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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商標注冊的絕對事由

一、公序良俗

(一)《商標法》第10條

問題:“中國勁酒”可否作為商標使用?“中南海”可否申請注冊為商標?“白富美”可否申請注冊為商標并作為商標使用?“叫了個雞”“叫個鴨子”可否申請注冊為商標?《商標法》第10條規定“不得作為商標使用”和第11條規定“不得作為商標注冊”,兩者之間有何區別?

1.《商標法》第10條的結構

《商標法》第10條規定了“不得作為商標使用的標志及使用地名作商標的管理”,有觀點將之概括為“公序良俗條款”,[4]也有觀點將之概括為“合法性”條件。[5]因“合法性”的內涵外延均較廣,第32條侵犯在先權利、第44條商標注冊程序合法、第7條遵守誠實信用原則、第4條不以使用為目的等都是“合法性”的范疇,因此稱第10條為“公序良俗條款”,更為適合。

根據《商標法》第10條規定,下列標志不得作為商標使用:(一)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名稱、國旗、國徽、國歌、軍旗、軍徽、軍歌、勛章等相同或者近似的,以及同中央國家機關的名稱、標志、所在地特定地點的名稱或者標志性建筑物的名稱、圖形相同的;(二)同外國的國家名稱、國旗、國徽、軍旗等相同或者近似的,但經該國政府同意的除外;(三)同政府間國際組織的名稱、旗幟、徽記等相同或者近似的,但經該組織同意或者不易誤導公眾的除外;(四)與表明實施控制、予以保證的官方標志、檢驗印記相同或者近似的,但經授權的除外;(五)同“紅十字”“紅新月”的名稱、標志相同或者近似的;(六)帶有民族歧視性的;(七)帶有欺騙性,容易使公眾對商品的質量等特點或者產地產生誤認的;(八)有害于社會主義道德風尚或者有其他不良影響的。(第2款)縣級以上行政區劃的地名或者公眾知曉的外國地名,不得作為商標。但是,地名具有其他含義或者作為集體商標、證明商標組成部分的除外;已經注冊的使用地名的商標繼續有效。

可以看出,第10條在結構上分為兩款,第1款的規制對象是官方標志、民族歧視性標志、欺騙性標志、不良影響標志四種類型,其中前兩種標志更偏事實層面的比對,后兩種標志則蘊含價值判斷,我們重點講后兩種標志的審查判斷。第2款的規制對象是地名商標,給出了地名商標的審查原則。

2.欺騙性標志

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4條規定,商標標志或者其構成要素帶有欺騙性,是指容易使公眾對商品的質量等特點或者產地產生誤認。如申請商標為“零缺陷”,使用在油漆、燃料等商品上,法院認為,按照相關公眾的一般認知水平和認知能力,申請商標整體使用在指定商品上,容易使相關公眾據此認為相關商品完美無缺、毫無缺陷,從而對商品的質量產生錯誤認識。[6]

究竟是否具有“欺騙性”,應當站在相關公眾的立場進行判斷。《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意見》第2條規定,有些標志或者其構成要素雖有夸大成分,但根據日常生活經驗或者相關公眾的通常認識等并不足以引人誤解。對于這種情形,人民法院不宜將其認定為夸大宣傳并帶有欺騙性的標志。如被異議商標的主要識別部分為文字“奇寶”,使用在絲織美術品、紡織品壁掛、手繡、絲絨絹畫等商品上,法院認為根據日常生活經驗或相關公眾的通常認識,被異議商標不會對商品質量、品質、特點等產生引人誤解的認識。[7]

3.不良影響標志

“不良影響”條款具有高度抽象性,圍繞這一條款這幾年產生了一些比較有爭議的案件。《關于審理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5條規定,“不良影響”是指,商標標志或者其構成要素可能對我國社會公共利益和公共秩序產生消極、負面影響。將政治、經濟、文化、宗教、民族等領域公眾人物姓名等申請注冊為商標,屬于“其他不良影響”。最高人民法院嘗試對“不良影響”條款進行解釋,但無法做出窮盡。一個總體原則是要確保競爭中性,尊重商業判斷和商業投資,就像裁判者在版權法領域盡量不要對作品的藝術性進行判斷一樣,裁判者也盡量不要干涉商業判斷。

