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商標權消滅

一、注冊商標的注銷

（一）注冊商標的續展

《商標法》第40條規定，注冊商標有效期滿，需要繼續使用的，商標注冊人應當在期滿前12個月內按照規定辦理續展手續；在此期間未能辦理的，可以給予6個月的寬展期。每次續展注冊的有效期為10年，自該商標上一屆有效期滿次日起計算。期滿未辦理續展手續的，注銷其注冊商標。商標局應當對續展注冊的商標予以公告。這里以七匹狼公司與商評委商標申請駁回復審行政糾紛[33]案為例。1.基本案情

七匹狼公司于2015年5月29日申請注冊第17079836號圖形商標（以下簡稱訴爭商標，見下圖），指定使用在第25類襯衫、服裝等商品上。美商NBA產物公司于1996年8月23日申請注冊第1126675號“MINNESOTA TIMBER WOLVES及圖”商標（以下簡稱引證商標），經審查于2007年11月14日初審公告，核定使用在第25類襪子、運動服等商品上，專用權期限至2017年11月13日。

2016年2月18日，商標局針對訴爭商標作出《商標駁回通知書》，決定：駁回訴爭商標的注冊申請。七匹狼公司不服，向商標評審委員會提出復審申請。2017年3月13日，商標評審委員會作出被訴決定，認定訴爭商標與引證商標已構成《商標法》第30條規定所指的在同一種或類似商品上的近似商標。據此決定：訴爭商標在“嬰兒全套衣；防水服”商品上的注冊申請予以初步審定，訴爭商標在其余復審商品上的注冊申請予以駁回。

訴爭商標

引證商標

2.判決內容

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認為，訴爭商標與引證商標的標志存在明顯差異，二者并未構成《商標法》第30條所規定的近似商標，被訴決定對此認定錯誤，應予撤銷。故判決撤銷被訴決定，由商評委重新作出決定。

商評委不服，向北京高院提起上訴。北京高院認為，引證商標的專用權期限至2017年11月13日，截至本案審理終結，仍在法律規定的六個月寬展期內，其注冊尚未被注銷。同時，訴爭商標與引證商標在構成要素、設計風格、整體視覺效果等方面具有一定差異，不構成近似。故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3.案件評析

我國采取商標注冊制度，商標權人經過申請注冊程序取得商標專用權，該專用權限于其申請注冊的商標標志及核定使用的商品類別。同時，已經獲準注冊的商標專用權并不同于專利權或者著作權，法律已經規定了專利權和著作權不可變更的權利期限，而商標專用權可以通過延展注冊而維持其權利的有效性。

《商標法》第39條規定，注冊商標的有效期為十年，自核準注冊之日起計算。即商標獲準注冊之日后的十年內其處于有效狀態，在到期后可以向商標局通過交納費用的形式申請進行續展，每次續展的期限為十年。

一般而言，商標注冊人應當在其商標有效期屆滿前12個月辦理續展手續，但是《商標法》第40條第1款對于未能在有效期屆滿前12個月內辦理續展的注冊人又給予了6個月的寬展期。即在注冊商標有效期屆滿后的6個月內，商標注冊人仍可以就其商標辦理續展程序，若仍未辦理的，該商標專用權則因到期而終止，商標注冊人將不再對其注冊商標享有專用權。

上述案例中，涉案引證商標有效期屆滿日為2017年11月13日，二審判決作出日為2017年11月30日，雖然在案證據并未證明引證商標注冊人已經辦理完成了續展程序，但是引證商標續展的寬限期應于2018年5月12日到期，在此之前不能當然認定引證商標已經處于效力終止的狀態，仍應將其視為訴爭商標申請注冊的在先權利障礙予以審查，故此二審判決對訴爭商標與引證商標是否構成近似商標進行實質性審查是正確的。

（二）商標權消滅后“過渡期”制度——王某蘭與商評委商標行政糾紛案[34]

《商標法》第50條規定，注冊商標被撤銷、被宣告無效或者期滿不再續展的，自撤銷、宣告無效或者注銷之日起一年內，商標局對與該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注冊申請，不予核準。

1.基本案情

2003年1月13日，王某蘭提出第3432984號圖形商標（以下簡稱訴爭商標）注冊申請，指定使用商品為第18類（動物）皮、旅行包（箱）、書包等。2004年7月1日，商標局作出《商標部分駁回通知書》，以申請商標與日本煙草產業株式會社在類似商品上已注冊的第697731號圖形商標（以下簡稱引證商標一）近似，也與華光公司在類似商品上已注冊的第1122846號金駝及圖商標（以下簡稱引證商標二）近似為由駁回申請商標在（動物）皮、旅行包（箱）等商品上的注冊，初步審定申請商標在馬具商品上的注冊并予以公告。王某蘭不服，向商評委提出復審申請。商評委于2007年8月22日作出被訴決定，駁回王某蘭在第18類書包等部分商品上提出的第3432984號圖形商標的注冊復審申請。王某蘭不服，提起訴訟。

王某蘭在原審訴訟中提交了商標局于2007年11月19日作出的“撤200601657《關于第697731號‘圖形’注冊商標連續三年停止使用撤銷申請的決定》”，決定：撤銷引證商標一，并予公告。后商標局于2008年3月27日發布總第1113期商標公告，在該公告第1334頁“注冊商標撤銷公告”中載明“第697731號圖形商標由于連續三年停止使用在2007年11月13日被撤銷，撤銷文號為撤200601657”。

