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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本序[1]

《蟹行》(Im Krebsgang)出版于二〇〇二年二月,兩周內售出二十五萬冊,在德國所有文學圖書排名榜上躍至榜首。二月四日,德國最有影響的雜志《明鏡周刊》第6期率先將該書作為封面主題報道,標題是《德國的泰坦尼克——格拉斯的新作:被遺忘的難民船悲劇》,除了一篇《蟹行》評介文章之外,還配發了許多有關“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沉沒的文字和圖片資料,文章中稱,該書追述世界航運史上的最大海難——德國“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游船被蘇軍潛艇擊沉,是大膽地闖入了一個幾十年來德國戰后文學的禁區,而且寫得“極為出色”,“引人入勝”。二月五日,德國電視二臺首播“德國文學教皇”賴希-拉尼茨基(Marcel Reich-Ranicki)主持的電視節目《賴希-拉尼茨基獨奏》,這個節目早已在幾個月前就作了預告,是頗受德國文化讀書界關注的事件,賴希-拉尼茨基對該書大加贊揚,聲稱在閱讀時多次“熱淚盈眶”,作為資深文學評論家,他不會“在自己的水平之下流淚”,他贊揚《蟹行》不僅是格拉斯迄今最優秀的作品,而且也是近年德語文學最好的幾本書之一,他對著實況轉播的攝像機,向格拉斯表示祝賀。二月十四日的《明星周刊》稱:作者以高超的文學技巧,表現了二戰后期成千上萬德國東部居民向西部逃亡的歷史,將“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海難作為中心事件,“成功地把歷史事實與文學虛構融為一體”。緊接著,德國幾乎所有重要報刊都發表了對《蟹行》的評介,但是大多數文章主要是著眼于“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沉沒事件,“老人與海”成為好幾篇文章不謀而合的標題,而一些地方性報紙上發表的文章才比較注重作品的文學性。文學評論界對這部中篇小說幾乎一致贊揚,不少評論認為,《蟹行》是格拉斯文學創作的一個新高峰。

格拉斯見到一些報刊借《蟹行》這部小說就“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沉沒大做文章之后,在接受《明星周刊》記者采訪時明確提出:這是一場災難,而不是犯罪。當時仍在交戰,“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的行動有很大成分是軍事行動,這條船不是“難民船”,因為船上還有上千名德國海軍新兵和穿軍服的海軍輔助人員,蘇軍潛艇指揮官下令擊沉該船完全是正確的。關于闖入“禁區”之說,格拉斯也不完全贊同,他指出,寫德國這個發動戰爭的民族同時也是戰爭的犧牲品這一主題,在同時代的作家中不乏其人,德國東部居民向西部逃難,過去在東德是“禁區”,但在西德不是,他自己的許多作品都對此有所涉及,只不過人們對此沒有給予足夠的關注罷了。

在德國最大的兩家大眾新聞周刊《明鏡周刊》和《焦點周刊》公布的二〇〇二年年度“文學類”暢銷書單中,《蟹行》均排名第一,全年銷量在五十萬冊以上。《蟹行》是格拉斯一九九九年獲諾貝爾文學獎之后出版的第一部作品。有人說,諾貝爾文學獎給獲獎者投下了一道陰影,在其之下,不少作家基本停止了文學創作,很多人開始動手撰寫自傳或回憶錄。當記者問及格拉斯獲得諾獎對其文學創作的影響時,他說:“我在寫作時完全忘記了獲獎的事。無論是在獲獎之前還是在獲獎之后,寫作過程都是很費力很辛苦的。我當然明白,外界的期望是很大的。”他坦然地承認:“我不知道,如果我是在五十歲時得到諾貝爾獎,會怎么樣。但是,我是在七十二歲時獲得的,已經經過了很多年在有可能獲獎的推測和等待中的磨煉。”事實證明,七十五歲高齡的作家愈老彌堅,在文學創作上仍在不斷突破求新,作品本身無論是主題、構思、布局、敘述等,都確實可圈可點,不愧是出自大手筆之作,《蟹行》可以說是格拉斯又一次給了世人一個驚喜。

德國當年在納粹主義思想驅使下發動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德國法西斯的鐵蹄幾乎踐踏了歐洲所有國家,給人類社會帶來難以想象的災難,僅居住在歐洲的猶太人就被屠殺了數百萬。然而,這個發動戰爭的民族,同時也是戰爭的犧牲品。上百萬德國軍人死于異國他鄉,許多德國城市在戰爭后期乃至停火后仍然遭到盟軍飛機毀滅性的報復轟炸,一千多萬東部居民在寒冷的冬天向西部逃難,包括格拉斯出生和成長的但澤地區也被作為大國之間進行交易的籌碼,劃分給了波蘭,德國被盟軍四大國實行軍事管制,并且導致后來長達四十年的分裂,兩個社會制度完全不同的德國并存直到1990年才重新統一。長期以來,德國作為戰爭的發動者,始終只能扮演犯罪者和應該受到懲罰的對象,德國民族在戰爭中遭受的災難,一直是文學創作中極少出現的主題。

