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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俄的辛梅里安人和斯基泰人(公元前7—前5世紀)137

邁克·羅斯托夫采夫(M. Rostovtzeff)著 卓文靜譯

最早提到南俄的希臘和亞述的歷史典故是公元前8與前7世紀的。這些典故告訴我們,當時有兩個民族——辛梅里安人和斯基泰人——在南俄歷史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而且也不僅是在南俄歷史中。相關的亞述文獻(神諭、書信和編年史)屬于薩爾貢二世(Sargon II)、賽納克里布(Sennacherib)、 以薩哈頓(Esarhaddon)以及亞述巴尼拔(Ashurbanipal)統治時期,也就是公元前8世紀的下半葉至前7世紀,它們向我們展現了幼發拉底河流域的兩大古國——伽勒底人的凡王國(the Chaldian Kingdom of Van,位于亞美尼亞高原)和亞述帝國——的歷史中的動亂時期。

印歐語部族從東部和北部向這些王國的邊境線推進。這些部族常常被稱為吉米萊人(Gimirra,即辛梅里安人)和阿息庫茲人(Ashguzai,即斯基泰人)。他們起初從北部攻打伽勒底人,然后一步一步地向前逼進,最終攻占了凡王國和亞述帝國的東部地區。

我不能用太長的篇幅來講述這段歷史。我們知道辛梅里安人最早在公元前8世紀末期就已經闖入凡王國邊境,入侵其部分領土,并且成功地與凡王國居民融合。凡王國在該世紀的后期(公元前714年之后)因與薩爾貢二世的戰爭而變得衰弱。公元前7世紀初期,當魯薩斯二世(Rusas II)為凡王國國王、以薩哈頓和亞述巴尼拔為亞述國王的時候,辛梅里安人聯合魯薩斯二世及一些印歐語部族,如米底人(Medes)、曼努亞人(Mannaean)和薩克迪安人(Sakerdian),向亞述帝國發起猛烈的攻擊。有理由假定這場戰爭部分緣于斯基泰人施加的沉重壓力,他們在東部大規模地向凡王國及其東邊的鄰國推進。斯基泰人和亞述人的共同利益驅使以薩哈頓和斯基泰國王巴爾塔圖瓦(Bartatua)結盟,巴爾塔圖瓦毫無疑問針對的是伽勒底人和辛梅里安人的聯盟。亞述的敵人在這場戰爭中的慘敗,以及斯基泰人隨后的推進,迫使辛梅里安人大約在公元前660年入侵小亞細亞,在那里他們遭遇亞述支持的呂底亞王國的抵抗。被擊退的辛梅里安人在公元前652年重新發動攻勢,成功摧毀呂底亞王國,并將小亞細亞東部洗劫一空。大約在公元前637年,亞述人發起新一輪進攻,斯基泰人也成功推進,從而瓦解了辛梅里安人的政權,迫使其疆域退縮至卡帕多西亞的部分地區,該地區一直都生活著辛梅里安人:卡帕多西亞總是被亞美尼亞人稱為吉米(Gimir)。這回輪到斯基泰人了:他們將恐怖和破壞帶到小亞細亞的各個角落,尤其是在他們統治了28年的南部和東部。這個地區的一些區域被斯基泰人長期占領,亞美尼亞的薩卡塞尼(Sakasene)和斯基泰尼(Skythene)總是住滿了斯基泰人部族。這兩次可怕的入侵導致小亞細亞陷入的無序狀態,最終由米底人以及其后的波斯人結束。

亞述的上述傳說,已被本書第一章提及的考古發現所證實;關于這些事件,我們還有另一些傳說可以和此類亞述傳說進行比較,這里指的是希臘傳說,然而它們不是從亞洲歷史的角度出發,而是從居住于黑海北岸的希臘人的角度出發。我們從《奧德賽》中獲知有人將在尤克森海(the Euxine)沿岸的一片霧氣彌漫、不見陽光的神秘地帶里居住的人們稱為辛梅里安人。希臘神話總是把黑海(尤克森海)與亡靈世界聯系起來。阿喀琉斯(Achilles)的白島(the White Island)、希伯爾波利安人(Hyperboreans)的領地、克里米亞,都是曾經真實存在過的國家和地區,英雄的魂靈就居住在那里。《奧德賽》的描述也是如此,盡管作者可能已經清楚地打聽到現實中的辛梅里安人就居住在黑海北岸。稍晚一點的希臘歷史和希臘地理著作,則將希臘的一些歷史傳說,與公元前7世紀發生在亞洲的那些事情的久遠回憶結合在一起。這些傳說我指的是講述尼努斯(Ninus)帝國和塞索斯特利斯(Sesostris)帝國故事的傳說。將傳奇故事與在美索不達米亞和埃及的歷史中真實發生的事件融為一體的嘗試有很多。就我個人來看,我相信這些傳奇確實反映了這些地區的歷史趨勢,但是很難斷定其確切年代。我不得不從多多少少有點可能性的假設中做出選擇,我推測其年代屬于亞述王朝和埃及王朝的晚期,在那時他們擊退了斯基泰人的進攻,從這些傳奇中可知他們正急于證明他們統治的合理性,因為其統治在伊朗人的攻擊下顯得岌岌可危。我估計這些傳奇是在那個時期從東方傳播到了西方,并且成為希臘歷史傳說中的一部分。

更重要的是,希臘傳說講述了南俄被斯基泰人征服,以及斯基泰人與辛梅里安人之間爭斗的故事,這些傳說接近真相。可以假設,這些傳說自公元前6世紀以降在黑海沿岸的希臘殖民地里逐漸形成,而且是以古老的本土傳說為基礎的。

這些傳說的一些遺音被希羅多德(Herodotus)和斯特拉波(Strabo)記載了下來,他們告訴我們黑海岸邊有一個強大的辛梅里安王國,它占據了黑海的北岸,它的中心位于刻赤海峽的兩岸。埃斯庫羅斯(Aeschylus)、希羅多德和斯特拉波命名了幾個地區,這些地區稍后屬于與辛梅里安人密切相關的博斯普魯斯王國:刻赤海峽在希臘傳說中一直被稱為辛梅里安的博斯普魯斯;潘提卡彭(Panticapaeum)附近的一部分海峽,被稱為辛梅里安碼頭;海峽上的一些防御工事,被稱為辛梅里安古堡;這一整片地區,尤其是塔曼半島的北部地區,被希羅多德描述為辛梅里安人的領地,北部地區通過一道相信是屬于辛梅里安人的土墻和半島的其余部分隔開;最后是位于海峽兩岸的兩座城鎮,被稱為辛梅里貢(Kimmerikon)或辛梅里爾(Kimmerie)。

歐文·羅德(Erwin Rohde)認為這些傳說與博斯普魯斯王國的國王們有關,因為國王們好古風,急于讓王國與荷馬史詩式的傳說扯上關系。不能否認,博斯普魯斯王國的僭主和子民們都是浪漫且小心翼翼地看待這些將王國與亞馬遜族、獨目巨人(Arimaspian)和辛梅里安人聯系在一起的傳說。我們不由地想起成百上千件屬于所謂的刻赤風格的古瓶,它們是紅繪瓶畫衰敗時期的作品,描繪了亞馬遜族女戰士與希臘人的搏斗,以及獨目巨人與格里芬的格斗。但是這絕不意味著所有這些傳說都由博斯普魯斯王國的僭主們創作。統治者和臣民們只不過是利用了已經存在的傳說,然后在他們的手工制品和文學作品中反復傳誦它們。如亞馬遜族和獨目巨人的傳說,那些地名毫無疑問讓人聯想到公元前6或前7世紀的辛梅里安人,我們不可能假設當時最早期的希臘殖民者有著仿古癖好,或者假設他們對辛梅里安人抱有一種特別的熱情。毫無疑問是因為這些殖民者抵達他們的新家園時,在那里發現了辛梅里安人留下的深刻且真實的印記。