比如申請商標為“白富美”,指定使用的商品是:香皂、洗面奶、洗衣粉、洗衣液、口紅、美容面膜、香水等。一審法院認為,“白富美”在現實社會中指向的是年輕、貌美、具有大量財富的女子,在一定程度上宣揚了不必通過艱苦奮斗、服務社會而獲取大量財產的價值追求,該價值追求違背了我國人民共同生活及其行為的準則、規范及在一定時期內社會上流行的良好風氣和習慣。因此。“白富美”屬于有害于社會主義道德風尚的標識。二審法院持相反意見。“白富美”作為描述相貌姣好且具有大量財富的女性的詞匯,其本身是中性的,并無任何貶損含義,不存在有害于社會主義道德風尚或者有其他不良影響的情形。原審判決是對中國當代社會倫理道德的一個錯誤認識,是將裁判者自己所堅守的道德標準強加給了全體中國人。原審判決的這一認定也是對基本經濟規律的漠視。

在“叫個鴨子”案中,法院認為商標標志有悖于一定時期社會公認的行為準則、價值觀念、道德標準,屬于該規定所指有害于社會主義道德風尚情形。判斷商標標志是否構成上述情形,應綜合考慮其文字組合、構詞方式、應用語境、使用商品、接觸人群等特點。“鴨子”通常指一種家禽,但在一定語境中也有“提供色情服務的男性”之第二含義。社會公眾接觸到“鴨子”一詞時是將其作為通常含義認知,還是作為第二種含義認知,與其前后語境和作為商標使用的具體情境密切相關。“叫個鴨子”使用“叫”為謂語動詞,使用“個”為量詞,與餐飲行業中訂餐時常用的謂語和量詞明顯不同,“叫個”+“鴨子”的特殊構詞方式形成的語境容易使人將“鴨子”與前述第二種含義相聯系,對“叫個鴨子”整體產生“購買男性色情服務”的低俗聯想。此外,“叫個鴨子”品牌在營銷過程中使用的廣告宣傳用語、營銷戰術等具有“引人遐想”的暗示性,申請人還同時申請注冊了滿足你對鴨子的一切幻想、招只雞來商標,強化了這種低俗聯想。雖然訴爭商標整體組合中尚有鴨子的具象圖形,但是相比而言,文字的認讀、呼叫和傳播功能更強,更易產生社會影響,鴨子圖形并不能沖淡或者抵消“叫個鴨子”文字所產生的低俗暗示。本案申請商標指定使用在“飯店”等服務上,其在公共領域中的實際接觸者和影響力范圍存在廣泛性和不確定性。[8]

“Going Down”商標由達群公司于2017年3月20日申請,指定使用在第10類“陰道沖洗器;可生物降解的骨固定植入物;假牙;牙科設備和儀器;避孕套;非化學避孕用具;性愛娃娃;人造外科移植物;電動牙科設備;醫療器械和儀器”等商品上。北京知識產權法院進一步表示,“Going Down”為常用詞匯,具有“下降、下沉”的含義;英文“Going Down”本身并無不良含義,相關公眾一般也不會將“Going Down”認讀為“夠淫蕩”。據此,北京知識產權法院認定該商標使用在指定商品上沒有不良影響,判決撤銷原商標評審委員會作出的相關駁回復審決定,并由原商標評審委員會重新作出決定。北京高院指出,雖然該字母組合(指“Going Down”)直譯具有“下降、下沉”的含義,但是結合其指定使用的商品在具體情境下存在不文明含義。為了引導我國公眾樹立積極向上的主流文化和價值觀,制止以擦邊球方式迎合“三俗”行為,發揮司法對主流文化意識傳承和價值觀引導的職責作用,被訴決定關于訴爭商標本身存在含義消極、格調不高的情形的認定并無不當,本院予以確認……商標除了指示商品來源、承載企業商譽之外,還負載著一定的價值傳揚和文化傳播功能,“Going Down”商標“指定使用在‘陰道沖洗器、避孕套、非化學避孕用具、性愛娃娃’等商品上,其在公共領域中的實際接觸者和影響力范圍存在廣泛性和不確定性,商標所體現的文化格調和價值內涵能夠通過其使用被廣泛傳播。申請人通過商標標志的低俗暗示打擦邊球,制造營銷噱頭,吸引公眾關注的行為本身也容易對公共秩序、營商文化、社會道德風尚產生不良影響”。[9]

