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族群與邊界:文化差異下的社會組織(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
- (挪威)弗雷德里克·巴特主編
- 15077字
- 2022-07-22 16:38:07
當族群身份成為社會污名
把族群劃分為可對比的文化單元的問題和定義族群邊界的問【39】題一直受到人類學家,特別是文化人類學派中的許多學者的關注。文化以及其他“客觀性”特質的分布通常已經成為學者們的研究得起建立起來的經驗性依據。這一類資料的分析也許會為我們提供一幅統計分配圖(如果我們有可能對“特質”的定義達成共識),并且也可能會展示出特質的集中度是如何與已命名的族群相關聯的。然而,如果族群不是與具有明顯差異的經濟體系或者是穩固而持久的政治群體相重合的話,就會一直存在“過渡帶”(transitional?zones)的問題,也就是說,在“過渡帶”里這類的標準使族群邊界變得模糊不清。可是在許多這樣的地區里,人們自己顯然可以輕而易舉地確認自己的族群身份資格。換句話說,我們既會發現高度的“同質性”(相當不顯著的客觀性特征分布),也會發現在本土觀念和日常人際交往中所表現出來的族群多樣性的跡象(參閱Nadel?1947,Garvin?1958,Moerman?1965)。
這就提出了一個非常普遍的問題,即從社會關系的角度來看,族群的多樣性是如何連接(articulate)和維持的。
為了分析族群邊界的社會組織,我們需要一個相關的參照框架,在這個參照框架下,根據邏輯上與相關語言一致的概念,我們揀選出了那些我們有點懷疑地稱之為?“特質”的客觀現象。這種分析的基本原則是:族群屬于社會分類,這些分類為地位歸屬打下了基礎,所以族際關系也根據這種地位被組織起來。我的材料說明了這樣一種情況:在某種意義上族群地位(或身份)是不合法的,【40】因此在制度化的族際行為中是不能表現出來的。雖然如此,正是這種非法性在基本互動的角色擔任過程中具有了明確的含義,從而使族際關系具備了形式。
我的個案涉及居住在挪威北部西芬馬克(West-Finnmark)的峽灣與水道區域的挪威人和海岸拉普人(Norwegian-Lappish)的雜居區。1在整個西芬馬克,拉普人(Lapps)與挪威人(Norwegians)之間明顯缺乏“可對比的文化特質”,然而這些族群標簽卻附著在社區、家庭和個體中,并且也出現在日常使用中。盡管這些標簽沒有公開地使用,但是這種一致性表明,在具有對比身份和相似身份的人們之間的關系中,族群身份是一個重要的前提。帶有身份分歧的語言符號是豐富的同時又存在細微的差異。我僅僅能夠理解和分析這些符號的大體形式和它們各不相同的意義。然而,顯而易見的是,這些符號當中很少可以作為關于族群起源的可對比特征而被歸類,也許兩種區分開的母語(拉普語-挪威語)是唯一的明顯對照。因此,語言符號一定要在當地的社會背景下去理解;在當地的評價模式以及使用諸類措辭例如自給自足、隱蔽性、禮貌、潔凈等來表達對總體行為的詮釋上,我們面臨著理解上的困難。
在族群身份被污名化的不利條件下,上述的海岸拉普人成員竭力要取得挪威社會中的完全參與者資格。為了獲得這種成員資格,他們不得不提高能力來避免或接受當地挪威人的認可。在下文中我希望能夠說明的是:處于這樣的限制因素下展示在日常生活舞臺上的行為方式在融合與維持身份兩分法的不同互動范圍內被組織起來。因為關于身份的印象管理受到當事者的持續性關注,因此互動的范圍與身份通過日常交流而顯現出來。
現在我要更加具體地著手討論挪威最北部的芬馬克郡的族群狀況。
在內陸地區的鄉鎮[在挪威稱作自治市(kommuner)]操拉普語的人口占到了80%到90%,這些鄉鎮成為挪威拉普文化的大本營。他們當中的挪威人從事各種行政工作、社會服務和商業活動。一部分挪威人與大多數拉普人一樣通曉兩種語言。在8000多人口中有15%的人是馴鹿拉普人(Reindeer?Lapps)。冬季他們居住在【41】永久性住宅里而他們的鹿群就在附近的冬季牧場,到了夏季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會離開這個地方與他們的鹿群一起遷徙到北極海岸的海岬和島嶼上。該地區的馴鹿總數略高于10萬頭(Aarseth?1967)。絕大部分拉普人從事乳品加工業,并且把內陸漁業和采摘云莓作為副業。不少拉普人也從事社會和行政工作以及交通運輸業。
