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私信給她的次數越來越多,不過大抵是和她討論一下時事新聞什么的,有時還會問她看過某某書沒有,如果她看過,他就會和她討論一下讀書心得,如果沒看過,他就會推薦她看看這本書。
也許就是覺得和她說話投機吧,實際上她也覺得和納蘭聊天很舒服。有些話只需點到為止,彼此卻能體味到更多內容在里面,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感覺。
佩瑩眼前總是浮現出納蘭那浮在嘴角的,像是隨時準備嘲笑人世的一抹微笑,和眉眼間藏著的,些許憂郁。他的聲音很好聽,說起話來抑揚有致。像是帶著某種溫柔訴說的情感流淌。
這天納蘭給佩瑩留言:“明天晚上我和咱群里幾個人有個小聚會,你要是沒啥事兒的話,也來參加吧?”
佩瑩沒有立刻回復,她考慮著要不要去。
這時候丈夫回來了,佩瑩感到很奇怪,冷冷地看著他,他倒是主動搭話說:“上海有個會議我要去一趟,今天晚上的飛機,我回來拿一下西裝?!迸瀣摏]有搭理他,她已經懶得再去分辨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了,沒有意義。
丈夫拿好東西準備走:“周末你去接子萱吧,我走了!”大門撲通一聲被關上,空蕩蕩的客廳響起一陣回聲。房間里似乎因為他的短暫出現而變得更加冷清。
寂寞襲來,由內而外,像億萬只螞蟻在咬噬著她的靈魂。
在這場婚姻里,她有著太多時間去咀嚼寂寞,所以對于寂寞這個東西,她自信比別人體味更多。
她拿起手機給納蘭回復:“好的,我參加,地址發來吧?!?
“你明天把你的定位發我,我開車帶你去。”
納蘭在她家小區門口等著她。佩瑩在他視線里出現了,她穿著黑色微喇褲,黑色英倫風半高跟皮鞋,上身搭一件黑色雞心領寬松毛衣,頸上戴一條黃金吊鉆鎖骨項鏈,外面套一件黑花灰長款薄呢風衣,頭發向上盤起。既休閑又不失女人味。
佩瑩坐到車上后,納蘭微瞇著眼睛看了看她,又探頭看了看小區里面。佩瑩問他:“你看什么呢?”
納蘭用嘴努了努小區,又對著佩瑩點了點頭:“有錢人!”
佩瑩一邊系安全帶一邊說:“你這人有時候說話……讓人不知道該說啥?!?
納蘭一邊起動汽車,一邊說:“這種時候不用說話,微笑,表示默認就行了。”
佩瑩笑著搖搖頭。她問道:“都有誰去?”
納蘭掰著指頭說:“群主,閆哥,‘大花貓’,街燈……”
“街燈?”
“嗯,她就喜歡和我們打哄。……其實,這個人心不壞,只是嘴上說話有點……讓人不舒服?!?
“嗯?!贝_實如此。
過一道路口的時候,納蘭說:“駕校的教練曾經和我們說:開車上路一定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樣你就會發現……很多美女?!彼贿呑笥铱粗?,穩穩當當地駛過路口,接著又說:“我現在才知道,教練騙我?!?
佩瑩笑得直抖,她突然想到納蘭說不結婚的那些話。謹慎地問道:“你有女朋友嗎?”
“現在沒有?!奔{蘭平靜地說。
他說現在沒有,是指以前有過?還是指以后會有?佩瑩覺得不好再往下問,就沒再作聲。
時值深秋,一路上車道兩旁的欒樹正開著或金黃、或火紅的花朵,一串一串,絢麗悅目。
吃飯地點在城郊的一個農家小院里,青磚紅瓦,大紅燈籠,這些刻意營造出來的農家氣氛無一不透露著商業目的。只有院子里的幾棵老槐樹郁郁蒼蒼,還不失鄉野之風。
佩瑩和納蘭坐定在包間里的時候,其他人還都在路上。佩瑩望著窗外影影綽綽的景致,感嘆道:“這里好安靜哦。要是能天天住這里的話,人大概就會寧心靜氣,少很多煩躁?!?