希羅多德也許利用了早期的文學作品,很可能是米利都(Miletus)的赫卡泰烏斯(Hecataeus)的作品,所以才能講述辛梅里安王國在最后時刻的故事。斯基泰人將他們打敗,沿著黑海的海岸線將他們驅趕至小亞細亞。盡管希羅多德的描述夾雜了許多傳說,但還是合理和可信的。我們已經提到過斯基泰人對亞述東部的進犯。挺進中的一部分斯基泰部族,很可能夾雜了一些蒙古語部族,他們沿著里海兩岸同時行進:一部分穿過里海北岸涌入南俄,另一部分從里海南部的沿海地區奔向凡王國和亞述帝國。

是斯基泰人的這次進攻將辛梅里安人驅趕至高加索和凡王國嗎?未必。克里米亞與北高加索的往來,以及克里米亞與外高加索—凡王國——的往來一直很頻繁,我們在第二章里提及的考古發現已經證實了這些往來,由此我們可以假設辛梅里安人向南和向西的遷移開始得很早,遠在斯基泰人進攻之前。這些長距離的遠征和征服,可能使黑海沿岸的辛梅里安中心變得虛弱,導致斯基泰人能將辛梅里安王國一分為二,并且在南方和西方切斷了辛梅里安王國的擴張部分與總部——辛梅里安的博斯普魯斯——的聯系之后,一個接一個地削弱和摧毀其兩翼。我傾向于這個推測而不是希羅多德的描述的原因是基于事實,根據亞述文獻記載,辛梅里安人在凡王國的動作遠在斯基泰人的進攻之前:辛梅里安人出現在亞洲大約是在公元前8世紀下半葉,而斯基泰人直到以薩哈頓當政時才在亞述紀念碑中出現。這個假設也被斯特拉波證實,他提到辛梅里安人入侵小亞細亞時取道色雷斯和達達尼爾海峽,這就意味著有一支辛梅里安人在第聶伯河河口附近定居并且后來被斯基泰人逐出該地區,這一支辛梅里安人也被記載于希羅多德引用的典籍之中,他們的存在見證了辛梅里安帝國的擴張歷史。然而,也許可以因此確認斯基泰人在南俄草原占領了原本屬于辛梅里安人的整片區域。但是,我懷疑斯基泰人是否成功地把辛梅里安人從塔曼半島中驅逐出去,是否只是占領了居住著陶利安人的克里米亞高原地區。希臘的作家們常常復述一個非常晦澀的傳說,傳說描述了斯基泰人與居住在辛梅里安的博斯普魯斯沿岸和亞速海沿岸的邁奧特人(Maeotian)和辛迪安人(Sindian),尤其是與辛迪安人之間的激烈對抗。薩烏羅馬泰人(Sauromatian)起源的傳說我已在第二章提及,希羅多德講述了斯基泰人與其對手長期對抗的另一個傳說,根據他的描述,斯基泰人的對手是女斯基泰人與奴隸的兒子,而據其他非常古老的典籍記載,斯基泰人的對手是辛迪安人;這些傳說暗示斯基泰人不可能深入塔曼半島,因為其一側以沼澤地為天然防線,另一側是辛梅里安的博斯普魯斯。斯基泰人甚至試圖在冬天穿越海峽,但是可能沒有成功。辛梅里安人和辛迪安人的有效防御使他們繼續保持獨立。

根據上文所引用的材料可以推斷,辛梅里安人定居于黑海沿岸的時間非常長,以致他們在被驅逐時仍然能在身后留下眾多遺存。很遺憾我們沒有相關的考古發現,既沒有他們首次出現在南俄時的,也沒有他們停留了多長時間的。他們是修建葬有屈肢死者的墓葬的土著民的后人,還是來自北方、西方或者東方的征服者?這個問題與識別他們的族屬一樣具有難度。某些跡象引導我們從眾多的辛梅里安人中識別出一個或多個古印歐人,也許是色雷斯人。經常被人們引用的斯特拉波的一段作品,將辛梅里安人和特雷里安人(Trerians)混為一談,但是特雷里安人當然屬于色雷斯人。另一方面,王室名冊上的名字,如泰尤斯巴(Teuspa),似乎屬于伊朗語,表明他們對自己的伊朗人出身的肯定。我傾向于前一個假設,基于以下理由。在亞述文獻中,在希臘作家撰寫的可以追溯到可靠來源的記載之中,從未將辛梅里安人與斯基泰人混淆。另一方面,一些事實只能用色雷斯人血統來解釋:首先,羅馬時期的塔奈斯(Tanais)的居民之中,有許多人起色雷斯語名字,但也有人起伊朗語人名;其次,國王有著色雷斯語名字的一個王朝,卻從公元前5世紀開始就統治著辛梅里安的博斯普魯斯和塔曼半島,這個王朝的存在迄今為止無人能夠解釋。如果博斯普魯斯王國的希臘城市的居民之中,尤其是統治階層之中,存在大量色雷斯人,我就可以解釋上述事實。我會說統治塔曼半島的辛迪安人家族的情況也是如此。

遺憾的是,我們沒有考古發現可以證實上述假設。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兩座公元前7世紀的墓葬——一座發現于塔曼半島的腹地,另一座位于刻赤附近的名為特米爾山(Temír Gorá)的小山——的墓主人為當地的土著民,即辛梅里安人與辛迪安人混合而成的本土貴族。兩座墓中年代較早的一座出土的一些非常特別的武器,尤其是青銅戰斧、青銅箭頭,以及飾有姿勢和紋章圖案中的姿勢一樣的對獅的鏤空帶扣(圖1:1, 2, 4138),都證實了我的推論:戰斧與帶扣均明顯有別于公元前6世紀的斯基泰墓中出土的典型器物,帶扣讓人想起在卡帕多西亞(辛梅里安人的另一處避難地)發現的撐桿頭上的紋章式雕像(圖2;圖1:3)。一名背著箭袋急馳的騎馬者的青銅小雕像(圖1:5),其風格令人聯想到卡帕多西亞的青銅器,表現的可能是一名土著騎馬者,一名庫班地區的邁奧特—辛梅里安首領。最后,我從索洛卡出土的箙韜(gorytus)上刻畫的斯基泰人的對手之中,識別出辛梅里安人或辛迪安人(圖3)。戰士們對比強烈,一方身材高挑、容貌英俊,顯然是勝利者;另一方是斯基泰騎兵和步兵,帶有蒙古人種的一半特征,攜帶的武器與斯基泰墓中出土的常見武器一致。勝利者一方的步兵使用的武器類似于塔曼墓葬中出土的武器:最主要的武器是青銅戰斧或鐵制戰斧。

圖1

1、2、4. 青銅斧、青銅箭頭、青銅帶扣(公元前7世紀),塔曼墓葬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3. 青銅桿頭,卡帕多西亞出土,大英博物館;5. 騎馬人青銅雕像,庫班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圖2 青銅桿頭

卡帕多西亞出土,大英博物館和羅浮宮。

圖3 箙韜(弓箭匣,公元前4世紀)

貼銀,索洛卡墓葬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我也樂于將注意力傾注至饒有興味的比薩拉比亞(Bessarabia)出土物之中,該出土物由恩斯特·馮·斯特恩(Ernst von Stern)公布。其年代屬于青銅時代晚期,包括分別由閃長巖、青銅和錯金白銀制成的個人飾品,這些文物讓人想起分別出土于匈牙利和特洛伊的同時期同類型飾物。

我還關注著名的米哈爾科沃(Mikhalkovo)寶藏,以及和該寶藏非常類似的釣爾哲(Daljy)扣針。出版了一本關于米哈爾科沃出土物的詳細研究報告的哈德切克提出,該出土物與辛梅里安人有關,我認為他的觀點理由充分。米哈爾科沃和釣爾哲的出土物的裝飾風格屬于混合型,動物式風格和幾何形風格合二為一。米哈爾科沃的動物式風格與斯基泰動物式風格非常不一樣,令人想起高加索克班(Koban)的出土物和外高加索的陶器,此二者的年代被認為屬于青銅時代晚期和鐵器時代早期,恰好是我們推測辛梅里安人第一次嘗試穿越高加索山脈并且在外高加索定居的時間。大英博物館收藏了一件非常特別的文物,其可能與米哈爾科沃的出土物有關:一把青銅斧,器型成熟,飾有幾何形風格的圖案以及一個山羊雕像或鹿雕像,雕像的風格與米哈爾科沃和克班的出土物類似。賣主說其來自刻赤。

