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第一場 梁拉托府中廳堂

（梁拉托、安東奧、瓔珞珍、西蘿及二侍女、貝麗絲及一親人上。）

梁拉托　約翰伯爵來赴晚宴了嗎？

安東奧　我沒有看見他。

貝麗絲　這位先生一臉尖酸刻薄，見了他，什么好東西吃起來也沒有味了。

西　蘿　這個人一肚子的怪脾氣。

貝麗絲　如果能把他一分為二，把半個他和半個班勒蒂合二為一，那就妙不可言了。一個像木頭人，什么話也不說；另一個像晚年才生的寶貝兒子，稀里嘩啦說個不停。

梁拉托　那么，讓班勒蒂騎士半個舌頭長在約翰伯爵嘴里，讓約翰的心事掛在班勒蒂的臉上——

貝麗絲　叔叔，還要這個人快手快腳，加上滿滿的錢包，那就天下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愿嫁這樣的丈夫，如果他能得到她喜歡的話。

梁拉托　說實話，侄女，你這張嘴這樣厲害，哪個男人吃得消呀？

安東奧　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貝麗絲　如果不被聰明誤，那不是更聰明了嗎？其實，上帝何必這樣麻煩，既把頭上長角的公牛給了馴服的母牛，又把肚子下面長角的公牛給不聽話的母牛？

梁拉托　這樣看來，你是不要頭上長角的公牛了？

貝麗絲　說對了，如果上帝不給我一個這樣的丈夫，那我真要從早到晚都謝天謝地了。天呀！叫我怎能忍受一個滿臉胡子的丈夫？那還不如躺在羊毛毯子里呢。

梁拉托　你可以找個沒胡子的丈夫嘛。

貝麗絲　要那個丈夫干什么？讓他穿上女裝做侍女嗎？有胡子的又沒有青春，沒胡子的卻不算男人，沒有青春怎么配得上我？看來我找不到男人，只好牽著猴子下地獄了。

梁拉托　那好，你就下地獄去吧。

貝麗絲　不，到了地獄門口，看門的魔鬼是頭上長角的老王八。他會對我說：“你到天上去吧，貝麗絲，你上天去吧，這里不是姑娘們待的地方。”于是我就只好丟下猴子，到天門去找圣彼得了。圣彼得向我指出快活的單身漢在什么地方，我就和他們在一起過上快活的日子了。

安東奧　那好，侄女，我看你會聽話的。

貝麗絲　我妹妹當然會聽話，她會行一個禮，再說：“父親，由你做主。”但是，總得是個漂亮的小伙子，否則，她會再行個禮說：“爸爸，這得聽我的。”

梁拉托　那好，侄女，我要看哪一天你才能找到丈夫。

貝麗絲　那就要等到上帝不再用泥土造人了。一個女人要俯首聽命于一個風塵仆仆的漢子，豈不可悲？能把她的一生交托給歪門邪道上的一團爛泥嗎？當然不行，叔叔。亞當的子孫都是我的爛兄爛弟，我們結合起來，不成了一團糟嗎？

梁拉托　（對西蘿）女兒，記住我說的話，如果親王低三下四地求親，你知道怎樣對應。

貝麗絲　妹妹，如果求婚不合節拍，那就要怪音樂。如果親王逼得太急，你就說：做事都要按部就班，就像跳舞一樣。聽我說，西蘿，求婚、結婚、悔婚這三部曲就像快三步舞、慢四步舞、急五步舞一樣，快三步像圓舞，慢四步像方舞，急五步像旋轉舞。求婚時熱得像快三步舞，結婚時穩得像慢四步，悔婚時卻快得像急五步。腿也抬不動，卻越跳越急，一直跳到墳墓中去了。

