》。他是位熱血男兒,敢于沖破正統思想樊籬,用“紀傳體”記人,人物傳記場面壯闊,情節起伏,語言生動,被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司馬光更不同一般。讀過《通鑒》的人,仿佛見到司馬光總是帶著一副深邃的目光,神情嚴肅地向我們走來。大家都喜歡 7 歲時“砸缸”救人的小司馬光,卻不太喜歡這位有些偏執、全部心思用在替趙姓皇帝編寫“教科書”的老年司馬光。這是位通達歷史的長者,又是飽受儒學教化的智者,說教時有些古板,談吐卻很灑脫自如。他對史料喜歡追根尋源,盡力求真,要像教科書那般脈絡清楚。
當司馬光把花費十幾年歲月寫成的《通志》讀給神宗聽時,神宗皇帝連連點頭稱贊說:“書中記載的歷史,真像一面鏡子,可以常用來對照借鑒,檢查得失。”因此,皇帝特地給這部書賜名為《資治通鑒》,把目光全集中在“鑒”字上。鑒,鏡子也,自然讓我們想起李世民說的話,“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人生軌跡的轉變,往往受形勢所逼。那一年,司馬光因為反對王安石變法,遭罷黜,閑居洛陽。他用圓木做了個枕頭,取名“警枕”,將頭枕在這塊圓木上,入夢鄉后,身子稍微一動,“警枕”滾動,他就被驚醒了。驚醒后的司馬光立即起床,趴在書桌上,握筆疾書。他怎能忘記歷代亡國之君的沉痛教訓,嘔心瀝血十九年,取名《通志》。用他自己的話說,“筋骨癯瘁,目視昏近,齒牙無幾,神識衰耗旋踵而忘。臣之言精力,盡于此書”。成書后不到兩年,他因積勞成疾離開人世。
史學兩司馬,一個是史學家存史,為治史者撰寫案上必讀之書;一個是為政治家著史,為治國者直抒枕邊論著。兩司馬都以總結歷史盛衰為己任,都能從歷朝興衰為鏡,防患未然。兩人寫作方法又迥然不同,一個以紀傳體為主,突出歷史人物敘史;一個以編年體為主,以年月貫穿全書,二者同樣獲得一般史書難以達到的效果,這可謂是異曲同工了。
“異曲同工”這一成語,出自唐朝文學家韓愈的《進學解》,說的是漢代兩位辭賦家司馬相如與揚雄(字子云),兩人曲調雖異,演奏卻同樣精妙;兩人寫出辭章同樣精彩無比,都能達到同一目的。這與成語“殊途同歸”是一個道理。“兩司馬”在史學界素有“同工”之妙,仍有許多“異曲”之處。
一是他們兩人史觀不同,司馬遷持“異端”(儒家將儒學外學派統稱異端)史觀,司馬光持的是“正統”史觀。司馬遷年輕時深入民間收集史料,與底層平民有很深的感情,受腐刑后,肉體與精神經受切膚之痛,他的思想得到升華,加深他對歷史人物的認識。他筆下的人物,氣勢磅礴,帝王將相,食客俠士,個個悲壯動人。他抨擊正統觀念,對“正統”所不齒的游俠食客商販走卒,敢于為他們做書立傳。司馬遷筆下,有成就的商賈、術士、游俠、門客和農民領袖,這些被排斥的人物都能與帝王將相一樣受到重視。他熱情贊美游俠,大膽揭露酷吏,對荊軻刺秦一事充滿同情贊揚,還敢指責主宰自己生死的漢武帝放縱私欲。這些“異端”,對生活在主流上層社會終身為高官的司馬光而言,簡直匪夷所思,不屑一顧,也不敢為。
二是《史記》以人為中心敘事,視角面向社會各階層。當他來到汨羅江畔時,在當年屈原投江處高聲朗讀屈原的詩,念完后痛哭流涕,揮筆寫來。因此,司馬遷筆下的刺客、游俠、近臣,都有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感受到人物的音容笑貌。而《資治通鑒》是以時間年代為紅線,按時間順序敘史事,是以帝王將相為主干。司馬光用追敘和終言手法,道出史事前因后果,給人有明晰的印象。他偏重于政治大事,就像梁啟超說的,“歷史是帝王將相的一本家譜”,用今天的話說,《史記》是生動的人物特寫,《資治通鑒》是嚴謹的調研報道。
三是司馬遷主張變革,對變法充分肯定。而司馬光守舊,認為祖宗之法不可變,反對王安石變法。《資治通鑒》的精髓是,強調帝王將相責任感、使命感,重視領導才能、素質和品質,對家國興衰的影響。司馬光上書神宗時說:“修心之要有三:仁、明、武;治國之要有三:用人、信賞、必罰。”他成書嚴謹,就像一位道貌岸然的老夫子,在諄諄教導他的學生。無論《史記》還是《資治通鑒》,都有作者考察史料后獲得的史實,更有作者對歷史的認識和思考。
1954 年,毛澤東與吳晗談起《資治通鑒》時,毛澤東是這樣說的:“《資治通鑒》這本書寫得好,盡管立場觀點是封建統治階級的,但敘事有法,歷代興衰治亂本末畢具,我們可以批判地讀這本書,借以熟悉歷史事件,從中汲取經驗教訓。”
曾國藩說過:“讀書有兩個途徑,一是修身,不外乎讀經書;二是經濟,不外乎讀史書。”修身,是教你怎么做人;做人,就要讀經書中的“為人之道”;經濟,是如何經邦濟世,這需要讀史。只有讀史上的案例,才知道怎么去操作,想怎樣操作,就要認真讀取史上那些成與敗的案例,否則就只能是紙上談兵了。
王夫之專門寫了一篇《讀通鑒論》,他說,讀《資治通鑒》應該有三個境界,一是可以提升自己,自淑;二是可以與人分享,誨人;三是可以知“道”而“樂”。
這是多么精辟的見解啊!我們讀《史記》與《資治通鑒》,就應該達到自淑、誨人、知道而樂這三個境界。司馬遷和司馬光都是史學巨擘,他們為后人提供了史學上的借鑒和啟迪,在兩位巨擘的辛勤筆耕下,我們經過細細品味,加以揣摩,就能領會什么叫“異曲同工”,什么叫“殊途同歸”,什么又叫“雙璧輝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