但是,上述論據都過于單薄和含糊不清,以致無法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

非常巧合,我們用來識別辛梅里安戰士的武器與裝束——弓、矛和戰斧——的特征,被認為屬于馬薩格特人(Massagetians),馬薩格特這個名稱讓人想起蓋塔人(Getians),色雷斯人的一支。我們也許不是在冒險地假設,只是輕微地改動了法蘭克的推論:辛梅里安人是色雷斯人的一支,色雷斯人是古印歐人大遷徙隊伍中的一員,遷徙主要在兩大人群之中發生,一由伊朗語部族組成,一由色雷斯語部族組成。色雷斯人是在遷徙的過程中占領了黑海沿岸地區和多瑙河流域的嗎?我們看到色雷斯人一直都是斯基泰人的死對頭,而且盡管被斯基泰人擊退,他們還是再三努力,力求重新奪回南俄草原。

導致辛梅里安人在南俄草原上被斯基泰人所取代的事件和沖突的準確發生時間,我們并不知道。在希羅多德筆下,這些爭斗發生在辛梅里安人與斯基泰人入侵亞洲的同時。這個時間不存在爭議。如果我們認可它,就必須將斯基泰人與辛梅里安人發生沖突的時間設為公元前7世紀。但是,我們必須注意到,南俄的考古發現中沒有這個擴張時期留下的任何痕跡。我們未發現公元前7世紀的斯基泰人墓,可確定年代的最早期斯基泰人墓屬于公元前6世紀。理由非常簡單:公元前7世紀的南俄與小亞細亞一樣,都陷于無休止的爭斗之中,斯基泰王國直到公元前6世紀才能統一,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俄羅斯墓葬的考古發現和希羅多德的記載中得知。

然而,在公元前6世紀,斯基泰王國穩固地確立了政權,并且表現出定居的中央集權國家的所有特征,盡管正如我們所知其依靠的是封建制度。它的疆域我們可以參考希羅多德的記載,同時將考古發現作為補充。它的一個重要中心——希羅多德并沒有提及——是庫班河流域。克列爾梅斯(Kelermés)的墓葬,以及位于烏利斯基(úlski)、卡斯托斯蓋亞(Kostromskáya)、瓦隆斯蓋亞(Vorónezhskaya)、馬林斯蓋亞(Máryinskaya)和伊利莎維廷斯蓋亞(Elizavétinskaya)的村莊內的墓葬等,都是非常壯觀的墓葬群,其中的幾座屬于公元前6世紀,其余的屬于公元前5世紀和前4世紀。只有一座年代較晚的墓屬于斯基泰人,即卡拉古久沃什基(Karagodeuáshkh)的墓葬,其年代為公元前4世紀下半葉或前3世紀的上半葉。卡拉古久沃什基是塔曼半島距離最近的鄰居。

與庫班河流域的斯基泰墓同一時期的,也就是公元前6至前5世紀的斯基泰墓亦可見于克里米亞的平原(如辛菲羅波爾附近的黃金冢)、頓河和第聶伯河之間且更靠近第聶伯河的草原(達瑪科夫加,Tomakóvka)、波爾塔瓦(Poltava)地區(如位于舒米卡[Shumeyko]農場的墓葬),以及第聶伯河與布格河之間靠近伊利沙里格拉(Elisavetgrád)的地區(如由梅甘納[Melgunóv]發掘的墓葬)。這就說明斯基泰王國在公元前6至前5世紀的中心并不像希羅多德所說位于第聶伯河附近,而是坐落于更東邊。非常遺憾,亞速海西岸的草原(假設其為該時期的斯基泰統治中心的所在地)還從未被人勘察。

因此,非常清楚的是斯基泰人統治著整個南俄草原地區,可能不包括庫班河和頓河的河口,在這兩個地區和克里米亞高原,辛梅里安人和邁奧特人都成功地抵御了斯基泰人的進攻。但是,斯基泰人的勢力擴張至更西邊。已有的確鑿證據是公元前6世紀的匈牙利存在屈肢下葬的斯基泰定居者:這一點已被得到廣泛關注和研究的考古發現所證實。這些考古發現的年代可以確認,是公元前6世紀。它們可以和富維勒(Furtw?ngler)公布的維特斯富爾(Vettersfelde)出土物相比較,后者年代屬于公元前6至前5世紀。正如我們所知,維特斯富爾位于德國北部,屬于盧薩蒂亞(Lusatia) 的古老的斯拉夫地區。

這就產生了一些疑問,在匈牙利和普魯士的發現,是不是可以證明斯基泰人統治著遠離其統治中心的地區?或者只是斯基泰人的擴張?當我們獲取到更多廣泛分布在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的墓葬的資料時,這個問題就可能找到答案。目前的考古發現指出,從公元前4世紀開始斯基泰人統治保加利亞南部和多布羅加(Dobrudzha),這些考古發現我將稍后介紹。未來的發掘將揭示該統治是否僅限于這一時期,或者是在公元前6世紀就已經存在。

統治著這片廣袤土地的征服者們也只是由少數人群組成。在談及南俄草原時,往往認為斯基泰人住滿了整個草原。沒有什么比這種說法離真相更遙遠了。甚至在希羅多德(他要為用斯基泰人這個名稱稱呼所有的南俄定居者這一癖好負責)的記載中,他告訴我們斯基泰人只是一群伊朗語部族,并且吸納了一些蒙古語部族,也已經形成了統治階層。作為征服者和統治者的少數人群,斯基泰人建立了紀律嚴明的軍事組織,在他們之后的所有游牧民也是如此,包括可薩人(Khazars),眾多的蒙古語部族——托齊人(Torki)、佩切涅格人(Pechenêgi)、波洛伏齊人(Pólovtsy)——以及韃靼人。軍事首領就是國王,他居住在全副武裝的營地里,被總是處于備戰狀態的軍隊所拱衛。在和平時期,國王、王公貴族和騎兵們依靠被征服地區繳納的稅收和他們的牲畜——馬、牛、奶牛和羊——的產出為生。牲畜由臣服者看管,臣服者的地位與奴隸沒有很大區別。身為游牧民——戰士、牧人和獵人——的斯基泰人,渴望保留他們的游牧傳統和機動的軍事組織,所以選擇了頓河與第聶伯河之間的草原作為他們的定居地,那里不支持他們發展農業。但是王國的其他地方是農業區,而且一直是,如第聶伯河流域及其支流流域、布格河流域和部分庫班河流域。這些地區由得到軍隊支持的地方長官治理,用實物向地方長官進貢。為了治理方便,斯基泰王國被劃分為四個省,各個省再細分州或區。雖然不知道地方長官或省(州)長與國王之間的關系,但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推測前者具有非常強的半獨立性,通過軍事和財務的紐帶與中央政權捆綁在一起。

一個強大且統一的國家在南俄草原上的建立具有深遠的影響。辛梅里安王國或辛梅里安國家的存在已經促成了南俄和地中海的商業往來。黑海北岸與小亞細亞之間的頻繁交流,可以從傳說中找到一些痕跡,如阿爾戈(Argonauts)英雄傳說中的卡里亞人(Carian)起源的傳說,這些往來可能關注的是金屬的出口。此外,我們還知道卡里亞人在刻赤海峽和黑海沿岸建立了幾個基地。緊隨其后的是提奧斯人(Teian,在法納戈里亞)、克拉佐美納人(Clazomenian)和米利都人(在潘提卡彭)。建立這些基地的主要目的是為了開發亞速海和辛梅里安的博斯普魯斯的漁業資源。總是與斯基泰人爭斗不休的土著居民,歡迎這些可以為他們提供精良的新裝備的殖民行為。在很早以前,土著居民就受到希臘人的強烈影響。沒有哪個地方可以找到比塔曼半島更多的公元前7至前6世紀的希臘陶器了。同樣的理由導致一個位于第聶伯河河口和布格河河口的漁業殖民地的建立,這個殖民地就是奧爾比亞(Olbia),它在別列贊(Berezán)島上還有一個分部。所有這些殖民地在公元前7世紀都是紛爭不斷,在公元前6世紀得到飛速發展。發掘顯示,對于潘提卡彭、法納戈里亞、赫米納薩和塔曼半島上的所有希臘城市來說,公元前6世紀是一個無比繁榮的時期,奧爾比亞和位于第聶伯河下游地區的城市也是如此。