商標申請注冊是表達商業言論的一種自由,政府的審查要以競爭中性為原則,盡量尊重市場的客觀實際,切忌對商標本身的含義做過分引申和聯想,避免使本條的適用范圍無限擴大,損害商業言論自由,干預商業判斷、控制授權和司法機構借兜底條款濫用權利。當然需要指出的是,一些案件的審查往往不僅僅只是對單獨的“文字”所蘊含的價值觀或含義進行判斷,當事人使用該文字的商品或服務、上下文語境、市場含義及當事人在該語境中所刻意追求的效果等因素也會對該“文字”含義的解釋產生影響。美國最高法院有兩個案件提出了一致的立場。美國法典15 U.S.C.§1052(a)中規定有多種禁止注冊商標的類型,例如申請商標不能貶損(disparage)他人或是不得含有不道德或誹謗性(immoral or scandalous)內容等。其中,前者規定已經在2017年的The Slants一案中被美國最高法院認定違憲而被取消;后者規定則于2019年6月24日被最高法院在In re Brunetti案認定違憲而取消。The Slants案中的涉案商標是注冊在樂隊上的“The Slants”,審查員認為該商標具有貶低亞裔的含義。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認定《蘭哈姆法》關于商標申請的貶損禁令,因違反第一修正案的言論自由而構成無效。商標是私人言論,不是政府言論;第一修正案禁止政府以支持某種觀點的方式調整言論;審查員不可基于商標所表達的某種觀點而拒絕其注冊,他不必審查一個商標所傳遞的觀點是否符合政府的政策。如果商標注冊地禁止規定是基于觀點的禁令,則違憲;貶損禁令是基于觀點的禁令。[10]在In re Brunetti案,商標注冊人Erik Brunetti擁有服裝品牌“FUCT”并且將其申請注冊商標,USPTO根據“不道德或誹謗性禁令”駁回該商標注冊。聯邦最高法院多數意見認為,政府不應該因某言論傳遞出的某種觀點或意見而歧視這種言論,不應該只允許含有對他人持肯定觀點的商標注冊、而駁回那些持否定或批評觀點的商標注冊,如果只允許贊頌社會正氣的標志注冊為商標,而不允許貶低或冒犯道德感受的標志注冊,這是對于觀點的歧視,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政府并無任何實質性的利益在本案爭議的注冊程序中去監控那些冒犯性言論。[11]

4.地名商標

為了防止地名被某一商品或服務提供者通過商標權獨占,從而妨礙相關地區的同行業競爭者使用該地名,[12]原則上,縣級以上行政區劃的地名或者公眾知曉的外國地名,不得作為商標使用。由于相關公眾看到一個地名時,通常不會將其理解為商品或服務的來源出處,因此即便地名商標被核準注冊,權利人也不能禁止他人在地名意義上使用該商標。因此,只有當地名具有其他含義,或者作為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時,才能被核準;當然,已經注冊的使用地名的商標繼續有效。所以,地名商標的申請審查,核心在于判斷是否具有“其他含義”,以及“地名含義”與“其他含義”的高下之分。最高法院指出,其他含義,是指該地名具有明顯有別于地名的、明確的、易于公眾所接受的含義,從而足以使該地名起到商標所應具有的標識性作用。[13]