納蘭卻說:“人總覺得寧靜是一件很遙遠的事情,所以得去深山,得去遠方,似乎只有逃離了都市,浮躁的內心才能得到安寧。其實真正的寧靜,不在山上,不在遠方,而在我們的內心。思想淡泊,就能隔離喧囂。圣人自清,凡夫自濁……”
他看到佩瑩有點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佯嗔道:“干嘛?我知道我帥但也不用這么看著我呀。”佩瑩喃喃地說道:“哲理呀……閃著智慧光芒的哲理!我得找個本子記下來……你能再說一遍嗎?”納蘭笑著說:“你不是很聰明嗎?試試背誦一遍。”兩人在互相打趣之間其他的人一起到了。
“你們一起來的?”納蘭問道。
“我和老大、街燈一起來的,路上遇著大花貓他們的車正往這兒趕,我們就一起來了?!遍Z哥答道。
“趕快點菜,邊吃邊聊,餓死了!”大家嚷嚷著。
席間閆哥給納蘭倒了一杯酒,納蘭忙擺手道:“今天開車,你們喝吧?!遍Z哥說:“今天這頓飯,主要是想謝謝你,多虧了你,這帳才要回來了,你看、你怎么能不喝酒呢???”
街燈說:“原來是因為這個才有的飯局呀?”
群主長風說:“你才知道呀!大家都沾了納蘭的光了?!?
納蘭說:“閆哥,你快別說這話了,我沒幫啥忙。咱今天就當一起聚會了,聊聊天,你要再說‘謝’我可要鉆地縫了。”
街燈指著門口前的一處空地說:“那兒,那兒有個地縫?!奔{蘭舉起筷子要敲她。
佩瑩把閆哥倒上的那杯酒拿了過來放在納蘭跟前,對他說:“你喝吧,回去我開車。”
閆哥感激地看了看佩瑩,對納蘭說:“看見沒有,如果你將來想開了,找媳婦就找這樣的!”
大家都笑起來,納蘭臉紅了一下,端起酒杯低頭啜飲著。
閆哥站起來向大家敬酒:“如果不是這筆帳要回來,我最近還真是艱難呢,今天確實高興,我敬大家一杯!”
氣氛很熱烈,而且很溫情,佩瑩很快和大家熟絡起來,融入到他們嬉笑怒罵式的談話中。
其間納蘭開口道:“在座各位都是過來人,你們能不能給我說說,你們對婚姻的……看法,見解,心得……什么的?!?
閆哥說:“哎喲,納蘭,想通了?開始考慮結婚這個事兒了吧?”
納蘭咧嘴笑笑:“看你們能不能說動我!”
佩瑩知道納蘭是替自己問的。
只聽群主長風說:“想把日子過順當其實也不難。夫妻兩個之間只需要一樣東西:尊重。愛情能使婚姻愉悅,但是尊重卻能使婚姻長久?!?
納蘭點著頭:“尊重,是的。還有理解,對吧?”
群主長風搖著頭:“有理解固然好,但如果沒有理解,只要有了尊重,就有了一切。尊重里面包含了信任對吧?夫妻的一方對另一方,只要有尊重,他就能充分信任另一方,不論那個人說什么,做什么,就算他不理解,不明白,但只要有信任,就能接納一切,有了接納,就有了包容,有包容,就能長久地相濡以沫?!?
納蘭點著頭,又問:“趙哥,”群主長風姓趙,大家都稱呼他“趙哥”。
“趙哥,你覺得,夫妻間……如果,萬一,我不是說你們啊,就是如果有一方出軌了的這種情況,該怎么挽回?”
閆哥笑道:“你還沒結婚呢,就考慮出軌這事兒?想的太遠了吧?”
“我先研究研究行不?”
這時街燈開口:“我認為沒有必要挽回。我以前看過一篇文章,說出軌的人差不多都有心理缺陷,這是他們童年的時候沒有被養育好,大抵是缺乏母愛或者缺乏家庭溫暖的緣故,以至于成年之后總是欲求不滿。不論另一半對他多好,他都覺得不夠,他們總是覺得饑渴,當婚姻里的激情褪去,就會立刻轉而向外面去求取愛、求取刺激的這樣一種扭曲行為。問題全部出在出軌者的身上,與他的另一半沒有什么關系。出軌的人即使和原配離了婚,和出軌對象結婚,用不了多久,他還會出軌。這就是為什么會有‘出軌只有零次和無數次’的說法。出軌是病,永遠也治不好的病。所以不必挽回,也無法挽回?!?
“精辟!”趙哥對街燈說道。大家都點著頭,覺得街燈說的很有道理。納蘭偷偷地瞄了佩瑩一眼,佩瑩緊緊地抿著嘴唇,臉上的表情深不可測。
這時上來一個砂鍋老母雞湯煲。納蘭拿起佩瑩的碗給她盛滿,放在她面前。街燈看到后,把自己的碗也推給納蘭讓他盛。納蘭戲謔地把她的碗推回去,壞笑著說:“讓趙哥給你盛。俺不待見你?!苯譄舻芍{蘭,嘴巴撅起來了。群主長風笑呵呵地拿起街燈的碗說:“別撅嘴,趙哥給你盛。納蘭他欺侮人!”