這股強大的推動力只能歸因于一個強大的定居國家在公元前6世紀的黑海岸邊的建立。就像小亞細亞、黑海西岸和南岸的希臘殖民地,其繁榮是由于其后方存在著穩定政權——呂底亞王國和波斯王國,因此黑海殖民地之所以能發展成為富庶的城市,是因為南俄草原上的斯基泰王國的成立。

伊朗人總是害怕海洋,他們絕對不能也絕對不希望成為水手。但是他們總是急于與海洋建立密切的聯系,以便出售貨物和購買商品,他們非常欣賞愛奧尼亞人的希臘產品,如紡織品、珠寶、葡萄酒、橄欖油和用來制造武器的金屬。他們用來交換的貨物是他們從臣民處收取的貢賦:谷物、皮革、畜牧產品,以及從鄰國俘虜來的奴隸、皮草和貴金屬(從與北方和東方的貿易中征收的稅)。斯基泰人為了維持這個有利于他們自己(特別是有利于國王和貴族)的往來,因此支持且不干擾希臘殖民地,與其建立私人聯系,而且可能還滿足于把征收名義上的貢賦作為統治權的象征。從希羅多德的記載中,以及其他公元前6至前5世紀的文獻中,我們都未能發現希臘殖民地與斯基泰人之間存在著任何沖突。因此,城鎮里的希臘人與斯基泰貴族們雙方都變得極為富有,與考古發現相吻合。下文我將回到希臘殖民地這個話題,在此先簡要地介紹一下這一時期的斯基泰墓的發掘成果。

我們對于公元前6至前5世紀的斯基泰人喪葬儀式的認識,源自在庫班河流域發掘的墓葬,其非常接近希羅多德對斯基泰國王與王公貴族的葬禮的介紹。希羅多德的描述如下:“國王們被安葬在蓋羅司人(Gerrhoi)的領地。在國王去世的時候,他們挖了一個巨大的方形墓穴。死者的腹部被切開,清洗干凈,填滿切碎的莎草、乳香、歐芹種子和大茴香,然后再縫合起來,接著將身體全身涂蠟后置于馬車之上運送到另一個部族。這個部族的民眾做著和斯基泰王室成員一樣的動作:剺耳、剃發、砍傷自己的手臂、割自己的前額和鼻子、用箭刺穿自己的左手。隨后他們再用馬車將遺體送往下一個部族,一同前往的還包括之前運送遺體的部族。當他們帶著遺體造訪完所有的部族以后,他們抵達了蓋羅司人(他們是距離最遠的臣服者)的領地,也就來到了遺體下葬處。他們將遺體放于墓穴內的褥子之上,在遺體的兩側都插上矛,矛上架著橫桿,橫桿上是席子屋頂。在墓穴的空置處他們葬入一個被他們勒死的國王的妃子,以及國王的斟酒人、一名廚子、一個馬夫、一個仆人、一名信使、一些馬、他的所有牲畜和金杯——他們不用銀杯和青銅杯。然后他們所有人合力堆起一個巨型的墳堆,大家彼此競爭,努力將墳堆修建得盡可能宏偉。一年以后,他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他們抓來國王最優秀的侍從;國王的侍從都是血統純正的斯基泰人,服從國王的旨意為其服務,因為他們不購買奴隸;嗯,他們勒死50名侍從和50匹國王最美的馬,取出他們的內臟、清洗他們的腹部和塞滿谷糠后將腹部縫合。接著他們將兩個沒有輻條的半個車輪分別豎起來放在一對木樁上,搭建許多這樣的框架以后,拿一根結實的棍子縱向地從每匹馬的尾部穿向頸部,隨后把馬放在框架上,第一個半輪支撐著馬的肩部,第二個半輪在腹股溝附近支撐著馬的腹部,四腳懸空。他們給馬戴上籠頭和馬銜,韁繩被綁在馬前方的木樁上。然后他們把每一位被勒死的年輕侍從放在每匹馬上,取一根直的棍子沿著脊柱穿過尸體直至頸部,這根棍子在人體下身外的那一段被插入穿馬的棍子里的插孔內。他們在墳堆附近將這些騎馬者圍成一個圓圈,跟著就離開了。”

考古發現不能證實希羅多德記載的每一個細節。但是它們描繪了游牧民首領的葬禮的常見場景,首領擁有大量的馬匹和巨額的金銀財富。我將盡力大致地介紹一下庫班河流域發掘揭示的喪葬儀式的概況,而不是描述某座特別的墓,闡述時我將利用幾座墓的平面圖(圖4—圖6)。

圖4 卡斯托斯蓋亞古墓剖面圖和平面圖

圖5 烏利斯基古墓平面圖和透視圖

圖6 伊利莎維廷斯蓋亞古墓平面圖

在修建斯基泰人的首領墓之前,首先要對草原進行清理。接著在生土層內挖出一個墓穴,墓穴通常都規模可觀,且有一條向下傾斜的墓道與之相連。木材沿著墓穴和墓道的墻壁放置,墓穴被圓錐形屋頂所覆蓋,墓道的頂部呈人字形。墓室的頂部由插在墓穴中央的結實的柱子撐起。墓室可能用席子和毯子做襯里,從而搭建一個與游牧民氈房近乎一樣的仿制品。在氈房內,有時還會另外搭建一個較小的氈房來擺放首領的遺體和他的隨葬品。公元前4世紀,在希臘影響下,氈房被由料石搭建且有著木頭屋頂的墓室所取代。在位于中央的擺放著首領遺體的小氈房的四周,幾乎總是能發現其他尸骸,有時是女性,但通常是男性,女性的佩飾華麗,男性沒有飾物,但佩有武器。在墓室的周圍,墓穴的邊緣處,有序地擺放著殉馬,有時有幾百匹。在烏利斯基墓葬里(圖5),殉馬環繞著氈房的撐桿擺放,幾乎可以確定它們身旁的木構建筑就是馬廄。在位于伊利莎維廷斯蓋亞的一座墓葬(圖6)里,從通向墓穴和地下氈房的墓道內發現了兩輛馬車,每輛車都由6匹馬牽引,2匹馬為一排。

首領墓的隨葬品有時數量龐多。這些財富不是偶然的積累。甚至在公元前6世紀,還有一個正規的喪葬程序。首領的隨葬品包括:裝飾得富麗堂皇的全副甲胄;祭祀的金銀器皿——來通、帕特拉139、酒杯;大量的紅銅器皿,純亞洲式樣,盛著肉;裝著橄欖油和葡萄酒的希臘雙耳細頸瓶;珠光寶氣、身穿節日盛裝的女性;全副武裝的家臣;馬,佩戴的馬勒奢侈地采用了黃金、白銀、骨和青銅來做裝飾。除了馬以外,我們通常還發現青銅搖響器,其頂端呈動物頭或鳥頭狀,以及大量的鈴鐺。毫無疑問,搖響器原本安裝在木撐桿的頂部,它們大多數被成套發現,一套四個,都很相似。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推測它們是一個或多個喪葬用頂篷的組件。