法院在“神農架”一案中認為:所謂“其他含義”,應當理解為包括以下兩種情形。一種情形是該地名名稱本身就有除地名之外的其他為相關公眾普遍知悉的固有含義,如“朝陽”“燈塔”“武夷山”“都江堰”。這里“朝陽”和“燈塔”的其他含義與地理位置完全無關,而“武夷山”“都江堰”則是根據著名山脈和水利工程命名的地名,其“其他含義”與地理位置有一定關聯。對于地名的其他含義與地理位置完全無關的名稱,因其不具備描述商品產地特性的功能,故一般可以考慮作為商標注冊。但對于地名的其他含義與地理位置仍有關聯的名稱,因其可能使相關公眾認為系對商品產地特性的描述,故并非一定可以作為商標注冊,而要結合指定使用的商品具體分析。另一種情形是通過使用獲得“其他含義”。即地名名稱經過實際使用具有較高知名度,已被相關公眾廣為知曉,相關公眾在認知該地名商標時,能首先意識到其指代了特定商品的來源而非地名,或者至少能在意識到其指代地名的同時,也指代了特定商品的來源……雖然訴爭商標標識“神農架”除作為湖北省下轄的縣級以上行政區劃的地名以外,還是原始森林的名稱,即具有“其他含義”。但作為原始森林名稱的“神農架”依然具備表征特定地理位置的功能,并且訴爭商標指定使用的礦泉水等商品的特性與地理位置因素關系密切,故若將訴爭商標注冊使用在上述商品上,容易使得相關公眾認為相關商品來源于特定地理區域,甚至具備某種特定品質和功能,故無法發揮商標應當具有的區分不同商品來源的作用。[14]

(二)《商標法》第44條

《商標法》第44條第1款規定,已經注冊的商標,違反本法第4條、第10條、第11條、第12條、第19條規定的,或者是以欺騙手段或者其他不正當手段取得注冊的,由商標局宣告該注冊商標無效;其他單位或者個人可以請求商標評審委員會宣告該注冊商標無效。《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4條規定,以欺騙手段以外的其他方式擾亂商標注冊秩序、損害公共利益、不正當占用公共資源或者謀取不正當利益的,人民法院可以認定其屬于《商標法》第44條第1款規定的“其他不正當手段”。

本條是在程序上對商標申請提出要求,是當事人在無效階段可以援引的絕對事由,但也常用于規制商標申請階段的惡意搶注情形,核心精神是引導當事人在商標申請、無效程序中貫徹誠實信用原則,維護良好的商標注冊、管理秩序,營造良好的商標市場環境。《商標法》第44條因與誠實信用原則相通,可與《商標法》第7條一起成為商標注冊、撤銷、無效及相應訴訟的法律依據。依照該條款的文義,該規定適用于已注冊商標的無效程序,而不適用于商標申請審查及核準程序。但是,對于在商標申請審查及核準程序中發現的以欺騙手段或者其他不正當手段申請商標注冊的行為,若不予制止,等到商標注冊程序完成后再啟動無效程序予以規制,顯然不利于及時制止前述不正當注冊行為。因此,前述立法精神應當貫穿于商標申請審查、核準及無效程序的始終。商標局、商標評審委員會及人民法院在商標申請審查、核準及相應訴訟程序中,若發現商標注冊申請人是以欺騙手段或者其他不正當手段申請注冊商標的,可以參照前述規定,不予核準注冊。比如我國有法院指出,美國俱樂部在明知中國美國商會在先使用“AmCham”這一標志的前提下,仍然在多類別商品或者服務上,大量申請注冊“AmCham”商標,其行為難謂正當,有違商標法誠實信用的基本原則,擾亂了正常的商標注冊管理秩序,有損于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依據2014年《商標法》第44條第1款關于禁止以欺騙手段或者其他不正當手段取得商標注冊的規定,美國俱樂部申請注冊訴爭商標的行為應當予以禁止,訴爭商標的申請注冊不應予以核準。[15]