隨著人們從內陸地區遷移到峽灣和沿海地區的鄉鎮,人口中的族群比例發生了變化。在某些鄉鎮里操拉普語者的比例非常小,而在另外的一些鄉鎮里這種比例達到了20%至25%。(唯一例外是東芬馬克的一個峽灣鄉鎮,說拉普語的人占了一半。)沿著族群界線,拉普人與挪威人一樣把農業和漁業結合起來,在生態適應方面沒有出現差異。然而,從空間上來看,卻有族群聚集的趨勢。鄉鎮和沿海的漁村完全由挪威人控制[參閱Vorren(ed.)?1963,Kirke-?og?undervisningsdepartementet?1959]。在峽灣地區,特別是在我們關注的西部,拉普文化的可視性標志(如放牧馴鹿和游牧生活、拉普人服飾和拉普語的公開使用)要么在土著居民中不存在,要么它們就成了給個體歸類的相當不可靠的標準(如體型),而在諸如內陸地區這樣的地方,拉普文化的可視性標志非常盛行。2像挪威北部沿海一帶的外圍定居點一樣,人們靠漁業和小型農業來謀生。服裝、飲食習慣、住房、社會制度的主要形式、理想與價值觀分布都是如此均勻,以致表面上看來地區之間僅僅存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差異。總之,對于一個只是對該地區進行隨意而又短暫參觀的局外人來說,很有可能注意不到族群多樣性的標志,更談不上族群邊界了。
作為一名田野工作者,這也是我的第一印象,當然,我知道我只是處在拉普地區的邊緣上,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我已經走到了一個挪威峽灣社區的內部。直到我深入這個社區,從我自己社會化的日常生活事件中能夠觀察和學習時,我才對當地族群區分的相關方面變得敏感起來。因此,我將冒昧地評述我在這一田野調查過程中最初的、我認為也是比較重要的階段,而不去考慮由于我【42】的愚蠢錯誤所造成的不快。
起初我僅僅被看成是不錯的挪威游客,由于一個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沒有任何明確和常規性任務的參觀是一件相當少見的事情,因此我可能顯得有點特別。不管怎樣,這個社區里的居民都認為向我炫耀他們的挪威特性是再合適不過的。通過顯露他們在現代漁業和農業中的能力以及講述他們認為有價值的、跟他們的素質相關的當地公共活動,他們竭力凸顯他們的挪威特性。許多人喜歡強調他們的旅行經驗非常豐富,聲稱對挪威的其他地方都很熟悉,他們也忘不了提一下這個峽灣的一些人曾定居到遠至奧斯陸、德國、阿拉斯加和澳大利亞這樣的地方。此外,他們還喜歡喋喋不休地詳述他們住房建設的高標準,與他們在1944至1945年向遠南地區撤離期間所看到的相比,他們的畜舍質量也得到了提高(1944年德國人將該地區的所有建筑燒成平地,人口撤離,但是戰后通過政府的援助項目,峽灣社區又重新建立起來,人們再次在這里定居下來)。主婦們驕傲地不斷展示著她們裝修精美的廚房。在我看來,她們似乎對潔凈抱有一種狂熱,并且數小時地滔滔不絕地講述她們對日常家務料理的細心和良好習慣,她們引起了我的興趣。(在當地的挪威本土理論中,不潔凈是拉普人的惡習之一。)
她們用流利的當地挪威方言來講述這些,但是很少有人——如果有的話——能完全精通挪威方言,因為拉普語的結構在某種程度上可能干擾了她們的言語,所以她們講的挪威語稍微有點結巴。在社區已經放棄拉普語言的那些家庭里,這一點表現得更加清楚(見下文)。
我已經提到了幾個在我們的對話中當地人渴望探討的主題。作為純粹的主題,它們都符合標準挪威話語的規范,從社會學的層面看,這些主題有可能被認為是無關緊要的。然而正是這種一再發生的主題管理,再加上暗示著人口中族群分化的主題被明顯回避的事實,最終導致我把這些主題看成是身份顯示過程中至關重要的部分(參閱Goffman?1959)。當我的社會化繼續到下個階段時,這一點對我來說變得越發清晰。
我逐漸將自己的興趣集中在拉普人這一群體上,并通過向他【43】們講述我的研究,以及復述書本上關于這個地區的記錄,我小心翼翼又具體地表露出我的意圖,這顯然從深度和具體性方面加深了他們的心目中我是一個最不同尋常的挪威人的形象。然而,不用說,我的興趣和問題惹惱了社區的大部分人。當有關于我的興趣的謠言通過廚房里的談話而被四處傳播時,一些年輕人連著幾個星期回避我;他們把我當成了多少有些令人討厭的密探。另外一些人尤其是一些中年人,向我吐露了真情。我以一種拉普人可能視為遠非消極的方式去關注他們,而我也似乎成了一個有關廣闊社會的有用信息源(當然,其他的人類學家也經歷了相似的田野情境)。因為沒有觸及有關族群劃分的爭論,人們慢慢地把我當成了可以接納的陌生人,在與我的交往中他們也變得輕松了許多。他們越來越不在意他們在日常生活中習慣使用拉普語的“秘密”,當他們發現我能在簡單的對話中使用拉普語時,我們建立了彼此信賴的關系:比起過去,現在我開始可以公開而直接地提及族群劃分的問題。在我最初的社會化中常常涉及的討論主題越來越淡入到背景里了。然而,除了在獨立居住的家庭和三四個人的小群體內,我從來沒能夠使這個社區的人參與到這些有關族群劃分問題的討論中。在公開接觸時,比如10至15人參加的聚會上,商店里聚集的小批顧客中,或碼頭上等待當地輪船的人群里,我幾乎不可能取得成功。
