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林青折在沉默中過了高三，在高三上冊中期換了次班，也在那時，他認識了這位同桌楊群囈。

那次事件鬧得很大，但后來約摸幾個月后漸漸被人遺忘，只是……有人卻忘不了。

比如林青折，也比如楊群囈，那個男孩是她弟弟。

那個視頻她看了，在哭泣中看的。

后來，她找過警察，打過官司，最終那幾人被判了刑。

但沒判死刑，有幾位甚至輕刑只有幾年牢獄。

這件事對楊群囈影響很大，本來吊兒郎當的她開始瘋狂的學習，原本意向的齊蘭大也不再是目標，她把一腔夢想放到了外國的一所法律法學。

但那是長遠的悲愴，近旁的悲憤她有意的發泄到林青折身上。

比如那天他們兩個做值日，留的很晚，教室也沒別人。

現在的林青折看著在里面拖地的自己，發現眼前這人壓根沒抬過頭，不敢直視任何人，尤其是她。

但楊群囈卻忽然扔下掃把，撲上來，抓住林青折的衣領，把他摁在墻上。

她眼淚流下，看著過去林青折的眼眸，她咬牙切齒。

“為什么！你為什么不去幫他，你明明沒有被任何東西困住啊！你明明可以去抓住他啊！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你只是在那站著不動？為什么啊！”

咆哮到哽咽的語句讓林青折無話可說，只是下意識低頭。

啪！

楊群囈用盡全身力氣一巴掌打在林青折臉上。

但當時她后悔了，保留的理智告訴她，林青折并沒有錯，他也是受害者。

巴掌停留在他臉龐，指尖觸碰到他淚水，與灼熱不同，那是冰涼。

楊群囈看到了他的眼睛，張張嘴，這才明白為什么林青折劉海在違背校規校紀的情況下還是遮住了眼。

那眼神死寂無力，怯懦，凄迷。

像是枯死的花朵，殘破不堪。

紅色手印漸漸涌現，林青折又下意識低頭，但楊群囈卻升起一絲自責負罪，她想道歉，但偏偏又說不出口。

林青折的嘴角傷口裂了，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

“對不起。”

楊群囈震驚的看著林青折，而后莫名的悲傷襲滿全身，淚水又一次滴下。

楊群囈無力蹲下，這一次她在為兩個人悲傷。

一個是她六歲半的弟弟，一個是眼前這位本該意氣風發的少年。

一個身逝，一個魂死。

林青折拿起拖把，如提線木偶拖著地。

而楊群囈哭的不停，這些天都恨意和悲傷共同承載。

但她哭聲戛然而止，她看見林青折去撿拖把時露出的左手。

那個手腕，滿是傷痕，猙獰恐怖，盡管結疤。

楊群囈之前一直很討厭這個人僅僅是因為把對弟弟的痛苦轉嫁給他而已。

如今，這股憐意讓她心中無比愧疚。

其實，他才是那次事件除了死者最受傷者，他身處一場銷魂迷霧，走不出來。

這時楊群囈看見林青折拖完地要走，連忙跑上去，但還是遲了一步，她的鞋帶勾到了桌子縫隙。

再一次站起身追出去時，林青折已經下樓了。

楊群囈站在樓上，看著遠方孤寂走去的林青折，她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林青折應該會怕黑吧。

同時，她心中出現一句話，她翻開語文書第一頁，寫了在上面。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現在的林青折看了這一幕，沉默很久。

后來，他們如常的度過忙碌的高三。

葉姊很早就認識林青折，所以平常林青折也只會言簡意賅的對她說些什么。

林青折不知道的是，楊群囈經常關注自己的情緒，也偷偷的問過葉姊，問她林青折的曾經。

不過，她心中一直有個坎，就是她弟弟的去世。

他弟弟最后一面是那段視頻里的幾個瞬間，楊群囈把它截圖打印下來了。

有次放在桌子上看，恰好被林青折看到了，但林青折也只是看到了。

現在的林青折卻有些吃驚，這不正是當初自己在蘇知簡她家拿到的那張照片嗎？

那張林青折鼻青臉腫的照片，只是當初沒在意，原來那里面自己的身旁有個男孩。

原來……是這樣嗎？現在的林青折想到。

再之后，林青折一直沒走出來，但能勉強和楊群囈交流幾句。

“張老師說的什么，剛剛沒聽清。”

楊群囈問道，手邊寫著試卷，也沒打算聽到回答。

“數學……卷子加三卷。”

楊群囈猛然抬頭，不可思議的看著低頭林青折。

林青折沒再說話，依舊低著頭。

楊群囈并不知道林青折的世界早已是一片黑白。

這種褪色是自從那日的“多管閑事”開始的，往后的一切只是讓這個世界一再失去色彩，成為最麻木也是最本初的黑白。

不愿抬頭是因為不愿意看別人的眼睛，害怕想起那個眼神。

左手腕時不時傳來的刺痛，無時無刻的拉扯這根緊繃的神經。

他已經無數次看著樓下了，有在吃藥，每天精神不好，做完試卷就是埋頭睡覺，偶爾還頭痛。

沒有娛樂，沒有社交，整個人都仿佛僅僅活著而已。

這次回答是因為愧疚，他下意識把那件事歸結于自己。

就在這時，一旁發作業本的人走來，遞出一個本子到林青折桌子上。

但林青折看到一只手從自己肩膀旁伸來時，他渾身一怔，無數回憶驚來。

而后快速抱住頭蹲在桌子下，留下發作業本的同學一陣尷尬。

聲響很大，引得全班側目。

林青折的動作很反差，像是被驚嚇的兔子。

但他意識到時已經晚了，這種下意識的條件反射，使他不敢站起。

他害怕看見老師不滿的眼神，害怕看見同學異樣的目光。

但此刻唯獨楊群囈和葉姊明白為什么。

同時，全班后面有一堆人笑了起來，還在那鼓掌。

引得很多人也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嚴哥長得太嚇人了，連我們自閉哥都嚇到了。”

他們并不知道林青折的過去，自閉哥是他們取的綽號。

而這些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老師恰巧去上廁所了，班里哄笑。

平日里這些人就會故意去嚇林青折，或者在他耳邊大叫，亦或者掀開他的劉海。

這些林青折都可以視而不見，但在此刻無數回憶驚醒，偏偏又這么多惡言嘲笑。

他抱著頭的手滑下，捂住耳朵。

淚水止不住滴落在褲子上。

“都怪你們，自閉哥嬌羞的都哭了，唉，還沒見過自閉哥哭呢，誰帶手機了的，去，給自閉哥拍幾張照片哈哈。”

葉姊連忙跑出去找老師。

沒想到，當真有個人拿著手機來拍。

林青折連忙將臉埋在膝蓋。

聲音無力哽咽。

“不要……”

楊群囈這時，站起來，抽出一本書，使勁砸在那個人臉上。

聲音很大，讓全班安靜無比。

“滾！”

“誰TM再笑一句，我就讓你也明白什么叫拍照。”

林青折這時忽然站起，看了楊群囈一眼。

楊群囈從那一眼里看出了……一絲訣別。

林青折在走前說了句。

“對不起，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