二審訴訟中，王某蘭提交了引證商標二因期滿未續展而被注銷的商標注冊信息。商標評審委員會對引證商標二因期滿未續展而被注銷的事實予以確認。

2.判決內容

北京一中院認為，訴爭商標與引證商標一皆為圖形商標，且都為駱駝圖形，兩者在站立方向以及姿態等方面基本相同，雖然兩者有雙峰駝與單峰駝的區別，但該區別特征屬細微差別，相關公眾施以一般注意力不易區分，兩者使用在相同類別上容易使相關公眾對商品的來源產生混淆。盡管引證商標一在被訴決定作出后被撤銷，但依據2001年修正的《商標法》第46條的規定，自引證商標一撤銷之日起一年內，與其構成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注冊申請，商標局仍然應不予核準注冊，因此申請商標仍然不能獲得核準注冊。故判決維持被訴決定。

王某蘭不服，向北京高院提出上訴。北京高院認為，引證商標一和引證商標二是在被訴決定作出后分別因連續三年停止使用被撤銷、因期滿未續展被注銷的，因此兩個引證商標專用權的終止是在被訴決定之后，不足以否定被訴決定的合法性。故判決駁回上訴。

3.案件評析

（1）商標權消滅后“過渡期”制度的價值考量

基于《商標法》的相關規定，商標權可能會基于被撤銷、被宣告無效以及期滿未續展而歸于消滅，但是商標的基本功能在于標識商品或服務的來源，同時亦可能由于使用、宣傳而承載商業信譽、商品聲譽，因此商標從其獲準注冊后，通過使用、宣傳進入商品流通領域，勢必會使消費者對特定商標產生來源、甚至商譽的認知。雖然商標權會由于上述原因歸于消滅，但是商標權消滅之日并非其從消費者心中消失之時。

《商標法》在保護商標注冊人專用權的同時，也需要兼顧保護消費者和社會公眾的利益，因此雖然商標權消滅了，但是考慮到消費者認知的習慣與方式，《商標法》通過限定“一年”的“過渡期”制度，使“在先”商標在消費者心中所形成的“記憶”發生“淡化”直至“遺忘”，此后方某準予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在相同或者類似商品上注冊。因此《商標法》第50條是從保護消費者利益不受損失的視角，進行了相關規定。

上述案例中，雖然王某蘭舉證證明引證商標一因“三年未使用”而被予以撤銷，引證商標二因“到期未續展”而被予以注銷，但是由于涉案引證商標一、二權利終止均未屆滿一年，而且發生在被訴決定之后，不應作為評價被訴決定是否合法的事實依據，故一、二審法院均認為引證商標一、二構成訴爭商標申請注冊的在先權利障礙，而未支持王某蘭的訴訟請求。

（2）商標權消滅后“過渡期”制度的新發展

《商標法》第50條明確規定了“過渡期”制度，但是通過司法審判實踐的不斷積累與探索，在司法審查中逐漸引入了合同法中的“情勢變更”原則。在商標行政糾紛中，若不對引證商標的效力歸于消滅的情況進行考量，將導致訴爭商標的申請人或權利人后續無其他救濟手段，出現不公平情形，也會使真正需要將商標投入到實際生產經營中的主體被“拒之門外”，有悖商標制度的基礎價值。同時，這亦會導致商標權本質上是“私權”屬性的認知偏差，過度干預市場行為，并不必然會對消費者的福利帶來正向增加。

最高法院在艾德文特公司與商標評審委員會商標申請駁回復審行政糾紛案中[35]，認為本案在二審過程中，引證商標因連續3年停止使用而被商標局予以撤銷，引證商標已喪失商標專用權。依據2001年修正的《商標法》第28條的規定，引證商標已不構成申請商標注冊的在先權利障礙。在商標評審委員會作出決定的事實依據已經發生了變化的情形下，如一味考慮在行政訴訟中，人民法院僅針對行政機關的具體行政行為進行合法性審查，而忽視已經發生了變化的客觀事實，判決維持商標評審委員會的上述決定，顯然對商標申請人不公平，也不符合商標權利是一種民事權利的屬性，以及商標法保護商標權人利益的立法宗旨。商標駁回復審案件本身具有特殊性，在商標駁回復審后續的訴訟期間，商標的注冊程序并未完成。因此，在商標駁回復審行政糾紛案件中，如果引證商標在訴訟程序中因連續3年停止使用而被商標局予以撤銷，鑒于申請商標尚未完成注冊，人民法院應根據情勢變更原則，依據變化的事實依法作出裁決。在艾德文特公司明確主張引證商標權利已經消失、其申請商標應予注冊的情況下，二審法院沒有考慮相應的事實依據已經發生變化的情形，維持商標評審委員會決定以及一審判決顯屬不當，應予糾正。

此后，最高法院在2017年1月10日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8條中明確規定，人民法院審理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的過程中，商標評審委員會對訴爭商標予以駁回、不予核準注冊或者予以無效宣告的事由不復存在的，人民法院可以依據新的事實撤銷商標評審委員會相關裁決，并判令其根據變更后的事實重新作出裁決。

基于前述司法解釋的規定，目前司法審判實踐中，若引證商標的效力歸于消滅，則應在考慮新的事實情況下，對訴爭商標是否應予核準注冊進行認定。然而在《商標法》第50條明確規定“過渡期”制度的前提下，為了平衡訴爭商標申請人與消費者之間的利益，在人民法院判決撤銷被訴決定的情況下，通常商標局亦會在引證商標權利消滅一年后再予正式核準注冊。這樣既維護了消費者的利益，又保障了訴爭商標申請人的權益，達到了二者合理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