依據上述材料,我們可以重組斯基泰人的喪葬儀式:本質上是游牧民的一種儀式,冷酷、血腥且奢華;從它的基本特征來看,非常類似于中國漢代和漢代以后的喪葬儀式。墳墓本身是死者生前居住的華麗氈房的復制品。遺體被列隊送入安放死者的氈房。去世的首領與向他表示敬意的殉人,都身穿節日盛裝,與隨葬品一道或者被放上由6匹馬牽引的送葬馬車,或者被放入棺材由家臣運送。遺體的上方支有頂篷,頂篷被系在撐桿上,撐桿的頂部裝有搖響器和鈴鐺;如果遺體是用馬車運送,就會在馬車上方搭起頂篷(圖7:B, D, E)。送葬隊伍也許由一名或多名手持標志(standard)者帶領,標志的頂部為具有象征意義的青銅像(圖7:A, C),就像頂篷的撐桿一樣。因為馬的身上也系著鈴鐺(圖7:E),所以送葬隊伍發出巨大的聲響,希望將惡魔趕走。抵達墓地以后,遺體被葬入墓內,隨葬品環繞著他們;馬被勒死后擺放在氈房的周圍或者氈房內;頂篷和馬車被拆散后放置在墓室附近,有時放于墓道。儀式結束后,墓坑和墓道用泥土覆蓋,然后在其上方堆起一個雄偉的墳堆。一種原始、物質至上和迷信的儀式,徹頭徹尾的游牧民族儀式。就儀式本身而言,其呈現的歷史趣味性少之又少。

但是,和遺體一起下葬的物品極其有趣,而且有助于我們理解相會于南俄草原上的眾多文化潮流。最豐富的古代文物發現于庫班河流域的克列爾梅斯墓葬群、伊利沙里格拉附近由梅甘納發掘的墓葬和位于普魯士南部的維特斯富爾的墓葬。前兩者的隨葬品屬于同一時代而且幾乎一致,第三者呈現了一些本質上的區別,屬于稍晚時期,即公元前6至前5世紀。我首先介紹克列爾梅斯的發現,它們從未被完整地公布。在克列爾梅斯的諸多出土物之中,我們可以清楚地分辨出一名或多名男性的隨葬品和一名或多名女性的隨葬品。最令我們特別震撼的是這些隨葬品展現的混合特征。

圖7 青銅桿頭和青銅響鈴(公元前6—前5世紀)

庫班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和毫無疑問是從小亞細亞進口而來的,而且呈現了公元前6世紀的愛奧尼亞藝術和伊奧利亞藝術的全部特征(如雕刻著希臘神話題材圖案的銀來通、形狀為純希臘式的青銅頭盔、裝飾著玫瑰花和飛鳥的帶狀金頭飾)的隨葬品放在一起的,是一些除了通過殫精竭慮地分析其風格和題材以外沒有其他辦法確認其產地的器物。我具體指的是飾有以一種特殊風格雕刻的動物圖像,以及亞洲的大女神像的鎏金銀鏡(圖8);以及若干件同類型但用途不明的隨葬品,可能是帶扣,飾有動物的頭部圖案,而且以一種讓人聯想到掐絲琺瑯的工藝鑲嵌琥珀(圖9:2)。也許可以假設這些隨葬品是小亞細亞的工匠們在波斯制作的。此外,我們還有純東方風格的出土物,它們可能在公元前6世紀制作于波斯,是我們開始了解但不熟悉的古波斯藝術的珍貴樣本。典型器是兩個金杯,純正的東方風格,讓人想起年代稍晚的亞述文物(圖10);以及飾有奇幻的四足動物圖案的貼金劍鞘,一些四足動物的前半身為人形,并且有魚形的翅膀,所有的四足動物都拉著弓(圖11:2)。必須注意的是劍鞘側面突起部位的裝飾風格并不是亞述風格,而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圖案描繪的是一頭鹿,呈伏臥狀或跳躍狀,圖案的邊緣由鷹頭圍成。這種風格非常原始,同時又相當洗練,就是所謂的斯基泰動物式風格:盡管混入了一些亞述母題,但它仍然是克列爾梅斯出土的眾多最重要文物的主導風格。其中的一件是一把貼金的鐵制戰斧,把手飾著一連串動物,或站立或小憩(圖11:1);另一件文物是一頭金獅,可能是魚鱗甲的胸甲的裝飾物(圖9:1);還有幾件縫在衣服上的金飾件。金獅尤為有趣,因為其巧妙地將斯基泰動物式風格與琥珀鑲嵌相結合,琥珀就是采用上文所說的掐絲工藝鑲嵌的。這些物品的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特征,是斯基泰動物式風格和亞述—波斯風格的同時運用。盡管劍鞘上兩種風格的對比非常強烈,但是它的不同部位毫無疑問都由同一名工匠打造。在戰斧上,兩種風格并列,但是占主導地位的是斯基泰動物式風格。

圖8 鎏金浮雕銀鏡(公元前6世紀)

庫班克列爾梅斯古墓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圖9

1. 魚鱗甲的黃金胸飾(公元前6世紀),庫班克列爾梅斯古墓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2. 鑲著琥珀的黃金飾物(公元前6世紀),庫班克列爾梅斯古墓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相同的混合風格特征還可以從梅甘納將軍于18世紀在伊利沙里格拉附近發現的文物中觀察到,這些文物最近由普里迪克(Pridik)公布,其中的一件幾乎就是克列爾梅斯出土的劍鞘的復制品。頂篷的殘片已是眾所周知,其類似于邁科普出土的紅銅時代的頂篷,支撐頂篷的撐桿的下半部分是用鎏金白銀分別鍛造的,上半部分也是如此,上半部分和邁科普的非常類似。頂篷的紡織物飾著金鷹,老鷹雙翅展開。非常典型的物品還有黃金項圈或帶狀金頭飾,以及鑲嵌著縞瑪瑙的金玫瑰花。

我也必須提及這一時期的另外一個發現——位于波爾塔瓦地區的舒米卡農場的墓葬:依據一塊黑繪陶瓶的碎片推測,其年代毫無疑問屬于公元前6世紀。該墓出土的最重要物品是一把短劍,短劍的劍鞘貼金,且裝飾著斯基泰動物式風格的壓花圖案(圖11:3)。我們一定要注意到其糅合了壓花工藝和精巧的炸珠工藝140。墓中還發現了骨頭制成的馬勒的局部,都是純粹的動物式風格的實例,飾有典型的鳥頭圖案。

圖10

兩個金杯(公元前6世紀),庫班克列爾梅斯古墓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我將經常說到斯基泰的動物式風格,現在我們是首次與它接觸:在更進一步展開之前,我首先介紹一下它的最典型特征。在上文我已提過它非常原始和相當洗練。它的主要原則是對動物圖像只做裝飾性處理。在前文介紹的古老器物之中,蘇薩陶器未表現出對幾何形圖案的明顯喜愛,也沒有將動物圖案改為植物圖案的趨勢。一般而言,動物是用現實主義手法表現。此現實主義手法充滿生命力和感染力。但是與此同時,動物圖像又只是被用來做裝飾。不存在組成組合或構成場景的嘗試:工匠們關注的只有一點,就是用許多個圖像來裝飾物品。僅有的一類組合是對偶式或紋章式。為了裝飾效果,工匠毫不猶豫地將動物擺放成各種姿勢,有的姿勢來源于大自然,但是有的則過于夸張,偶爾還非常異想天開。他允許自己將動物分解成多個部位,然后用鳥頭(例如)來做裝飾圖案。鳥頭通常被反復利用許多次,被用來組成飾帶和邊框。常見的做法是將動物肢體的末端塑造成鳥頭狀或格里芬頭狀。然而,在一般情況下,工匠至今都沒有表現出對巴比倫—亞述藝術中的奇幻生物的偏好:他約束著自己,以自然主義風格描繪著真實的動物。值得注意的是他已經采用了彩色鑲嵌工藝,甚至是在動物圖像中采用:例如,克列爾梅斯出土的金獅的耳朵,在同一地點出土的帶扣,以及梅甘納發現的帶狀頭飾。