街燈撇著嘴說:“納蘭重色輕友,看人家漂亮,就圍著人家團團轉,把咱們這些老朋友都丟一邊了。納蘭我告訴你,人家可是有老公有家庭的人啊,你可別對人家想入非非。”
佩瑩臉上一陣熱辣,納蘭的臉色也變了。他撕下一只雞腿,站起來往街燈嘴里塞,一邊塞一邊說道:“我看看這只雞腿能把你嘴巴堵上不能?結結實實地堵上,然后今天一晚上就別再說話了。”街燈左閃右躲,納蘭非要往她嘴里送,大家都笑得直拍桌子,席上亂作一團?!斑@兩個活寶!哈哈哈……”
飯畢,納蘭和閆哥還有群主長風幾個人爭著跑出去付帳。那個叫“大花貓”的人趁機問街燈:“納蘭為什么不結婚啊?你知道情況不?”街燈說:“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看來不止自己一個人對納蘭不結婚的情況感到好奇,佩瑩心想。
這時他們結帳回來了,大家沒有繼續說下去。閆哥走過來對佩瑩說:“納蘭今天喝的有點多,你費心多照顧他一下。”佩瑩答應著。
佩瑩開著車,納蘭坐旁邊嘮叨個不停:“其實今天我沒喝多少,閆哥咋會覺得我喝多了呢?沒見識……他哪只眼睛看見我喝多了?我和你說啊梧桐,我能喝再多點也沒事……”
他說話倒是口齒清晰,沒有大舌頭,沒有饒舌,也沒有結巴,但是佩瑩能感覺到他的狀態不太對。她開口說道:“納蘭,你……一個人生活,有沒有感到寂寞的時候?”
納蘭沒有立刻回答,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一字一句,像背書似地說道:“比一個人孤獨終老更難過的,是跟那個讓自己感到孤獨的人一起終老。生活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佩瑩本來是想套他的話,但是他卻扯到了自己身上??磥硭娴臎]醉。
“我是說你,你一個人生活,不覺得孤單嗎?”
“一個人生活就該感到孤單嗎?梧桐,我再告訴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吧:你記不記得那天咱倆吃飯,你點了一桌子菜,但卻沒怎么吃。按心理學上說,這樣的人……內心非常寂寞,因為她喜歡看到熱熱鬧鬧的景象鋪在她面前。所以從那天我就知道,你的內心非常寂寞。你比我寂寞。”
她咬著下嘴唇,感到難堪。她現在明白為什么太過聰明的人不招人待見。你無論怎樣隱藏、掩飾,他都能看透一切。你費心費力、深深掩埋起來的東西,他總是能給你翻出來,置于你眼前。
佩瑩冷笑道:“你喜歡分析人,然后再揭露出來,這是毛病嗎?”
納蘭說道:“我只是想讓你看到發生在你身上,但是你自己意識不到的事情而已。我希望你可以正視這些東西。”
佩瑩說:“納蘭,那我也告訴你一件事情吧:聰明的人討人喜歡,但聰明過頭的人就會討人厭,你快到這個級別了。”
納蘭笑得很厲害,“我只想和你說,你下次別沒心沒肺地點那么多菜……”
佩瑩說:“你信不信我一會兒把車給你開到溝里去?!?
佩瑩把納蘭的車停在他家樓下的時候,納蘭從車里出來,大概是因為突然吹了風的緣故,酒勁兒上來了。他一陣眩暈,用手扶著頭,慢慢坐在道牙上。佩瑩停好車過來照看他,他卻說:“沒事兒,一會兒就好,你趕快回家吧,不早了?!迸瀣摽此@個樣子,堅持要送他上樓。納蘭慢慢站起來,佩瑩正猶豫要不要去扶他,他卻自顧自地向前走去,想和她隔開距離。上樓的時候,他像是攢了很大勁兒似的,把注意力專注在自己的腳下,步子雖慢,但一步一步非常地穩。佩瑩松了口氣,將他送至家門口。
納蘭拿鑰匙打開門,然后看著佩瑩,欲言又止。
佩瑩和他道了別,扭身準備走的時候,納蘭突然叫她:“梧桐……”
佩瑩扭回頭看著他,他的眼中流露出關切的神色來,“你注意安全?!?
佩瑩對他笑笑,轉身下樓,打車回家。
佩瑩感覺到,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東西,已經橫亙在她和納蘭之間,那種東西,叫曖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