此前在《商標法》第4條尚未修改及第7條還未被直接援引的背景中,第44條成為治理大量惡意注冊商標等情形的條款。如商評委經審理認為,靈隱寺是浙江省杭州市一座歷史悠久的佛教寺院,在佛教界享有較高知名度,普通公眾一般易將“靈隱”視為該寺廟的簡稱。“靈隱”一詞含義獨特,具有較強的獨創性,被申請人將“靈隱”二字作為商標進行注冊和商業使用,容易使普通消費者誤認為爭議商標標示服務與申請人之間存有某種特定聯系,有損靈隱寺的對外形象、聲譽,傷害宗教感情。且除爭議商標外,被申請人還在第6、16、25、30、35、42類等多個類別的商品或服務上申請注冊了蘇堤春曉、南屏晚鐘、雷峰夕照、斷橋殘雪、六巡江南、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姚啟圣等上千件商標,多涉及景點名稱、古詩古詞等,考慮到靈隱寺的知名度以及被申請人對其申請注冊大量商標的情況并無合理解釋,據此,可以認定被申請人的注冊行為違反了誠實信用原則,不僅會導致相關消費者對商品或服務來源產生誤認,更擾亂了正常的商標注冊管理秩序,并有損于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被申請人申請注冊爭議商標的行為已構成修改前《商標法》第41條第1款規定的情形。爭議商標依法應予以無效宣告。[16]

(三)《商標法》第7條

根據《商標法》第7條第1款規定,申請注冊和使用商標,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誠實信用原則作為民法“帝王條款”,可以用于指導和規范商標申請行為,也可以在商標侵權案件中,用于規制大量惡意搶注商標的行為。司法實踐中有些判決基于誠實信用原則,根據權利不得濫用原理對惡意搶注商標的商標專用權人的商標侵權請求不予支持。比如最高法院關于指南針公司、中唯公司是否濫用其商標權的說理,就是以第7條為基礎展開的。《商標法》第7條規定,申請注冊和使用商標,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任何違背法律目的和精神,以損害他人正當權益為目的,惡意取得并行使權利、擾亂市場正當競爭秩序的行為均屬于權利濫用,其相關主張不應得到法律的保護和支持。[17]

在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中,有觀點認為商標行政部門不可直接適用《商標法》第7條,以限制行政權力的行使。比如有判決指出,2014年《商標法》第7條第1款規定,申請注冊和使用商標,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誠實信用原則是民商事活動的基本原則,商標法通過對相關條款的修改完善,對這一原則予以細化,故該款是對申請注冊和使用商標的總體要求,商標法的各項具體制度設計都應當以此為基礎,體現并維護誠實信用原則。但是,依照2014年商標法的規定,此款不是提出商標異議、請求宣告注冊商標無效或者撤銷注冊商標的具體依據,因此實踐中只能作為適用各項具體制度處理商標事宜的指導性原則。另外,2014年《商標法》第44條第1款、第45條第1款已窮盡列舉了商標宣告無效可援引的全部法律條款,但上述條款并不包含2014年《商標法》第7條第1款。因此,2014年《商標法》第7條第1款并非具體的無效宣告理由,對于原告關于訴爭商標違反該款規定的主張,本院不予支持。[18]但是,北京法院的上述立場似乎有所轉變,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于2019年4 月24 日頒發《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審理指南》,其中第7.2條是關于誠實信用原則的適用,該條款規定,商標行政案件中,訴爭商標的申請注冊不應違背《商標法》第7條第1款的規定。

(四)《商標法》第4條

2019年修改的《商標法》第4條規定,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在生產經營活動中,對其商品或者服務需要取得商標專用權的,應當向商標局申請商標注冊。不以使用為目的的惡意商標注冊申請,應當予以駁回。從《商標法》第33條和第44條的規定看,“不以使用為目的的惡意”成為商標注冊、異議(第33條)和無效(第44條)的絕對事由。根據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規范商標申請注冊行為若干規定》第5條,對申請注冊的商標,商標注冊部門發現屬于違反《商標法》第4條規定的不以使用為目的的惡意商標注冊申請,應當依法駁回,不予公告。