從克列爾梅斯出土的武器和器物中,我們發現希臘物品、亞述物品和混合風格(我們也許可以稱之為斯基泰—亞述風格)的物品擺放在一起;另一方面,斯基泰動物式風格在馬車的裝飾物、頂篷和馬勒上是無可匹敵的。以頂篷的撐桿頭為例:搖響器的頂端立著動物頭和鳥頭;一個奇怪的桿頭上描繪了位于一只猛禽的頭部中央的一只人眼,禽鳥頭的表面飾有動物圖像、鳥眼與鳥嘴(圖7)。希臘愛奧尼亞人的東方主義圖像中沒有此類圖像。

圖11

1、2. 帶木鞘的鐵斧和鐵劍(公元前6世紀),通體貼金,庫班克列爾梅斯古墓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3. 短劍(公元前6世紀),波爾塔瓦出土。

斯基泰文化的面貌在公元前5世紀發生了改變。可以觀察維特斯富爾出土的考古文物和其他的附屬發現、庫班河流域的七兄弟庫爾干,以及尼費恩墓地中的土著民墓。維斯特富爾的考古發現包括一個短劍劍鞘、一塊胸飾、一塊馬的額飾(魚形,遍布動物圖像)、 一副馬勒的一些飾件,以及一些首飾。這些器物的造型屬于純伊朗式,裝飾要素也是如此——動物們列著隊,一個跟著一個,肢體的末端塑造成動物頭狀,等等。但是這些動物圖像本身是希臘工匠的作品,而且展現出愛奧尼亞動物圖像的所有特征:圖像的布局也將希臘工匠的雙手出賣了。因此我們認為愛奧尼亞的工匠為斯基泰人的需求服務,處理他們的特殊要求,并調整自身以適應顧客的口味。

同樣的趨勢還可以從其他考古發現中觀察到,這些考古發現非常類似于維斯特富爾的如位于第聶伯河下游的達瑪科夫加(Tomakóvka)墓和克里米亞的辛菲羅波爾附近的所謂的“黃金冢”(the Golden Tumulus)。我們尤其注意到其對彩色的明顯偏好。通過早期的掐絲琺瑯工藝將彩色的琺瑯固定于器物之上,就可以得到他們喜愛的彩色。最好的例子如劍鞘,這兩個地方出土的劍鞘幾乎一致,非常近似于維斯特富爾出土的短劍劍鞘;以及黃金冢出土的金獅,其或者是箭鞘的裝飾,或者是固定在甲胄的胸部作為徽章。獅子全身都被鱗片狀的琺瑯所覆蓋,每個鱗片都填滿了彩色鑲嵌物。

圖12 動物式風格的馬勒(公元前6—前3世紀)

我也必須提及在庫班河流域發現的同時期的一件特殊文物:一件鏤空的圓形青銅器,可能是帶扣或圓形飾件(圖12:B)。青銅器的邊框由兩只相互咬著對方尾巴的獅子圍成,中央是一只側首回顧的獅子,整個畫面既生機勃勃又富有感染力。此母題也可見于從七兄弟庫爾干出土的一些青銅飾件,我們馬上就會討論到此墓群。很有意思的是我們獲悉,一件和克列爾梅斯出土物類似的文物是在高加索南部卡爾斯(Kars)地區的扎金(Zakim)小村莊里制作的。其主體部分是一條青銅質地的帶狀物,風格與克列爾梅斯的類似。我們可以看到克列爾梅斯類型的器物抵達北高加索的其中一條路徑。

被當地人稱為七兄弟的庫班墓群是極其重要的考古發現。其中一些墓葬的年代無疑可以追溯至公元前5世紀,另一些可能年代稍晚,屬于公元前4世紀。遺憾的是墓中出土的器物從未被徹底地研究,盡管斯特凡尼(Stephani)在考古委員會的《報告》中用幾頁的篇幅介紹了它們。其中的一些器物屬于百分之百的希臘式:阿提卡(Attic)的紅繪黑漆瓶;鎏金浮雕銀杯(圖13:3);青銅燭臺;拋光精美的首飾,如一對蛇形手鐲(圖13:1);綴于衣服上的金飾件;等等。據我判斷,這些物品部分制作于雅典,部分產自小亞細亞。金飾件可能是在潘提卡彭制作,一部分是希臘樣式,一部分是斯基泰樣式。然而,和這些希臘舶來品一道的,還有來自東方的進口器物,如末端呈野山羊上半身狀的銀來通(圖14:A),讓人聯想到赫梯和卡帕多西亞的手工制品。銀來通末端與亞美尼亞發現的那些精美的把手非常相似,把手是青銅瓶的組件,其中一把藏于羅浮宮,另一把藏于柏林博物館;同時,來通也與一些樣式和產地都相同的青銅器非常類似,它們現藏于羅浮宮。我們也許可以確定從七兄弟墓群中出土的這些末端都是動物的上半身形狀的、由黃金和角制成的來通有著相同的產地。我們一直擁有著一些來通的黃金組件——來通的末端和裝飾在口部的飾件(圖14:B, C;圖15):飾件上的壓花圖案描繪了正在吞噬山羊、鹿或野兔的野獸和猛禽,有的頗為奇幻。類似的風格也出現在一塊精致的銀飾件之上,即甲胄的一塊胸飾,描繪的是一頭正在哺乳的鹿,而在它的下方,老鷹的翅膀已然顯現。因為我們非常不熟悉小亞細亞的東方藝術,所以難以找到有說服力的類比物:在我看來,這種風格無論如何都不是愛奧尼亞式。必須注意的是我們從和這些精美的飾件一起出土的文物之中,找到了另外一些飾件,后者毫無疑問屬于仿制品,其受到斯基泰動物式風格的影響。從柏林博物館最近藏入館中且尚未公開的藏品之中,我看到了非常類似上述飾件者。

圖13

圖14 金銀來通(公元前5世紀)

庫班流域的七兄弟墓群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圖15 木頭來通的黃金飾件(公元前5世紀)

庫班流域的七兄弟墓群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七兄弟墓群的出土物之中,表現出純粹的斯基泰動物式風格的隨葬品只有一種,就是青銅馬具的組件:數目驚人的殉馬與死者葬在一起。在這些組件之中,公元前6世紀存在一種不為人知的趨勢,動物圖像轉變為棕櫚葉圖像和其他的植物圖像(參見圖12:C, F, G;圖16:A, B, E)。

圖16 動物式風格的馬勒(公元前5—前4世紀)

我已經提出,尼費恩墓地的土著民墓葬、克里米亞的希臘化斯基泰人的墓葬,表現出和七兄弟墓群一樣的特征,而且都屬于同一時期:公元前5至前4世紀。

除了希臘影響力的持續增強以外,公元前4世紀沒有為庫班河流域帶來任何改變,而希臘的影響力甚至可以從甲胄的選擇上得到證實:例如,除了希臘頭盔以外,脛甲和希臘式甲胄也開始流行。希臘式胸甲的一個精美樣品最近由維謝洛夫斯基在伊利莎維廷斯蓋亞的一座村莊的墓葬里發現(圖17)。胸甲上裝飾著美杜莎的頭像,頭像看起來很古老,但實際只是一件仿古作品,其年代屬于公元前4世紀上半葉末期。我們必須注意,在公元前5世紀末期和前4世紀初期,希臘的強烈影響不僅可以從首飾的風格上,而且也可以從阿提卡陶器進口量的穩步增長上感受到。斯基泰首領特別偏好大型的描繪著雅典的體育競賽和戰士裝扮的雅典娜女神的泛雅典娜節瓶。

圖17 希臘青銅胸甲(公元前4世紀)

庫班河流域的伊利莎維廷斯蓋亞出土,艾米塔什博物館,圣彼得堡。

但是,希臘影響并不能夠扼殺斯基泰風格,后者在馬具上總是獨領風騷。斯基泰風格精致且成熟,但仍然屬于純亞洲式。它向我們展現了植物母題和動物母題的巧妙結合,但動物母題占據了主導地位。相關內容將在本書的第八章做詳細探討。這種風格的青銅器不是出自希臘工匠之手:希臘人可以掌握此風格的形式,接受其裝飾原則,但是絕對不可能創造出和庫班墓葬與克里米亞墓葬出土的馬勒飾件一樣的純東方式器物。已經識別出兩股潮流:一股來自南方,來自美索不達米亞;另一股來自北方,在那里的森林和沼澤地里,麋鹿和馴鹿與饑餓的狼群展開搏斗,這三種動物都是希臘的裝飾藝術所不了解的。工匠是土著居民,他們很可能像在高加索草原上工作一樣在辛梅里安的博斯普魯斯的希臘城鎮里工作。