總之,田野工作的第一個探索階段把我帶入了附近的一些社區包括這個鄉鎮的行政中心,最終也讓我了解了一些基本的社會事實,這些社會事實與他們把我當成普通的挪威人向我所顯現出的表面現象不一致。
這些事實包括:
1.?這個地區的人對彼此非常了解,能夠準確地劃分拉普人或挪威人[或芬蘭人(Finn)和達扎人(Dɑ'?a)——這是挪威人和拉普人各自的標簽]。
只有在當地的幾個區域里這一事實是存在的:按照互動和交流,我把該區域定義為:這是一個人們對彼此的居住地、遺產、社交活動和個人傾向都了如指掌的地區。因此,我們必須從中心固定【44】點的角度來使這個地區形象化,在這一個案當中,固定點是我的田野工作集中于此的“峽灣社區”。很明顯,被如此定義的區域沒有明確的邊界;它代表著個人信息領域的高度集中;但是考慮到目前的意圖,我們可以認為在30—50公里的播散范圍內,它包括從一兩戶到上百戶不等的分散小社區,人們把這些社區看成是拉普人和挪威人以不同比例居住的社區。我所進行田野工作的峽灣社區是拉普人最多的社區之一,大約150人中有6人被歸類為挪威人;而鄉鎮行政中心的挪威人最多,300人當中大約有20人被歸類為拉普人。
2.?在峽灣社區里,50多戶里大約有40戶將拉普語作為家庭語言。在使用挪威語的10戶家庭中的每一戶里,至少有一人懂拉普語并在其他的社會環境下使用拉普語。在家庭之外,拉普語成為更大范圍內的交流媒介,但是語言行為表現的是:拉普語必須被看作一種秘密語言或語碼,往往只有在涉及可靠的拉普人身份的條件下才可使用。
這些事實清楚地表明拉普人身份問題是一個受到普遍關注的話題,掌握了這些事實,同時也意識到社會空間維度肯定是有效的觀察架構,因此我可以進行更多選擇性的數據收集。
這并不奇怪,峽灣社區的拉普人中我最要好的朋友們這時開始準許我走入他們個人身份的兩難處境。這往往以坦白的形式表現出來:他們畢竟是一種拉普人。他們的父母和祖父母生活在茅草屋里,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最晚住到了20世紀30年代。在當時,一些人甚至還穿戴拉普人服飾,拉普人的膠質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前相當普及。沒有完全精通挪威語,以及在和自信傲慢的挪威人的互動中由于這種或那種原因所遭受到的惡意和嘲弄都困擾著拉普人。他們甚至心存懷疑:他們在峽灣低下的生活水平和工業企業的匱乏可能源自于他們低劣的種族身份。3他們說“拉普人肯定很愚蠢”。他們也確信一般的挪威人也都持有這種看法。在所有細節中他們悲慘的自我形象正如當地挪威人所定義的那樣都成了拉普人身份污名的反映。
【45】這種窘境在十六七歲至50歲的人身上表現得最為充分,因為在這些年齡組的人具有最為強烈的抱負心;精神病學家有可能會認為這部分人口有身份神經官能癥的傾向。
在一篇關于賓客關系的文章中(Eidheim?1966),我描述了峽灣社區的人們是如何對待游牧拉普人的。峽灣居民炫耀賣弄似地表現著“挪威人”身份,展示他們對契約關系的偏愛、嶄新舒適的房子、他們的潔凈以及他們對挪威語的熟練掌握。然而,正如我所了解的那樣,他們在和那些他們歸類為達扎人(挪威人)的關系中則反映出了他們處境完全不同的另一面。
一般來說,人們可能認為導致他們處于兩難境地的基本原因是:為了獲取他們所重視的物質和社會資料以及分享社會機遇,人們不得不放棄或掩蓋被挪威人看作是拉普人身份標志的那些社會特征。
這一點必須要在當地生態和社會的某些特質的背景下去理解。4當地資源即耕地和漁場的數量很少或者幾乎沒有為生產的增加或多樣化提供任何機遇。單個家庭層面以外的資本管理并不存在(唯一的例外就是當地的私營店主),也沒有任何其他能夠促進鄰里社會的社會分化的社團或企業形式能站穩腳跟。5只有很少的家庭能夠或者愿意完全生活在鄰里和親屬關系的圈子里或者僅僅靠當地的漁業和他們的小農場的收益(一兩只牛和四到六只羊)來生活。因此,要取得更大范圍的成就只能通過在峽灣社區外的職業或至少是臨時的付薪工作來獲得,在這樣的工作條件下挪威人就是他們的社會伙伴而且還占據和擔任著正式和非正式的權威職位。
除了與游牧單位成員的“賓客”關系之外(Eidheim?1966),這些峽灣居民與內陸地區的拉普人沒有任何聯系。他們從來不去那些地方,他們對大眾媒體中有關于拉普人少數族群狀況的爭論漠不關心,他們處在為鞏固和振興民族團結精神(esprit?de?corps)而進行的拉普人運動的影響范圍之外。他們的取向和社會抱負被局限在一個社會區域里,在這個區域里,當事人要么是有挪威身份的人,要么是和他們一樣具有同等機遇條件的人。【46】
前述說明顯示,這里的互動是在三個不同性質的領域里被組織起來的,即(1)公共領域,(2)拉普人封閉領域,(3)挪威人封閉領域。這三個領域中的每一個都與特有語碼、主題以及評價聯系在一起,同時通過當事人的族群構成而得到進一步的區分。廣義形式下的這三種領域都是在特定的雙重背景中作為族群繼承的一種組織結果而產生的。然而,屬于這種或那種領域的行為都是隨情境而定的,它依賴于確定的環境或機遇條件。