梁拉托　侄女，你的觀察倒很精明。

貝麗絲　叔叔，我眼明心亮，白天當然看得見教堂是結婚的地方。

梁拉托　跳舞的人來了。賢弟，我們到一邊去吧。

（彼德羅親王、克羅蒂、班勒蒂、巴薩莎、堂·約翰、波拉喬、瑪格麗、歐蘇娜等假面舞客帶小鼓上。）

彼德羅　小姐，能陪你的朋友走走嗎？

西　蘿　如果你輕腳慢步，溫聲細語，不說閑話，我可以奉陪，尤其是在我要離開的時候。

彼德羅　可以讓我陪你離開嗎？

西　蘿　如果我高興，會告訴你的。

彼德羅　那你什么時候高興呢？

西　蘿　等我看到你真面目的時候。我想，好琴不會裝在破舊的琴匣子里吧。

彼德羅　我的假面具是神話中的茅屋，茅草下面有真神仙呢！

西　蘿　那你的面具是茅草做的嗎？

彼德羅　談情說愛，不能大聲喧嘩。

（他們二人退到一旁。）

巴薩莎　那好，我希望能討你喜歡。

瑪格麗　為你著想，我不希望這樣，因為我的缺點太多了。

巴薩莎　說一個看看。

瑪格麗　我祈禱的聲音太大。

巴薩莎　那我更愛你了。聽見的人會喊：阿門，但愿如此！

瑪格麗　但愿上帝給我一個好舞伴！

巴薩莎　阿門，但愿如此！

瑪格麗　跳完了舞，求老天讓我不再看見他。怎不說話了？

巴薩莎　已經得到答案了，何必多說！

（二人跳離舞臺中心。）

歐蘇娜　我看得出你是誰，你是安東奧伯爵。

安東奧　一句話包總，我不是。

歐蘇娜　從你搖頭擺尾的神氣看來，就可以看得出。

安東奧　那是我在學他。

歐蘇娜　除了他本人，不能學得這么像。這只干巴巴的手，也證明你就是他，你就是他。

安東奧　總而言之一句話，我不是他。

歐蘇娜　去吧，去吧，你這樣會說話。難道我還認不出你來？難道你的性格還能不外露？不要說了。你就是他。引人注意的地方是隱藏不了，終歸要暴露出來的。

（他們跳舞離開舞臺中央。）

貝麗絲　你能不能告訴我誰對你這樣說的？

班勒蒂　我不能說，請你原諒。

貝麗絲　你也不能告訴我你是誰？

班勒蒂　現在不行。

貝麗絲　說我瞧不起別人，說我的俏皮話都是從《一百個笑話》中偷來的。——除了班勒蒂騎士，誰還能說得出這種話來？

班勒蒂　他是什么人？

貝麗絲　我敢肯定你知道得很清楚。

班勒蒂　我可不敢這樣說。請你相信我。

貝麗絲　他從來沒有使你笑過？

班勒蒂　請你告訴我：他是什么人？

貝麗絲　他就是親王的說笑人，一個沒有趣味的傻瓜，只會造謠生事。除了喜歡胡言亂語的人之外，沒有人愿和他來往，不是因為他聰明能干，而是因為他壞主意太多。他只會使人發笑，又會使人發脾氣，所以大家既笑他，又揍他。我敢肯定他也在舞場上。要是他敢動我一根毫毛，我就會叫他吃不消。

班勒蒂　要是我認識這位先生，我會轉告你的意見。

貝麗絲　轉告吧，轉告吧，他有本領就來過招——要是他說的話沒有人理，也沒有人笑——把他打入冷宮，冷宮里還有凍著的雞翅膀，因為他氣得吃不下，晚餐的雞翅膀就得剩下一只了。我們不要誤事，快跟上前面的舞客吧。

班勒蒂　什么事都得跟著走。

貝麗絲　不對，總不能跟著做壞事吧。一轉彎就得溜。

（舞會奏樂，眾下。 約翰、波拉喬、克羅蒂留臺上。）

約　翰　（對波拉喬旁白）我的兄長肯定愛上了西蘿，同她的父親商量去了。女人也都跟著，只剩一個假面人了。

波拉喬　假面人是克羅蒂，從他的外表就可以看得出來。

約　翰　（對克羅蒂）你不是班勒蒂騎士嗎？

克羅蒂　你看得準，我正是他。

約　翰　你是我兄長的知心人，他愛上了西蘿。我請你去打消他這個念頭。西蘿的身世怎么配做王妃呢？你可以給他提個忠告。

克羅蒂　你怎么知道他愛上了她？

約　翰　我聽見他發誓說他愛她。

波拉喬　我也聽見，他今夜就要和她結婚了。

約　翰　走吧，我們喝點酒去。

（堂·約翰、波拉喬下。）

克羅蒂　我就這樣用班勒蒂的名字來做回答，卻用克羅蒂的耳朵來聽這個壞消息。這樣看來，親王肯定是為自己求婚了。友情可以持久，但是談情說愛卻顧不得友情啊。所以愛情一定要親自進行，不能請人代勞。親眼看見才是事實，不能輕信耳朵，因為沒人能把耳聞變成目見啊。這并不算意外，每個小時都會發生，我可不能不信。因此，再見吧，西蘿！

（班勒蒂上。）

班勒蒂　克羅蒂伯爵？

克羅蒂　正是本人。

班勒蒂　來，同我一起走走，好嗎？

克羅蒂　到哪里去？

班勒蒂　就在那棵柳樹下，談談你的事情，好嗎？你打算怎樣把柳條編成失戀的花圈，戴在什么地方？是像商人圍在頸上的金鏈條，還是像軍人掛在肩頭的軍功帶呢？因為你的西蘿已經落到親王手里去了。