總而言之,公元前5至前4世紀的斯基泰文化在公元前6世紀就已經徹底形成。它是游牧民首領的貴族文化,是混合和復合而成的。它是本土的、古老的,但又是精致的,甚至是洗練的。在公元前6世紀,進口和影響的路線有兩條:一條是東方路線,起點可能是美索不達米亞(其取道高加索)和小亞細亞(其穿過黑海南岸的希臘殖民地);另一條是希臘路線,起點是小亞細亞的愛奧尼亞和伊奧利亞(Aeolian)的殖民地。在接近公元前5世紀末期時,東方路線式微而且幾近消亡,希臘路線得到發展且日趨成熟。小亞細亞的希臘能工巧匠們開始為斯基泰人效力,并且開始考慮他們的喜好。但是,工匠們對于斯基泰人的生活只有一個泛泛的認識:他們知道斯基泰器物的外觀,以及斯基泰人對于動物式風格的喜愛,但是他們作品的氣韻還是屬于愛奧尼亞式。

在公元前6世紀的斯基泰文化中東方元素占據主導地位這一事實,至關重要,而且也得到廣泛認可。雖然我們不知道公元前6世紀生活在南俄的斯基泰人的裝束是什么,但是從我將在本書第五章介紹的圖像中,我們非常清楚他們在公元前4和前3世紀的裝束,而且因為該裝束屬于純東方式,所以我們可以假設自公元前6世紀開始,它都沒有改變。它是伊朗語部族的裝束,我們可以從納什洛斯坦(Naksh-i-Rustam)和貝希斯敦(Bisutun、Behistun)的浮雕,以及波斯藝術的其他遺物中得知。我不會展開討論,因為這一事實已經得到公認,而且也被反復研究了一遍又一遍。至于裝備,除了青銅頭盔和脛甲是借鑒了希臘人以外,庫班墓中出土的裝備都屬于伊朗式:伊朗人的飾有胸章的魚鱗甲——一種巧手打造的青銅圓領衫;矛和擲矛;有著三角形青銅箭頭的箭,它們從鐵器時代早期開始跟隨著伊朗人傳播到整個古代世界;被古人認為屬于斯基泰樣式的弓,它們被古人和現代人反復描繪;將箭袋和弓袋合二為一的箙韜,由木頭制成,表面覆蓋著皮或金屬,是伊朗人的典型器物;短的鐵劍;邊緣有突起的劍鞘,鏈條或系帶借助于該突起可以把劍懸掛在戰士的腰帶上,這種劍鞘適合騎兵使用,經常被波斯的工匠描繪;最后,短劍,通常用帶子綁在戰士的左腿上,也是方便像步兵一樣裝備的騎兵的一種裝備。上述這些已被大家熟悉又常常被提起,最近一次是由明斯(Minns)闡述。

不那么廣為人知的是馬具,特別是馬勒,屬于純伊朗式,我們可以借助于墓葬中出土的成百上千件部件將馬具修復。額飾、耳罩、胸飾、嵌在皮帶上特別是嵌在皮帶交叉處的飾件、懸掛的鈴鐺,總而言之這一整套馬勒,只有赫梯和亞述圖像中描述的馬具可與之相比。部件與調節裝置都相同,皮帶上都有大量的金屬。但是也有一個明顯的區別:赫梯和亞述的馬勒的裝飾幾乎都屬于幾何形風格,但是斯基泰的裝飾除了極少數個案以外,都屬于我在上文所描述的獨特的動物式風格。在介紹斯基泰的喪葬風俗時,我不止一次地提到遺體受到頂篷的保護,置于靈車或者由家臣運送,頂篷由四根頂部裝著搖響器的撐桿撐起,搖響器的頂端或為動物雕像,或為動物頭部雕像。撐桿撐起一塊織物,織物上可能縫有黃金飾件。有幾個搖響器的頂端分別立著公牛頭、騾頭和格里芬頭(圖7:B—D)。喪葬中使用頂篷是純粹的東方傳統,我們在邁科普的紅銅時代墓葬中發現了這個傳統,它也一直在整個東方延續。東方使用的撐桿的頂端也裝飾著動物頭部雕像或者其他雕像:這些撐桿出現在巴比倫各地,在那里它們意味著權杖或標志,而且幾乎每個神都攜帶著它們。類似的象征物也出現在亞述國王的身前:它們是最重要的軍隊的標志。埃及和赫梯帝國也是如此。斯基泰人無疑是受到了這種東方傳統的影響。圖7中的A所示的撐桿頭,可能不是頂篷的組件。它獨特的形狀,以及它用來驅邪的裝飾圖案,都暗示著它是一個標志,或者是一對標志中的一個——因為我們發現了一對——,它由送葬隊伍中的領頭者扛著。頂篷撐桿的形狀模仿的自然是上帝或國王的標志。它的頭部似乎主要是用來驅邪,鈴鐺當然也是。有趣的是相同的風俗也可見于卡帕多西亞:我已在上文說過羅浮宮和大英博物館收藏了一些來自于該地區的青銅桿頭(圖2),桿子本身由木頭或鐵制成。有些撐桿頭是一只公羊立于一個搖響器之上——純亞述類型,這種類型也影響了西西伯利亞;但是更多的撐桿頭是一個程式化的大女神(野獸女神)的雕像,或者是兩個大女神(野獸女神)的雕像,一個立于另一個之上。非常奇妙,我們從亞歷山卓普的庫爾干中發現了一個頂篷的撐桿頭,撐桿頭頂部是類似的女神像,相關內容將在本書第五章展開討論。使用卡帕多西亞的撐桿頭的場合可能是葬禮或儀式,就像南俄的例子一樣,它們和鈴鐺一起用繩索或皮帶系綁。

因此,斯基泰人在公元前6世紀時的裝束、裝備和喪葬用具,都屬于純東方式,幾乎沒有受到希臘的影響。正如我們觀察到的那樣,公元前6世紀的斯基泰墓中出土的大部分器物,其風格和工藝也是東方式的。我不需要詳述上文提及的東方舶來品,它們的新亞述時期風格和本都——卡帕多西亞風格一眼就可以辨認出來。這些風格的一些器物以琥珀鑲嵌為裝飾手法。它們并沒有讓我們困惑。東方藝術,尤其是埃蘭藝術和蘇美爾藝術,在所有的時期都運用鑲嵌工藝來使雕像、金屬器和宮殿墻壁的表面變得豐富多彩。雖然掐絲鑲嵌工藝確實是在這個時期之后才被運用,但是我們可以相信掐絲是在巴比倫或亞述的某個地方發明的。最近由霍加斯和波爾森(Poulsen)公布的來自尼姆魯茲(Nimrud)的新亞述時期的象牙制品,采用了幾乎一致的工藝,而且類似的工藝從最古老的年代開始就流行于埃及,用于為金屬器鑲嵌寶石。同樣的工藝繼續運用于伊朗人的手工制品之中,可以從伊朗人的兩件重要文物上觀察到,它們都屬于公元前4世紀:來自突厥斯坦、現藏于大英博物館的珍寶,已由道爾頓(Dalton)公布并附有評述;蘇薩的發現今藏于羅浮宮,德摩根(de Morgan)已公布。這兩件珍寶和庫班發現的首飾驚人地相似,證明三者來自同一個地方。我把這些鑲嵌器物與一組金屬器(主要是青銅器和銀器,是古風時代的斯基泰馬具的組件)相聯系:鏤空圓形飾物附在一個金屬圓盤之上,鏤空的部位填滿了黑色物體(圖18)。這種工藝也是純東方式的:類似物在巴比倫、亞述和埃及都有發現。特別有趣的是,同樣的工藝也在青銅時代末期和鐵器時代初期的外高加索被運用于類似物品:我們發掘了這一時期及以后的許多墓葬,感謝貝爾克(Belck)、羅斯勒爾(Roessler)、伊萬諾夫斯基(Ivanovski)與其他人的考古發掘工作,其中一些墓驚人地奢華。幾乎在每個墓內我們都發現了與庫班出土物類似的圓形飾物,以及鏤空的垂飾,通常呈小鳥形或動物形,空洞處填滿了黑色物體。相同的工藝也常常用在劍柄等器物上。就這個問題而言,我們可以確認外高加索在幼發拉底河流域和北高加索之間扮演了中間人的角色。然而,我們必須避免犯一個常見錯誤,就是認為外高加索的墓葬屬于凡王國。據我們所知,凡王國晚于外高加索地區的史前文明,它接受的是亞述文化,僅對其做了輕微修改。