首先存在公共領域里的互動。在峽灣社區內部屬于該范疇的最常見的互動是由一個或多個當地挪威人參與的場合。諸如婚禮、葬禮和洗禮這類大型的、并不常見的慶典活動;較為常見的是社區日常生活中的一些接觸。當地公立學校所有正式的有組織活動也屬于這一領域。因此,不足為奇的是,兒童和青少年所涉及的校外廣泛的日常接觸范圍里也包含了這些公共的弦外之音:使用挪威語碼,并且主題和評價也屬于公共領域的范疇。6
峽灣社區的居民認為向孩子們說挪威語是“必要的”因此也是“正確的”,他們說“孩子們不應該和我們有同樣的缺陷”。在商店里的一小群顧客間的互動也屬于公共領域。甚至沒有挪威人在場的情況下(店主就是當地的拉普人),人們認為把這種場景定義為公共領域也是合適的。店主本人就是明顯的引導者,如果碰巧有人用拉普語提問,他會不客氣地用挪威語回答。
正如上文已經提過的那樣,這一交流領域內的語碼是當地的挪威語。互動所圍繞的主題是峽灣社區及其外部日常生活中的家務勞動和常規問題,評價與挪威北部的沿海文化相一致。
當人們暫時處在峽灣社區外的時候,他們同樣把與挪威人的互動定義為公共領域里的活動。從行為主義的角度來看,包括挪威人和拉普人在內的當地人都使用這個領域里的習語來表現自【47】己,正如我在上文所描述的那樣,只要他們把我當成陌生人,他們就會通過這些慣例來限定我。
當然,也必須根據不包含在公共領域內的社會屬性或行為來定義公共領域。這種行為首先最重要的是拉普語的使用,其次是主題、背景和其他可能指向族群分化的暗示以及被認為是拉普人身份展示的一些其他行為。對于一個挪威人來說,清楚地展示自己的挪威人身份并且關注族群分化是相當普遍的,甚至某種程度上要比拉普人所表現的相應行為更加合法,因為在公開情境下的角色擔任過程中這一點是非常含蓄的,并且與挪威化目標一致(參閱注釋6)。我將舉例加以說明。
普爾是峽灣社區的拉普人,在小鎮的教育委員會供職,該委員會在小鎮的行政中心定期召開一些會議。但是他在這些會議上從來不去支持他所在社區的一所面向拉普人的公立學校,他也不向船上同行的旅客建議有關當地汽船的事情——國家在邊遠地區經濟開發項目中遺忘了沿海拉普人。
那么普爾為什么被看做是拉普人?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了解挪威人所尋找的種種綜合跡象。這種綜合征狀或意象與戈夫曼所運用的“污名”這一術語幾乎處在同一層級(參閱Goffman?1963)。有大量這樣的跡象,它們不均衡地分布在個體中。在普爾的個案上,我們可以列舉一些最相關的跡象:(1)他來自某個社區,挪威人用一種有點走樣的方式來稱呼這個社區的名字,這就流露出一絲對該社區拐彎抹角的侮辱。我們可以認為,正是這個諢號把這個社區里的人與拉普文化的空間尺度聯系在了一起;(2)他具有被認為是拉普人容貌的特征;(3)他操一口不太流利的挪威語;(4)在教育委員會的會議討論上他幾乎起不了積極的作用;(5)比起一般的委員,他常常不出席會議,并且也不委托別的代表去出席;(6)他“固執己見”,這一點甚至在行政中心也得到了證實,在行政中心他頻繁地拜訪一個被認為是拉普人的家庭。7
在教育委員會會議上,普爾和一些來自這個社區的其他人遭受著具有挪威人身份的委員的對抗。一個普通的挪威漁夫和小鎮【48】學校的督查員盡管在許多方面有所不同,但是從另外更加關鍵的層面來看,他們屬于同一類的人。普爾認為,比起他本人,他們更加了解適當行為和有效行動的細微差異,客觀上他們更加熟練地掌握了語碼。他們“具有”正確的身份,這使得他們在委員會的會議上成為公認的牽頭人,而他只不過是某類隨從而已。
到目前為止,我所提及的有關于公共領域里的互動使我們能夠總結一些該領域的特征。在這些特征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這樣一個事實:該領域的互動是在挪威人占優勢的情境與機制內發生的。不管怎樣,認為當地人口是由拉普人和挪威人兩種族群類別所構成是一種壓倒性的定見。但可以公開展示拉普人身份并沒有成為一種可被選擇的做法,因此在公共領域中并不存在制度化的互動,在這種互動中拉普人可擔任各種角色,或者說,拉普人和挪威人不再地位互補。使身份分裂(identity?cleavage)公理永久保持下去的是這樣一個事實:在公共領域當中人們能夠根據他們的任何角色行為來確認彼此所屬的不同族群類別。這一事實強化了附著在族群類別上的種種綜合跡象以及不同身份在社會環境中被折射出的觀念。在這一背景下我們可以推斷,就整個沿海拉普人盡可能避免用當地語言符號和標志來暗示他們身份的行為范圍而言,做一名拉普人是對印象進行管理的主要制約因素。
