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為了慶祝天皇的誕生日，男女學生踏著整齊的步伐，登上樓梯，走進樓上的會場。銀之助、文平和丑松三人，分別是高小二年級、高小一年級和高小四年級的班主任，他們各自把本班的學生領了進來。退職的敬之進現在已是來賓身份，他似乎懷著留戀的心情，跟隨在他原來那班學生后面，也一齊上了樓。

在這歡樂的節日里，有一件事震動了丑松的心懷，使他突然感到了新的悲痛。那是因為東京一家報紙上刊登了豬子蓮太郎病重的消息。慶祝典禮即將開始的時候，丑松看到了這張報紙，當時來不及細讀，只好就那樣把它揣到懷里帶來了。世上有這樣一種人，他來到人世間后，在短短的歲月里就送走了漫長的生涯，就像是人生旅途上匆匆的過客一樣，蓮太郎恐怕也就屬于這一類吧。報紙上報道他的病情似乎難以拯救。啊，這位前輩胸中燃燒著的烈火，在焚燒這個世界之前，也許會先把自己的身子毀滅殆盡吧！丑松時刻在惦念著前輩的身體，他真想再反復讀一讀報紙，然而眼下卻不許他這樣做。

這天，紅十字社的社員也在這里舉行慶祝活動。聚集在會場里的人們，胸前佩戴著紅色的綬帶和燦燦發光的銀質紀念章，看上去煞是有趣。東墻邊站著二十幾個從各個寺院來的住持。今年有個不足之處，蓮華寺的住持沒有來，這在當地人看來是很少有的。會場中，最惹人注目的是個名叫高柳利三郎的新進政治家，他如今聲名顯赫，據說今年還要作為議員候選人。銀之助、文平以及其他男女教員一起聚集在風琴旁邊。

“立正！”

丑松莊重地喊著口令。慶祝典禮開始了。

作為首席教員的丑松，反而比校長更博得男女學生的愛戴。“致最敬禮！”丑松這一聲口令，深深震動著孩子們幼小的心胸。在《君之代》的歌聲中，校長畢恭畢敬地揭開了天皇的御影，接著朗讀敕語。人們高呼“萬歲！萬歲！”聲音像雷鳴一般響徹了會場。這天，校長把“忠孝”作為演講的題目，他胸前掛著那枚金質獎章，風度瀟灑，儼然是一個教育家。《天長節》的歌聲一落，高柳作為來賓代表講話。高柳是慣于此道的，所以他的講話非常出色。長于雄辯這本來是信州人的特征，在這種場合出席致詞，也頗能打動人心。

會場上洋溢著和睦和歡樂的氣氛。

散會以后，高小四年級學生輪番拉住丑松問長問短，又蹦又跳。有的拉住他的手，有的在他的袖子底下鉆來鉆去，打打鬧鬧。丑松想躲開，可孩子們不放他。有個三年級學生名叫仙太，是新平民出身，這個學生平常總是受人歧視。今天，他也是孤獨一個人靠墻站在那里，看著別的孩子快樂地玩耍。可憐的仙太，連天長節這樣盛大的節日都不能同別的孩子一起慶祝。丑松暗暗咬著嘴唇，想鼓勵他一番：“鼓起勇氣，別害怕！”可是正好有別的教師盯著，丑松連忙躲開了孩子們。

今天早晨的一場大霜，使得學校后院樹上的葉子幾乎脫光了。惟獨櫻花樹仍然保持著秋天的風韻。丑松躲在一棵枝葉茂密的櫻樹下，從懷里掏出報紙來閱讀。微風掠過枝頭，發出竊竊私語般的響聲，這聲音不時打動著丑松的心。報紙上報道了蓮太郎的嚴重病情。記者對蓮太郎的思想雖然不完全贊同，但不能不為他那出身新平民而堅持奮斗到底的精神所折服。這篇報道還說，同悼念許多有作為的人逝去一樣，聽到蓮太郎沉吟病榻的消息，不能不感到無限同情。他的著作語言中肯，正是那悲愴的筆調使得他的文章具有迫人的威力。記者還說什么他本人對蓮太郎也十分欽慕。

地面上樹影搖曳，這景色不時地使丑松感到心驚。秋風送爽，太陽映照著干枯的樹枝，經霜的樹葉發出耀眼的光亮。這百花凋零的秋天啊，更激起了丑松對老前輩坎坷一生的傷悼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