圖18 庫班和南高加索發現的馬具

更困難的是為庫班和其他地方的公元前6世紀斯基泰墓中出土的器物的動物式風格分類。它的一些鮮明且非常古老的特征表現得非常突出。我們將在稍后探討這個問題,但是應該注意到這些特征中的一些也出現在亞洲藝術之中。我將介紹辛尼里(Sinjirli )雕像中的一些尾巴末端呈鳥頭狀的赫梯塑像。關于頭部反轉——一個便于填滿指定空間,尤其是一個圓形空間的姿勢——的動物,除了雷納克在他關于飛騰馬(the flying gallop)的論文中所提及的例子以外,我將以在蘇薩發現的亞述—迦勒底砝碼為例:砝碼雕刻成一頭俯臥的野驢的形狀,這種圖像經常出現在南俄的黃金飾件和馬勒裝飾物上,特別是在古風時代。可以發現伊朗人的祖先在描繪動物時,習慣將動物的上半身扭向一個方向,下半身則朝向另一個方向,就像在頓河河口附近發現的劍鞘上的圖像一樣,另外庫班流域發現的馬具上的圖像也是如此,這類母題稍后也大量出現在史前時期和薩爾馬泰時期的西伯利亞器物之上。例如在波斯的哈馬丹(Hamadan)發現的一把斧頭,現藏于大英博物館(圖19:B):它是一整套波斯斧頭中的一件,飾有動物式風格的圖像,根據斧頭的形狀和裝飾圖像,可以將這組斧頭與一些來自原史時代的埃蘭、來自巴比倫和來自亞述的斧頭聯系起來。大英博物館館藏斧頭的背部被雕刻成波斯的獅頭格里芬的形狀,有冀、長角,頭部反轉,這種母題早在巴比倫時期就已經出現在圓柱形石頭上,描繪的是一名英雄與一頭獅子搏斗的場景。這一整套斧頭顯然與庫班墓葬的出土器物類似。動物的表現方式與南俄撐桿頭的雕像和鳥頭(動物頭)相同。在波斯西南部的克爾曼(Kirman)附近的凱那曼(Khinaman),靠近俾路支(Baluchistan)的邊界處,出土了一把斧頭(圖19:E),非常有趣的是,我們在這把斧頭上發現了起驅邪作用的眼睛圖案,而它是上文已提及的從庫班出土的古老桿頭上的主要紋飾。這套斧頭中最值得關注的一把,也是與南俄出土的同類器物最為相似的一把,來自巴克特里亞,是一把錯銀青銅斧(圖19:A),最近由赫拉克勒斯·里德爵士公布:刻畫了三個動物的交配圖,獅子一邊與野豬爭斗,一邊蹂躪著公羊。除了鑲嵌工藝(源自蘇美爾地區的巴比倫的流行工藝)以外,我關注三個動物形成的這種組合,這類母題被南俄藝術和愛奧尼亞藝術所吸收;同時也關注獅子和公羊的頭部呈反轉狀,此姿勢是我上文提及的將動物上半身扭向下半身的反方向姿勢的原型。雖然我在本書的第八章預留了一些關于斯基泰動物式風格的更詳細論述,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須指出,這種風格非常容易識別,也非常具有獨創性,它只形成于南俄,是與亞述—波斯藝術長時間接觸以后形成的,在這段時間里它受到亞述—波斯地區的強烈影響,導致它的母題與亞述—波斯風格的母題融為一體。這一點我們已從克列爾梅斯出土的戰斧和鑲嵌著琥珀的獅子胸飾上觀察到。

圖19

A.青銅儀式斧,巴克特里亞出土;B.青銅儀式斧,波斯哈馬丹出土;C.青銅斧,亞美尼亞凡城出土;D、E.兩把青銅斧,波斯出土;大英博物館。

公元前6與前5世紀的斯基泰文化中的東方面貌可以通過其他類比物論證,而且可以認為已被證實。一開始,我們就認同斯基泰藝術是復雜的伊朗藝術的一個分支這個觀點,而伊朗藝術,迄今為止我們知道的只有波斯這一分支。斯基泰分支一方面從發達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和埃蘭文明中繼承了伊朗藝術的母題,并且展示了這些母題的一種演變,另一方面嘗試將伊朗藝術與其他原始且更為古老的藝術相結合,后者的源頭目前仍是未知數。公元前5世紀以降,斯基泰藝術與波斯藝術一樣,都受到希臘的愛奧尼亞藝術越來越強烈的影響。這種影響只能歸因于希臘和斯基泰的持續往來。希臘殖民地是它們的中間人,尤其是博斯普魯斯王國的城鎮。這個話題將在下一章詳細論述。

下面我用一段評論作為本章的總結。在本書這樣的綜述性作品中,我不能詳細討論最熱門的斯基泰人族屬的話題。本書的后面部分將有推論,我認為斯基泰人屬于伊朗語部族,盡管最近幾位權威人士,如格扎·納吉(Geza Nagy)、明斯和泰迪爾(Treidler)都重提蒙古語部族或都蘭語部族假設,后兩種假設似乎已被西富那(Schiefner)、賽斯(Zeuss)、古奇米茲(Gutschmid)、穆林哈夫(Müllenhoff)和托馬舍克(Tomaschek)的有見地的意見徹底駁倒。任何一種推測都不容易堅持,雙方都缺少關鍵性的證據。他們雖然一直認為支持伊朗語部族假設的一個決定性論據,是潘提卡彭、塔奈斯和奧爾比亞的土著民或半土著民的伊朗語人名,但是忘記了這些人名屬于羅馬時期,它們證明的是薩爾馬泰人(Sarmatian),而不是斯基泰人滲入了希臘城市。被強調的還有公元前4至前3世紀的博斯普魯斯文物上描繪的斯基泰人有著蒙古人種的容貌。但是,必須牢記在心的是這些文物描繪了兩個人種:一為蒙古人種,出現于索洛卡發現的箙韜;一為印歐人種,可見于其他大多數文物。盡管如此,我完全同意那些認為斯基泰人有伊朗人血統的學者的觀點,不過我也樂意承認蒙古人和都蘭人血統的強勁滲入。我的推理主要建立在歷史學、考古學和宗教的依據之上,因為語言學研究沒有提供關鍵性的標準。關于阿息庫茲人(也就是斯基泰人)和薩卡人(Sacian)的記載,他們和薩爾馬泰人(其屬于伊朗語部族已毫無爭議)的親密關系,以及希羅多德的記載都已獲得考古學的證實;至于黑海的斯基泰人的宗教信仰我們將稍后探討;毫無疑問南俄的斯基泰部族屬于伊朗人,他們和米底人、波斯人非常相似,但是屬于伊朗人的另一支。眾所周知,語言學的證明是建立在數量并不多的由希臘人傳遞給我們的斯基泰語單詞之上的,是絕對不可能反對這個假設的。但是對于考古學證據,公眾并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而對我來說,考古學的證據已經是接近確定了。我們已經看過非常古老且有充分理由相信是屬于斯基泰人的文物,這些文物只能借助于伊朗人的類似物進行解釋,并且如果不將斯基泰文物與同時期的波斯藝術相聯系,就不可能定義斯基泰藝術的整體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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