在該地區,在所有人相遇和互動的地方,沿海拉普人與挪威人之間的這類公開接觸都成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可以說,當這種相互認可的、現實的關系內涵在公共領域里沒有受到嚴重(當然,嚴重程度必須受到情境定義的約束)侵害時,關于共享身份的偽協定(pseudo-agreement)被建立起來。表面上看來,公共領域里毫無問題的互動流或者說這種互動流一直在持續的現實表明,公開接觸的總特性反映出了相互協定,甚至對于陌生者來說,這雙方的溝通已經非常充分了。8然而,從族群的角度來看,每一方都會轉向封閉的后臺,根據身份來詮釋和討論公開接觸中的慣常內容。我盡一切努力所觀察到的拉普人的封閉后臺構成了一個只有通過與公共領域相比較才能理解的交流圈。正是在這二者的連接中,即建立公共場合與族群封閉后臺的常規區分中,身份的組織意義【49】才凸顯出來。
我認為略去對挪威人封閉后臺的深入討論,也就是說或多或少把挪威人的封閉后臺視作理所當然的,而更多地去關注拉普人的封閉后臺,這可能屬于防御性簡化(defensible?simplification)。正如前文所提到的那樣,在我看來,在我作為田野工作者的社會化的考察中,如果不是作為完全的參與者,那么至少是作為一個毫無惡意的旁觀者,我逐漸被允許進入這個交流圈。
拉普人的封閉領域與拉普人之間的親屬和鄰居關系相一致,但是它也包括更廣闊區域內彼此都知道對方是拉普人的非親屬和非鄰居的關系。拉普語是交流符號,除了幾乎不懂或根本沒有掌握拉普語的小孩子之外,在該領域內的交流中不會使用拉普語要受到消極的制裁。考慮到拉普人在公共領域的參與以及在鄰居、親屬和朋友之間使用污名化符號的偏好,顯然日常例行的接觸需要敏捷的社會理解力,并且也需要掌握定義和再定義場景的共享而又熟練的技巧。
在社區內部的日常生活中最常見的偶發事件是一位當地挪威人進入事先建立起來的封閉后臺。那么人們會立即從拉普語轉到挪威語,話題也隨之進行調整。在一般意義上來說,挪威人不僅把拉普語視作劣勢語言,而且他們在場的情況下如果有人使用拉普語他們會認為非常不得體和富有挑戰性。(所有的挪威人都是單語者。)當然,現在這類情況也常常發生,即在這樣的封閉后臺中,當地挪威人處在語言行為的聽力所及范圍之內時,這常常會提醒他們,他們生活在怎樣的人群中。挪威人也允許我進入他們的封閉后臺以便“加深”我對拉普人綜合征候的理解,由此與他們腦海中對拉普人根深蒂固的看法達成一致,同時也為了將拉普人綜合征候和他們所認為的挪威人特征進行對比。9
在峽灣的家中,不斷變換的語碼與主題的技巧并沒有讓人感到不方便;封閉圈里的交流總是可以在后來得以恢復。然而,不同的情況需要有不同的解決辦法。行駛在峽灣航線的汽船是一個公開討論的地方,它具有相當重要的社會性。在汽船上人們互相交流著信息、傳遞著流言,在這里他們遇見了熟人也碰到了陌生者。挪威人和拉普人混合在了一起。在這種背景下,人們也許會期待他們以下列中的任意一種或三種身份去交流:(a)以乘客的身份,他們根據公共領域的慣例來為交流的場合定界;(b)作為挪威人,【50】他們為乘客們的封閉場合劃定范圍;(c)作為拉普人,他們同樣要確定乘客們的封閉場合的界限。然而經驗所觀察到的現象卻是從(a)到(b)或從(b)到(a)發生著幾乎感覺不到的變化(意味深長的眼神交流、含蓄的沉默或者閃爍其詞——?一種一般演說中的元交際)。另一方面,盡管船上擁擠,為了防止(身份)泄露,小船幾乎沒有提供任何有利的空間安排。即便如此,從(a)到(c)或從(c)到(a)中也存在著發生頻率相當高的、清楚無誤的角色轉換。當一位拉普人已經與作為角色伙伴的另外的一些拉普人和挪威人扮演了一段時間的乘客角色之后,為了與他已經可能有半年多沒見面的一名同行拉普人乘客交流,他更傾向于轉換成親戚或朋友的角色。他們兩個都希望用拉普語相互問好和交換信息,于是在空間上他們臨時把自己與公共場合隔離開來。因此,由兩三個人組成的小群體會在走廊里、樓梯平臺上小聲地用拉普語交流上幾分鐘,如果天氣不錯的話,他們也會在圍欄邊彼此站得很近。片刻之后,如果有挪威人或不明身份的人靠近的話,在這位干擾者進入聽力范圍內之前,他們會自然地把這種情境再次定義到公共領域中。
在沿海汽船甲板上的交流動態可以作為對一些重要觀點的闡釋。一般的公開情境幾乎為挪威人提供了實現他們各種意圖的最佳條件,因此挪威人身份的維持并不是一個十分受關注的問題。但是,對于拉普人來說,他可能會發現自己處在十分尷尬的境地。如果他忽略了拉普人,也就是說,在某種意義上他繼續用公開領域里的慣用語來扮演乘客角色,那么他與拉普人的親戚、鄰居或朋友關系就會受損;如果他為了維護這樣的親戚、鄰居或朋友關系而避免在公開領域里的接觸,即使他在聲音空間上控制得非常好,他依然被認為是隱性的拉普人。
通過對比,一些至關重要的否定述辭可以合乎邏輯地被推論出來,同時也可以憑借經驗察覺出來:就身份來說,全體乘客從未分成永久性或半永久性群體;既屬于公共領域又屬于拉普人領域的角色同步性也永遠不會被觀察到。