顯然,從規范上看,我國《商標法》第4條并非單純禁止“不以使用為目的”的商標注冊,而是要求“不以使用為目的”的“惡意”注冊,換言之可能有些“不以使用為目的”的注冊也是能夠被接納的,比如防御商標的注冊。因此,本條的重點在于判斷“惡意”。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結合司法實踐的經驗,在《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審理指南》第7.1條規定,商標申請人明顯缺乏真實使用意圖,且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可以認定違反《商標法》第4條的規定,(1)申請注冊與不同主體具有一定知名度或者較強顯著特征的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且情節嚴重的;(2)申請注冊與同一主體具有一定知名度或者較強顯著特征的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且情節嚴重的;(3)申請注冊與他人除商標外的其他商業標識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且情節嚴重的;(4)申請注冊與具有一定知名度的地名、景點名稱、建筑物名稱等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且情節嚴重的;(5)大量申請注冊商標,且缺乏正當理由的。前述商標申請人主張具有真實使用意圖,但未提交證據證明的,不予支持。

對于“不以使用為目的”與“為了阻礙他人注冊使用”之間的差別,理論和實踐中似乎有必要澄清,不能混為一談,否則會導致本條的打擊面過大。前者更偏中性,后者更偏消極。在Sky plc,Sky International AG,Sky UK Limited v Skykick UK Limited,Skykick Inc案,[19]英國高等法院(High Court of Justice)在2018年提請歐盟法院初裁的第三個問題是:不以在特定商品或服務上使用為目的申請注冊商標的行為,是否構成惡意?歐盟法院認為:“只有當存在客觀、相關和一致的跡象表明商標申請人在申請之時,或者意圖以某種不符合誠實慣例的方式削弱第三方利益,或者在不針對第三人情形下以不為發揮商標功能的方式意圖獲取排他權。”“不能僅僅因為申請人在申請之時就申請的商品或服務沒有經濟活動就推定其具有惡意。”“如果缺乏發揮商標功能的使用意圖僅僅只是針對注冊申請中的部分產品或服務,則無效認定也只能針對這些產品或服務。”德國和我國此前的司法實踐對后者的否定態度相對明確。在德國《反不正當競爭法》第4條上存在一種“惡意阻礙競爭者的行為”,阻礙是指以違背業績競爭的方式開展競爭,即不以自己的商品或服務的優質、優價或經營活動的業績展開競爭,而是通過阻礙對手展示業績的方式吸引消費者、獲取競爭優勢。而且,阻礙必須是一種嚴重的干擾,必須造成競爭者生計上的困難或損害,不至于“過于輕微”,也即必須具有顯著或實質性的損害后果。[20]我國在《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涉及計算機網絡域名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域名不正當競爭司法解釋》)第5條第1款中也規定了“注冊域名后自己并不使用也未準備使用,而有意阻止權利人注冊該域名的”情形,側重點是“有意阻止他人”。[21]

(五)《商標法》第19條

《商標法》第19條第4款規定,商標代理機構除對其代理服務申請商標注冊外,不得申請注冊其他商標。《商標法實施條例》第83條規定,“商標法所稱商標代理,是指接受委托人的委托,以委托人的名義辦理商標注冊申請、商標評審或者其他商標事宜”。在該條款的基礎上,《商標代理管理辦法》第6條第1款對商標代理行為作出了進一步規定,“商標代理組織可以接受委托人委托,指定商標代理人辦理下列代理業務:(一)代理商標注冊申請、變更、續展、轉讓、異議、撤銷、評審、侵權投訴等有關事項;(二)提供商標法律咨詢,擔任商標法律顧問;(三)代理其他有關商標事務”。

