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泰阿泰德(漢譯世界學術(shù)名著)
- (古希臘)柏拉圖
- 3172字
- 2022-07-22 16:32:19
譯者前言
《泰阿泰德》是柏拉圖的一篇重要作品,通常被認為處于從中期向晚期對話錄過渡的階段。它不可能是一篇早期作品,盡管在形式上它與早期對話錄有相似之處,如,探究特定概念的定義,采用蘇格拉底式的辯駁論證,以無結(jié)論的方式結(jié)尾,等等。早期對話錄通常只是直接應(yīng)用辯駁論證,而《泰阿泰德》明確把這種方法描述為靈魂方面的“助產(chǎn)術(shù)”,這應(yīng)該是柏拉圖經(jīng)過一番反思之后對蘇格拉底否定性的哲學精神的肯定性定位。還有一點可以佐證《泰阿泰德》不屬于早期作品:它在序言部分提及泰阿泰德參與了雅典軍隊在科林斯地區(qū)的戰(zhàn)役并為此殞命,而這場戰(zhàn)役的年代基本可推斷為公元前369年。柏拉圖很可能是在泰阿泰德去世后不久寫作了本篇對話錄,并讓他充當對話的主要角色以紀念這位出色的數(shù)學家、在學園中共處多年的朋友。這個時候的柏拉圖已是花甲之年了。無論是因為政治實踐的受挫還是由于年歲增長或者別的因素,《理想國》中透露出來的政治熱情和入世心態(tài)在《泰阿泰德》中被一種更為避世和超脫的情懷所取代了;典型的哲學家不再被看作政治統(tǒng)治方面的行家,而主要被描述為道德和科學之永恒主題的沉思者(參考《泰阿泰德》,173c以下)。“知識是什么”這樣一個更為純理論的追問,或許正好符合柏拉圖當時的心境。
《泰阿泰德》這篇對話錄由兩場談話組成。前一場是歐幾里德和忒爾西翁兩人簡短的鋪墊性談話。這兩人都是麥加拉人,也是蘇格拉底的追隨者,在后者臨死的時候,這兩人都在場(參見《斐多》,59c)。歐幾里德在這段簡短的談話中贊美了泰阿泰德,并說他曾經(jīng)聽蘇格拉底向他轉(zhuǎn)述了一場涉及泰阿泰德的談話。歐幾里德自稱把這場談話記錄下來了,并且讓仆人為忒爾西翁朗讀出來。這讀出來的內(nèi)容就是《泰阿泰德》的主體部分,它是蘇格拉底、塞奧多洛和泰阿泰德之間的一場哲學談話,其主題是探究“知識”的本性。在結(jié)束談話之時,蘇格拉底說自己將去對付美勒托等人的控告。作者在此無疑暗示了蘇格拉底的臨死。這樣,整篇對話錄實際上處在臨死的泰阿泰德和臨死的蘇格拉底之間;不難看出,柏拉圖創(chuàng)作這部作品同時隱含著對這兩人的紀念。
除了兩段離題話之外(一段關(guān)乎“精神助產(chǎn)術(shù)”,另一段關(guān)乎哲學家與法庭訟師的對立),這篇對話錄集中探討的主題是“知識”的本性。蘇格拉底提出“知識是什么”的問題,泰阿泰德幾次嘗試做出回答。泰阿泰德第一次回答知識是制鞋術(shù)和幾何學之類的各門技藝和學問,這被蘇格拉底說成是答非所問,因為這種回答不是提供內(nèi)涵定義,只是列舉外延。接下來,泰阿泰德先后提供了三種知識的定義:1.知識是感覺;2.知識是真信念;3.知識是帶有說理的真信念。這三種定義先后被蘇格拉底駁倒了,于是,對話以無結(jié)論告終。第一個定義的討論涉及了普羅泰戈拉所謂“人是萬物的尺度”的主張以及赫拉克利特所謂“一切皆流變”的主張。第二個定義的討論主要涉及“假信念”的可能性問題,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其中提到的關(guān)于心靈活動方面的“蠟板譬喻”和“鳥籠譬喻”。第三個定義討論的關(guān)鍵之處在于澄清“說理”(logos)的涵義,以及知識與說理之間究竟有何關(guān)系。盡管對話以無結(jié)論告終,但是它仍然蘊含著柏拉圖對“知識”之本性的某些根本理解。
《泰阿泰德》無疑是一部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而又影響深遠的經(jīng)典哲學著作,歷史上的許多著名哲學家,包括萊布尼茨、貝克萊和維特根斯坦,對它都有品評,而且當今的知識論研究者仍然不斷提及這部著作。1它是兩千多年前的作品,卻一點也沒有過時。
這個譯本從最初翻譯至今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年。2009年我在劍橋大學古典學系訪問期間開始著手翻譯并完成了初稿,當時的主要參考版本有:1. Burnet校勘的OCT希臘文本;2. Fowler編輯和翻譯的希臘文和英文對照的Loeb本;3. 經(jīng)由Burnyeat修訂的Levett的英譯本(收于Cooper和Hutchinson編輯的Plato: Complete Works,我將稱此譯本為“PCW”);4. Cornford的英譯本。在個別地方還偶爾參考了:1. Campbell編輯和注釋的希臘文本;2. Jowett的英譯本;3. Benardete的英譯本;4. Schleiermacher的德譯本。2012年,我著手對初稿進行了修訂。當時我從互聯(lián)網(wǎng)上獲得希臘文、拉丁文、英文、德文和法文的多種柏拉圖全集和單篇對話錄,大多由19世紀西歐學者編輯或翻譯(其中英文就有Cary、Dyde、Kennedey、Paley等人的譯本),它們也成為我修訂譯稿時的次要參考文獻:只在涉及個別關(guān)鍵術(shù)語或疑難句子的時候才使用它們。2013年,我對譯文做了再次修訂,除了前面提及的參考版本之外,這次修訂尤其參考了:1. Duke等人校勘的新版OCT希臘文本(據(jù)該書“前言”,《泰阿泰德》的校勘者是W. F. Hicken);2. McDowell的英譯本;3. Chappell的英譯本;4. Waterfield的英譯本。此外,嚴群、王曉朝和臺灣地區(qū)學者何畫瑰的中譯文也給我提供了某些借鑒。為便于讀者檢索,茲將參考文獻信息列舉如下(以譯、編者姓氏排列):
Benardete, S. The Being of the Beautiful: Plato’s Theaetetus, Sophist, and Statesman(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4).