在某種情況下,出于某種目的,拉普人和挪威人的身份會在一段時間內融合在一起,在這種情境下,如果聲音空間可以被控制的【51】話,公開的挪威型與封閉的拉普型之間的交替或轉換將不可避免地產生。一艘運輸船到峽灣來裝載干魚時我就見證了幾次屬于這類性質的工作場景。五六個當地人和三個挪威船員一起參與到一項工作中,這三個船員的主要工作是整理船只。空間背景是停靠在碼頭的一條小船,岸上有間相對較大的倉庫用來儲藏干魚。當只有這幾個本地人在碼頭上或者他們直接和碼頭邊的船員對話時,他們使用挪威語,當他們進了倉庫后他們就使用拉普語;每當他們走出倉庫門時又轉換成挪威語。
我們已經看到了拉普人污名不僅與公共場合的行為有關,而且與來自他們族群的同質性封閉場合的無意識(身份)泄露有關。還有另外一種不是非常普遍的變體:一方受到嚴重冒犯以至處于憤怒之下他放棄了所有偽裝,于是公開的族群間的爭端就產生了。一般說來在這類的爭端中勢必是挪威人有最后的定奪權而拉普人是失敗者。我來回顧幾件事情作為這類變體的例證。一位來自峽灣社區的男子有八個兄弟姐妹,他是個師范生。多年來他一直在東芬馬克的一個社區里任職,西芬馬克的人都熟知那是一個拉普人占優勢的社區。在他的峽灣老家里剛好有個職位空缺,于是他去申請這份工作。這意味著向以挪威人為主的校董事會發起了挑戰。他們似乎反對讓一位拉普人教師在拉普社區任教。用他們的觀點來看,上任的挪威教師在峽灣社區開展了非常成功的挪威式教育。他們擔心新來這位教師可能會改變這一切。據報道稱,有一位董事會的成員曾在公開場景下說,“讓他和拉普人就待在東芬馬克,他最適應那里的條件……”這位男子沒有得到這份工作。
舉例來說,即使在校董事會這樣的有威望的機構里或者像海岸汽船上的公共領域里,挪威人規定行為標準的權力從來沒有受到拉普人的公開質疑。然而不是所有的挪威人都被賦予了定義場景和設定標準的同等權力。通過招贅婚姻(uxorilocal?marriage)來到峽灣的一位男士就是這種情況的很好例證。他非常傲慢地突出他的挪威性,一刻不停地傳播著拉普人鄰居們的流言。他挑撥過峽灣里的大部分人,偶爾他獨自和幾個當地拉普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對場景的定義和角色扮演就會受到一些參與者的摧毀。有【52】一天他和幾個當地的拉普人一起動身去修建跨越小溪的一座小橋。像往常一樣,他裝出是這群干活人里的唯一行家,但是其他人懷疑他的技術,爭論由此產生。顯而易見他們之間的關系被破壞了。于是拉普人改用拉普語并且根據他們自己的設計繼續工作。這位挪威人大發雷霆,幾乎失去了理智,他揮舞著胳膊,高聲辱罵著別人;但是這群拉普人的優勢是牢不可破的。發泄了幾個小時后,他憤怒地離開了工作現場,用精練的北部挪威語肯定了這樣一個事實:“人和拉普人之間確實有區別。”(Det?er?forskjell?pa??folk?og?finn)這一偶發事件例證了拉普人的“民族團結”被公開強調的罕見情境。
這類事件雖然少見但是卻具有明確而且往往是持久性的影響。在族群的同質性封閉場合下,這類事件被永遠記住、概括和詮釋,同時也進一步地強化了挪威人嫉妒性地搜尋著拉普人傲慢的任何蛛絲馬跡,然而對于拉普人來說,每一次的偶發事件都代表著一種暗示:在公開領域的角色扮演中要更加謹慎。因此在公開領域中拉普人行為的一個總體特征就是盡量避免挑釁。拉普人往往要么充當相當被動的伙伴,要么以他們的卑屈和被支使的態度給予了挪威人過度的角色支持。如果他提前預料到可能會有集中于他身份的對抗,他傾向于退縮,躲避人群,甚至改換工作地點。10
公共領域里進行的互動流這一事實并不意味著交往是建立在關于共享身份的真正的雙邊協議上。人們很容易被誤導去相信這一點,但是我們必須認識到,公共領域里的固有性質是:它沒有為拉普人提供展現源自他們的拉普人身份而無需付出巨大的社會代價的行為空間。這類行為留給了封閉場合,在這里人們在公開接觸中常常遭受到的社會危險和失敗被過多地反省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得以修復,或者說,通過與其他的拉普人分擔苦難,這些社會危機和失敗至少會暫時變得不那么嚴重。長時間的交談將會產生,例如,在社區外工作了兩三個月的成年人回到了家里,一下子坐到了廚房的椅子上,脫口而出:“太好了,又可以說拉普語了,再不用總是小心謹慎地想著該怎么用挪威語表達自己了。”或者,他會痛罵老板(他可能永遠不會面對面地這樣做),因為老板交給他一份最糟糕的工作,并且當他認為后者干得不好時便暗示他的拉普人【53】身份。其他人會說一些老生常談的事例回應著,就這樣談話不斷地持續下去。