克羅蒂　我希望他們會歡天喜地。

班勒蒂　怎么，你說話好像牛販子廉價賣出了一頭小牛似的。你想，親王會這樣對你嗎？

克羅蒂　我請你離開我。

班勒蒂　你這就像一個瞎子，頑童偷了他的肉掛在柱子上，瞎子卻去打柱子。

克羅蒂　如果你不走，那我就走了。（下。）

班勒蒂　可憐兮兮的小鳥，受了一點輕傷就要躲到蘆葦叢中去了。但是我的美人貝麗絲了解我嗎？她不知道真實情況，卻目中無人地把我說成是親王的說笑人。嘿，我得到這個美名，也許是因為我喜歡說說笑笑，這就使人誤解了我。其實，我并不是如此；是貝麗絲的壞脾氣使大家都相信她而誤解了我的。得了，我也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了。

（彼德羅親王上。）

彼德羅　喂，老兄，伯爵在哪里？你看見他了嗎？

班勒蒂　的確，主公，我剛才看見他，還開了個移花接木的小玩笑。看見他愁眉苦臉地像一只受了傷的小鳥待在這里，我就告訴他主公已經贏得了年輕美人的歡心。我要他同去柳樹下編織一個失戀的葉圈，或者用柳枝做成鞭子，好抽他自己一頓。

彼德羅　為什么要抽他一頓？他犯了什么錯嗎？

班勒蒂　他犯了小學生才會犯的錯誤。小學生發現了一個鳥窩，卻告訴了他的小朋友，不料這個小朋友居然把鳥偷走了。

彼德羅　你認為信任別人是錯誤嗎？錯誤的是辜負了信任的人。

班勒蒂　那么，鞭子和花環有什么用處呢？在我看來，花環應該他自己戴，而鞭子卻應該落在偷鳥的人身上。

彼德羅　我教會鳥兒唱歌之后，會把鳥兒歸還原主的。

班勒蒂　如果鳥兒唱歌如你說的那樣，那你可真是個大好人了。

彼德羅　貝麗絲小姐和你有爭論，陪她跳舞的人說，你對她有不少誤會。

班勒蒂　啊，她把我說得連一塊木頭都不如。即使我是只剩下一片綠葉的老橡樹，我也不會準她這樣胡說八道的。我的假面具都要變成真面孔來和她辯個你死我活了。她對我說——說時沒有認出我來——我是親王手下的說笑人，是一團污泥爛草。她的話對我如萬箭穿心，每句話都是尖刀利刃。如果她的呼吸和言語一樣惡毒，那走近她身邊的人即使在北斗星照耀之下，恐怕也不得好死。即使亞當降生以后，全天下累積的財富都給她做嫁妝，我也不會娶她。她會把赫鳩力士當奴才，把他的武器當劈柴燒來取暖的。只要她在，人世就不如地獄好，人們寧愿犯罪打入地獄，免得擔驚受怕，在她造成的恐怖混亂中過日子。

（克羅蒂、貝麗絲、梁拉托、西蘿上。）

彼德羅　瞧，她來了。

班勒蒂　請主公派我到任何地方去做任何事情，哪怕是遠在天邊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去亞洲最偏僻的角落找一根牙簽，到非洲去量一量約翰王的腳有多長，向忽必烈汗討一根胡須，到矮人國去隨便找什么東西，我都不愿再和這個人面鳥身的怪物說三句話了。您沒有事用得上我嗎？

彼德羅　沒有，只想要你做個伴。

班勒蒂　天呀，這可是我吃不消的苦菜、望而生畏的長舌娘娘。（下。）

彼德羅　來吧，姑娘，你失掉班勒蒂騎士的歡心了。

貝麗絲　的確，主公，他借給我一片好心，我還他兩份好意，這不是雙倍奉還嗎？天呀，他以前也贏得過我的好感，不過他擲的是假骰子。所以主公也可以說我是他手下的敗將。

彼德羅　你把他打翻在地，姑娘，把他打翻在地了。

貝麗絲　我不希望他把我打翻在地，使我生下來的都是小傻瓜。您要我去找克羅蒂伯爵，我和他同來了。

彼德羅　怎么了，伯爵，怎么不高興呀？

克羅蒂　不是不高興，主公。

彼德羅　那是什么？是病了嗎？

克羅蒂　也不是病了，主公。

貝麗絲　伯爵既不是不高興，也沒有生病；但又不能說他高興或健康。他隨隨便便，像個橘子，既不爭風，也不吃癟。

彼德羅　的確，小姐，我看你說得對，雖然我敢發誓，他的自負不是真的。來吧，克羅蒂，我已經為你求了婚。美麗的西蘿就是你的了。我也和她父親說明，并且得到他的同意。你就定個結婚的日子吧。上天會給你們幸福的。