究竟如何理解《商標法》第19條第4款規定的含義,司法實踐中產生過不同理解。在“上專”案中[22],上專所申請注冊第15244246號“上專”商標,指定使用的服務為第41類“培訓、實際培訓(示范)、輔導(培訓)、安排和組織培訓班、安排和組織學術討論會、安排和組織會議、安排和組織專家討論會、安排和組織專題研討會、知識產權法律培訓、安排和組織知識產權法律專題研討會”,商標局發出《商標注冊申請不予受理通知書》。原告認為《商標法》第19條第4款立法的本意在于禁止代理機構利用專業知識搶注或囤積商標,謀取非法利益,而非限制代理機構注冊“自己使用”的商標的權利。代理機構提供的服務完全有可能超出第45類法律服務的范圍,故如將該款規定擴大解釋為商標代理機構不能在第45類法律服務以外注冊自己使用的商標,則不符合《商標法》的立法本意。如果不允許商標代理機構對自己使用的商標進行必要的注冊,將至少會對代理機構造成兩方面的損害:一是商標代理機構的商標被他人注冊,致使代理機構無法使用自己的商標開展業務;二是商標代理機構無法在相關領域制止他人盜用其商標從事非法經營活動。

法院認為,該條款中對于申請注冊的商標系商標代理機構自用還是以牟利為目的進行注冊未作區分。因此,無論商標代理機構是基于何種目的進行的注冊申請,只要是在代理服務之外的商品或服務上進行的注冊申請,均屬于該條款禁止的情形。當然,2014年《商標法》之所以引入該條款,主要考慮因素確實在于禁止商標代理機構惡意注冊商標進行牟利的行為。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法律委員會于2013年6月26日所作的《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修正案(草案)〉修改情況的匯報》有如下記載,“三、一些地方、部門、企業提出,實踐中一些商標代理組織違反誠實信用原則,利用其業務上的優勢幫助委托人進行惡意商標注冊,甚至自己惡意搶注他人的商標牟利,建議進一步對商標代理活動予以規范。法律委員會經研究,建議增加以下規定:……三是明確商標代理組織不得自行申請注冊商標牟利”。

“立法機關在立法過程中的相應考慮可以作為理解適用法律的參考,但是根據法律解釋的基本原則,對法律條文的解釋應當首先進行文義解釋。文義解釋是法律解釋的起點和終點,其他解釋都需以文義解釋為基礎。如果文義解釋的結論是唯一且毫無疑義的,且不會造成體系沖突,則原則上應采納文義解釋的結論。在《商標法》第19條第4款的文義可以明確得出前述結論的情況下,對該條款的理解無法僅因立法過程中的前述考慮因素而將其僅限定為商標代理機構惡意注冊商標進行牟利的情形。”

“不可否認,依據上述文義解釋得出的結論,會使商標代理機構自用的商標無法獲得注冊,從而對其造成一定影響。但尚不至于達到原告所稱既無法使用自己的商標開展業務,亦無法禁止他人盜用其商標的程度。我國現有法律并非僅對注冊商標提供保護,未注冊商標同樣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保護。如果商標代理機構使用商標的時間早于他人注冊商標的申請日,則其可以依據《商標法》第59條第3款獲得在原有范圍內的先用保護,該規定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商標代理機構在先商標的自用問題。如果商標代理機構所使用的商標具有一定知名度,則其既可以依據《反不正當競爭法》第6條第2項的規定禁止他人對該商標的惡意使用行為,亦可以依據《商標法》第15條、第32條等條款的規定禁止他人對該商標的惡意注冊行為,上述規定亦在一定程度上為商標代理機構解決了禁止他人盜用其商標的問題。”“此外,本院要強調的是,司法機關的職責在于適用法律,而非制定法律,在法律條文規定明確且清晰的情況下,司法機關必須嚴格遵照執行。至于相關法律規定是否妥當,應否修改,則屬于立法機關的權限范圍,并非司法機關的職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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