現在我們了解了人們在公共領域下的制度化行為中是如何間接地識別彼此,拉普人在非制度化接觸中又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暴露了他們的身份。同時我們還看到制裁是何等的間接,也就是說,很明顯是對未來角色困境的預測而不是直接制裁限定了并且因此也補充了拉普人在公開情境下所扮演的傳統角色的形式。這一點與兩個族群范疇間的明顯的公開對抗形成了對照,這種對抗在芬馬克的內陸地區可以看到[可參見企業案例中的客戶動員(Eidheim?1963),以及成為拉普人本土運動基礎的多元論的綱領性理想(Eidheim?1968)]。在芬馬克的內陸地區,拉普人身份不僅在公開的人際交往行為的日常性事務的族際關系中有重大意義,而且在社會生活的更加形式化的領域中得到了應有的權利并發揮重大作用,也就是說,拉普人身份與董事會和委員會、鄉鎮以及對高級別的行政部門都有密切的關系。此外,拉普人身份在大眾媒體和志愿者協會中被表露出來,而且在對諸如語言、服飾、民歌和文化史的拉普人本土風格的日益崇拜中展示出來。
與內陸地區的大致狀況相比,這里所描述的沿海拉普人地區的拉普人身份只具有非常有限的組織潛力。它僅僅對在有限時空的保護性限制下所建立起來的封閉場合產生作用。內陸地區的拉普人合作活動都屬于公開性事務,它也允許拉普人價值觀的最大化并得到保護;而在沿海地區,為了建立封閉場合而對時空的操控以及在這些場合下所進行的一切活動。準確地說,都可以理解成隱藏起來的技巧而且由此得以維持,這就是人們不可逃脫的障礙(或污名)。
我曾經使用“交流圈”這個術語分別使“公開生活”和“拉普人的秘密生活”概念化。人們或者也可以交替使用“網絡”這一術語來對關系領域里的網絡進行定義,在這個網絡中可交換價值在流動,因此從廣泛的行為意義上來看,交換就產生了。那么作為當地交換資源的分配結果,網絡在這個群體中出現。
從這層意義上說,交換資源成為社會環境的一部分(起源、親【54】屬關系、外貌等)并且在人們的行為中(語言的掌握、角色的取用等)得到認可。拉普人的交換資源有可能也受到了封閉場合下的泄露以及偶然的族群間不和的影響。拉普人網絡的產生表明有一些交換資源只能出售給確定的人群,也就是說,與自己身份相同的人,而公共網絡卻表明了一個關系領域,在該領域里通過得體地扮演挪威人角色而掩飾拉普人角色,族群身份被忽略,交換得以產生。
雙方盡量表現得舉止得體,似乎族群性“無關緊要”;然而,我們卻面臨著一個矛盾的境地:正是族群身份構成了公共網絡中的關系基礎并且限定了這些關系。在這個網絡中不同身份的人在常見的、狹義定義的角色組(role-dyads)或角色叢(role-clusters)中進行著互動,如果務實的、大致的目標實現的話,交換的“協議”就達成了。比如說,一個挪威商人絕不可能因為他知道顧客是什么地方的人或者由于顧客在詢問商品時犯了語法性的錯誤就去阻止客戶/商人關系。而牽扯到“整個人群”的關系類型又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一般而言,這類的密切關系只有在同一身份的人群之間才能實現。在當地內部,拉普人可能會與挪威人建立這樣的關系。操著完美的挪威語,長著挪威人相貌的那些人,特別是如果他們愿意斷絕和其他拉普人的親密交往,那么他們會有更多的機遇實現這一關系。這就意味著在這類的關系中族群風格(ethnic?idioms)在交換資源里占據了較高的地位。我們繼續對以上的話題進行闡述:那位商人的女兒不會考慮嫁給這樣一個男人:他來自于污名化的拉普人社區,而且他還長著拉普人臉型、操著有語法錯誤的挪威語。11
在“區域”和“社會環境”這類的術語中隱含著這樣的一層意思:交換資源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本土文化和評估的限制,就此而言交換資源只是在當地有效。遷出本地就可以使超越這一約束的機遇提高。12如果一個人有其他的交換資源并且愿意定居在挪威人社區或者本區域以外的小鎮,那么他肯定會有更大的可能性建立和完成與挪威人極其緊密或廣泛的關系。我曾在上文提到過,有歷史文獻表明這里所描述的同步狀況代表了漫長范圍內的一個階段和同化的定向過程(挪威化)。比起個人被挪威化的前區域(ex?area)來說,整個拉普人社區的反污名化的漫長過程當然可能【55】是一個更復雜、更令人迷惑的問題。我本人并沒有去早在幾百年前就被認為是拉普人社區而現在是挪威人的社區里做過田野調查;這類的社區都是有記載的。因此,關于這類過程我所能總結的僅僅是來自目前分析的推論。
看起來,只要人們的行為在當地挪威人群中強化認知二元體系(cognitive?dualistic?system),拉普人的封閉場合就意味著它是一個解決一系列難題的必要方法。這種體系也相當于身份認同的許可和制裁的模式。帶著他們要參與到由挪威人定義的公共網絡中的強烈愿望,拉普人峽灣社區的居民竭盡全力使自己成為成熟的參與者。許多家庭甚至做出了極端的決定,阻止他們的孩子學習拉普語。可以推測,隨著他們挪威語水平的提高,他們的行為對身份認同許可的強化性影響也會相應地減少,由此所造成的制裁也會相應減少。同樣,拉普人網絡作為保持緊密關系的重要領域以及作為可能共同承擔社會代價的場合,人們期望維持該網絡的必要性也會減少。