梁拉托　伯爵，接受我的女兒，也接受我的財產作陪嫁吧。這是親王做成的好事。讓大家都歡呼“阿門”！

貝麗絲　說吧，伯爵，輪到你了。

克羅蒂　最大的歡樂是說不出來的。如果說得出來，那也只是冰山露出來的一角。小姐，既然你是我的，我也就是你的，我把我的全部都獻給你了，讓我們的愛情滲透彼此的身心吧。

貝麗絲　說話呀，妹妹。如果不說也好，那就用一個密吻封住他的嘴唇，把愛情永遠封閉在你們的心里。

（克羅蒂與西蘿親吻。）

彼德羅　的確，小姐，你有一顆歡樂的心。

貝麗絲　是的，主公，幸虧我有了這裝聾作啞的心，才聽不見那些惹是生非的風言風語。我的好妹妹正咬著她情人的耳朵，說些知心體己話呢。

克羅蒂　的確是這樣，堂姐。

貝麗絲　好伯爵，快成親吧。大家都成對成雙，就剩下我一個面黃肌瘦的女人，躲到屋子角落里去悲嘆哀鳴了：嗨嗬！到哪里去找一個情哥？

彼德羅　貝麗絲小姐，我給你找一個吧。

貝麗絲　我倒想得到你父親的親生骨肉，主公有沒有一個像你的親生兄弟？您的父親生了很多好丈夫，可惜都不是一個普通姑娘容易接近到的。

彼德羅　你會要我嗎，小姐？

貝麗絲　不敢冒昧，主公，除非我還另外有一個普通丈夫。您好比是華貴的大禮服，但是不能整天穿在身上。我請主公原諒，我生來就愛談談笑笑，不談正經事情的。

彼德羅　你要是不談不笑，那才是最大的損失呢。談笑風生，對你再合適不過了。你是天笑星的哈哈聲中出生的吧？

貝麗絲　主公，我母親生我的時候哭哭啼啼，哭得天哭星都掉眼淚了，那才生下了我。妹妹，但愿你們快快活活，不要像我這樣。

梁拉托　侄女，你去看看我交代你的事做得怎樣了，好嗎？

貝麗絲　真對不起，叔叔。——（對彼德羅）請你原諒，我要失陪了。（下。）

彼德羅　說實話，她真是個歡天喜地的好姑娘。

梁拉托　主公，她身上簡直沒有憂慮的影子，連睡著了也是無憂無慮的。我女兒告訴我：她姐姐即使做了噩夢，醒過來也會哈哈大笑。

彼德羅　她聽到談丈夫的事就不耐煩。

梁拉托　難怪她會笑得向她求婚的人都不知所措了。

彼德羅　她若嫁給班勒蒂倒是天生的一對。

梁拉托　天哪，主公，要是他們結了婚，那包管不出一個星期就會鬧得天翻地覆。

彼德羅　克羅蒂伯爵，你打算什么時候到教堂去結婚？

克羅蒂　就明天吧。舉行婚禮之前，時間老人簡直是扶著拐杖一步一移啊。

梁拉托　我的好女婿，星期一以前恐怕不行，還是等七天之后吧。時間倉促，怎能把事情辦得稱心如意呢？

彼德羅　來吧，不要搖頭嘆氣了。克羅蒂，我保證時間不會過得沒有趣味。七天之內，我要像赫鳩力士移山倒海一樣把班勒蒂這座大山移到貝麗絲的汪洋大海中來，我要使他們不成對也要成雙，只要你們三個助我一臂之力，準可以大功告成。

梁拉托　主公即使要我花十個不眠之夜，我也會心甘情愿去為您效勞。

克羅蒂　我也一樣，主公。

彼德羅　你也一樣嗎，溫存體貼的西蘿？

西　蘿　我當然愿意竭盡我微薄的力量，主公，去幫我姐姐找到個好丈夫。

彼德羅　那班勒蒂就不會是我所知道的“失道寡助”的好丈夫了。至少他有名副其實的貴族出身，無人不知的英勇，有口皆碑的忠誠。我要告訴你如何順著你姐姐的脾氣使她愛上班勒蒂。——（對梁拉托和克羅蒂）有你們二位的大力相助，盡管班勒蒂聰明敏銳，喜歡挑剔，也要落入貝麗絲的情網。如果我們能夠馬到成功，那愛神的弓箭就沒有用武之地了，他的功勞都要記在我們名下。因為我們才是名副其實的愛神。快同我走吧，我就要告訴你們我的妙計。

（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