Burnyeat, M. F. The Theaetetus of Plato(translated by M. J. Levett with revisions by Burnyeat and introductory essay by Burnyeat),(Indianapolis: Hackett, 1990).
Burnet, J. Platonis Opera, Tom. I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00)(通常稱作“OCT本”).
Campbell, L. The Theaetetus of Plato(second edition)(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883).
Cary, H. The Works of Plato, vol. 1(London: Henry G. Bohn, 1854).
Chappell, T. D. J. Reading Plato’s Theaetetus(Indianapolis: Hackett, 2005).
Cooper, J. M. and Hutchinson, D. S. (eds.) Plato: Complete Works (Indianapolis: Hackett, 1997).
Cornford, F. M. Plato’s Theory of Knowledge: The Theaetetus and The Sophist (London: Kegan Paul, 1935).
Diès, A. Platon: Oeuvres Complètes. Tome VIII, 2ePartie: Théétète. Texte établi et traduit par Auguste Diès. Paris: Société d’Edition ‘Les Belles Lettres,’ 1924(通常稱作“Budé本”).
Duke, E. A., & W. F. Hicken, W. S. M. Nicoll, D. B. Robinson, J. C. G. Strchan (eds.) Platonis Opera, Tom. I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通常稱作“新OCT本”).
Dyde, S. W. The Theaetetus of Plato (Glasgow: James Maclehose and Sons, 1899).
Fowler, H. N. Plato VII: Theaetetus, Sophist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21)(通常稱作“Loeb本”).
Jowett, B. The Dialogues of Plato, vol. 4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892).
Kennedey, B. H. The Theaetetus of Plato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881).
McDowell, J. Plato: Theaetetus (translated with notes)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73).
Paley, F. A. The Theaetetus of Plato (London: George Bell & Sons, 1875).
Schleiermacher, F. Platons Werke (zweiten Theiles erster Band, dritte Auflage) (Berlin: Druck und Verlag von Georg Reimer, 1856).
Waterfield, R. Plato: Theaetetus (Harmondsworth: Penguin, 1987).
何畫瑰(譯注),《柏拉圖的〈泰鄂提得斯〉譯注》,專題研究計畫成果報告,2008年。
嚴群(譯),《泰阿泰德,智術(shù)之師》,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63年。
王曉朝(譯),《柏拉圖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
我在電腦上修訂完成后打印了一份并且嘗試把譯文朗讀出來,不料許多過于強調(diào)直譯的做法和書面化的表達方式使得讀起來很不順暢,這對于作為談話內(nèi)容的作品而言顯然是不合適的,這樣我又照著口語化的要求把譯文順了一遍。犧牲某些嚴格直譯和文雅措辭以換來某種程度的口語化和樸實性,我認為這是值得的。我本想讓譯文盡可能少出現(xiàn)希臘詞的文中注,不過現(xiàn)在看來仍保留了不少,希望它們是一些幫助而不是妨礙。這些希臘詞,有些是經(jīng)過形態(tài)轉(zhuǎn)換的(即,依習慣把名詞轉(zhuǎn)換成單數(shù)主格形式,把動詞轉(zhuǎn)換成不定式,等等),有些沒有經(jīng)過轉(zhuǎn)換,這點請讀者留意。譯文中為了強調(diào)某些語詞和表述而使用了不少引號或者采用了異體字,它們是原著中沒有的。
關(guān)于人名、地名的翻譯,盡可能遵循約定俗成的原則(主要參考汪子嵩等編著的《希臘哲學史》第二卷和王曉朝譯《柏拉圖全集》第二卷),因為用漢字來音譯西文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多高的精確性,也就沒有必要創(chuàng)造更多陌生名稱來顯示自己工作的“原創(chuàng)性”。《世界人名翻譯大辭典》(新華社譯名室編,1993年)在這件事情上也幫不上多大的忙。例如,按照這個辭典,“Theaetetus”譯為“特埃特圖斯”,讀音上接近了一點,但是不如“泰阿泰德”這么流行,而“Theodoros/ Theodorus”在希臘語中譯為“塞奧佐羅斯”,在英語中譯為“西奧多勒斯”,在德語、荷蘭語中又譯為“特奧多魯斯”,本身就不統(tǒng)一。
今年上半年,在責編李濤博士把校訂意見發(fā)給我之后,我對譯文又做了較仔細的審校。感謝李濤在若干細節(jié)上修正了錯誤并提供了不少翻譯上的建議,盡管建議并不是全部被我采納。柏林洪堡大學的博士候選人程煒也為譯稿(主要針對注釋內(nèi)容)提供了一些建議和指正,這里一并致謝。據(jù)說學術(shù)翻譯在今天幾乎算不上“學術(shù)成果”了,不過我在工作中仍抱持了嚴肅和謹慎的態(tài)度,投入了大量時間和精力,只是對譯文的品質(zhì)不敢有任何自詡:審校過程中我常常能發(fā)現(xiàn)一些問題,而且我相信仍有不少問題存在。敬請讀者批評指正。
詹文杰
普林斯頓,2014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