然而,不僅僅是這個區域和社區的實際行為對當地身份認同的許可產生了影響,它也受到了諸如芬馬克郡內陸地區的廣大拉普人群體中大量拉普文化公開展示的影響。因為血統觀念與拉普人行為有關,所以人們會認為烙在這個特別社區的拉普人污名會以不成熟的形式盛行開來,即使已經有幾代人完全放棄了拉普語,雖然欣欣向榮的拉普人文化在內陸地區維持了下來。
這里所談及的有關這一漫長過程的推論都是不確定的并且存在明顯的局限性。但是我們必須考慮族群內部分裂的長期持續問題,這些問題通常在我們田野調查場域中所觀察到的日復一日的過程里是不會暴露出來的。恰好是基于這樣的材料,在某一人群中分析族際關系動態成了我的主要目的,在這個群體中,制度化族際關系并沒有直接依照各自的族群地位組織起來,然而盡管如此,【56】它還是受到其影響。在一定意義上它類似于皮影戲。對于當事人來說,具有分類意義的行為方式只有在發掘并且使當地價值觀與制裁系統化的條件下才能理解。這些行為方式可能是“客觀”的,比如像語言,或者他們包含族際行為一般特點的含義,比如像角色擔任。每種身份的組織潛力清楚地在日常生活的舞臺上展示出來。
我們必須牢記,正是當地生態和社會的普遍性特點提供了有意義的背景,在這個背景之下,拉普人與挪威人的族群二分被連接到了一起。族群身份的組織潛力受到了當地環境的限定。因此,馴鹿的拉普人和邊緣挪威農民的地方背景,比如像盛行在挪威南部拉普人地區的背景,將會產生完全不同的族際關系模式(參閱Falkenberg?1964)。
注釋:
1 作者于1960年在此地進行了五個月的田野調查,并在早期發表了關于在這個地區沿海拉普人與游牧拉普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的文章(Eidheim?1966)。
2 然而,在一些地方,諸如我在大部分的田野調查期間所居住的峽灣社區,集中著某種在今天看來可以被理解成拉普人體形的特征。
3 他們也有現在已經透露給我的其他“秘密”:喜歡吃拉普風味的菜肴,一些老人更喜歡用手抓飯吃,他們當中的三四個老人也穿鹿皮靴(只有在家里)。大部分人在修建新房子時把硬幣和其他的護身符埋在地基下面,在宰殺牲畜時他們也使用一些符咒,新年后他們才開始編織漁網,等等。
4 參閱埃德黑姆的文章(Eidheim?1966)。
5 從本世紀初起,建立和運行形形色色的國家協會的當地分支機構的嘗試通常是由教師或者其他的達扎特人(dazat)發起。然而,所有的嘗試都是短暫的。這一點與羅伯特·佩因?(Robert?Paine)所提供的關于另一個拉普人峽灣社區的資料有很大的反差?(參閱Paine?1965)。
6 這個學校的主要目的是傳播挪威理想化社會中通用的價值觀,把拉普人社區挪威化已成為世世代代所奮斗的隱性目標(有時也是非常明顯的目標)(Dahl?1957)。在挪威化過程中,挪威教師和在拉普人社區結婚的少數挪威人總是承擔著執行者的角色,也就是說,他們要對公共領域內的行為舉止的標準做出規定。
7 在這個區域很少有成年拉普人不表現出所列舉的第1、2、3和6中的一種或幾種污名;通常他們表現出了全部的特征。除此之外,當地挪威人也豐富了這些綜合性特征。例如,通過有關的具體角色行為表現出在挪威人的觀念中拉普人的詭秘、迷信和愚昧。
8 實際上,如果仔細觀察的話,我們就會很容易地發現公共領域是如何在過去的幾代里逐漸呈現出新的維度。當然,這是一種定向性長時段過程的跡象,我們稱之為同化。
9 例如,他們其中一個人就房子說道:“我決定不接受標準房子的設計圖,建【57】這種房子花了我很多錢,但是我要展示給他們看真正的房子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它又是如何裝修的。”這個人是社區里唯一一個在整幢房子下面蓋水泥地下室的人。這幢房子建在了一個墊高的地基上,房子的下半部分用醒目的粉色漆成。他說,“當然了,這里的人們現在都有好房子(你不能想象‘二戰’前他們的居住狀況),但是要記住行政部門強迫他們接受這種標準化住房;如果幾年后你再回來,你可能會了解他們維持這種房子樣式的意義!”
10 然而,挪威人在公共關系中非常講究舉止策略。他們在私下里告訴我或彼此說道,“是的,他是拉普人,但是他這個人挺不錯的。”一位教師說,“我知道我的許多學生都是拉普人,當然了,我使用一些策略不去注意這個事實。”
11 具有代表性的是嫁到峽灣社區有挪威身份的六人中有五人是來自這個地區之外。
12 這一類的遷移,特別是未婚年輕人的遷移產生了,但是還沒有達到人口都從這一社區流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