《蟹行》這部小說中敘述的威廉·古斯特洛夫其人其事以及“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沉沒,對于絕大多數戰后出生的德國人是完全陌生的。威廉·古斯特洛夫于一八九五年一月三十日出生在德國城市什未林,一九三六年作為德國納粹黨瑞士分部主席在瑞士的達沃斯被德國猶太青年大衛·法蘭克福特刺殺身亡。一九三七年,希特勒親自提議以他的名字命名一艘下水的新式萬噸旅游船,此后這艘船先是專門經營納粹政權組織的被稱為“力量來自歡樂”的大眾旅行活動,戰爭爆發后改建成停靠在岸邊的軍醫船和軍訓船。一九四五年初,蘇聯紅軍大舉反攻,迅速占領德國東部地區,“威廉·古斯特洛夫號”從但澤附近海港啟程,船上載有逃往德國西部的難民近萬人和數千德軍士兵。一九四五年一月三十日夜里,這條船在波羅的海被蘇聯紅軍潛艇“S-13號”發射的三顆魚雷擊沉,死亡人數估計超過九千人,大部分是婦女兒童,是世界歷史上死亡人數最多的海難。這一天湊巧是威廉·古斯特洛夫的五十歲生日,也是希特勒上臺二十二周年紀念日。作者客觀地陳述了“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沉沒的經過,沒有絲毫夸大或者渲染,用了很多篇幅追述三個與此密切相關的歷史人物的生平事跡,即威廉·古斯特洛夫,大衛·法蘭克福特,下令發射魚雷擊沉“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的蘇聯紅軍潛艇艇長亞歷山大·馬林涅斯科。亞歷山大·馬林涅斯科后來的結局頗具戲劇性,戰后沒有得到理應得到的榮譽稱號,反因其他原因被發配到古拉格群島服刑,直到去世多年后才得到平反,這一切都是以事實為依據的。

作家在鉤沉“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沉沒這段歷史的同時,巧妙地將其與現時主線串聯在一起,通過書中的敘述者,向讀者展現了德國的現實生活,敘述了一個新納粹分子戲劇性地向猶太人復仇的故事。

小說中的現實人物是主人公保爾、母親圖拉、兒子康尼。圖拉是讀過格拉斯作品的讀者熟悉的人物:在《貓與鼠》(1961)里,她是一個輕浮的少女;在《狗年月》(1963)中,她在蘇聯紅軍逼近但澤前夕,隨著德軍撤退;《母鼠》(1986)里提到,圖拉也許是上了“威廉·古斯特洛夫號”,并且一起沉入了大海。格拉斯在《蟹行》一書中又續起了這條線索,通過圖拉這個虛構人物的出場,“擁有了進入這些歷史素材的文學通道”[2],敘述了圖拉獲救,生下兒子,逃到蘇聯占領區,在社會主義的前東德生活的經歷。當年,她年僅十七歲,獨自乘“威廉·古斯特洛夫號”逃難。船被擊中后,懷有身孕的圖拉幸運地乘坐為數不多的救生艇,上了德軍的魚雷快艇“雄獅號”,當天夜里生下了兒子保爾。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作為記者的保爾,在母親多年的催促下,終于開始收集資料,準備撰寫一本記錄這一海難的書,小說就是以保爾的口吻用第一人稱敘述的。當年圖拉獲救后逃到蘇聯占領區即后來的東德城市什未林,保爾在柏林墻修筑起來之前逃到了西柏林,幾十年的記者生涯一帆風順,但個人生活屢經挫折,與妻子離異,也很少關心尚未成年的兒子。保爾在網上查找資料,無意中進入一個新納粹分子的個人網頁。他追蹤化名為“威廉”和“大衛”的兩個青年人的網上聊天,最后竟然發現徹頭徹尾的新納粹分子“威廉”竟然是自己的兒子康尼,而痛恨當年納粹罪行并且視大衛·法蘭克福特為英雄的“大衛”,則自然成為“威廉”攻擊乃至復仇的對象。結果,兩個年輕人在現實生活中重演了六十多年前的歷史,“威廉”將“大衛”誘騙到納粹頭目威廉·古斯特洛夫的出生地什未林,像當年大衛·法蘭克福特刺殺威廉·古斯特洛夫那樣,對“大衛”連開四槍,將其擊斃,然后向警方投案自首。

對于書中反映的這段德國歷史,作家本人是非常熟悉的,格拉斯于一九二七年出生在但澤,一九四五年初,他曾經建議自己的父母乘坐“威廉·古斯特洛夫號”逃往德國西部。由于種種原因,他們當時沒有踏上這條不歸之路,而是在一九四五年夏天遭到蘇軍驅逐后逃往西部。為了史實的準確無誤,格拉斯請了一位歷史學家幫助收集資料,自己則花了半年的時間進行整理消化,然后在九個月內完成手寫的初稿。書中對三個與“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海難密切相關的歷史人物以及歷史細節都寫得非常精細。

小說里虛構的現實生活里的三代人,可以說是德國當代社會的一個縮影。圖拉作為“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海難的幸存者和見證人,經歷了戰后的艱難困苦,對當年的海難她總是零零星星地重復個人的經歷,希望當記者的兒子有一天收集更多的資料,將“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海難寫成一本書,德國統一之后,她才見到唯一的孫子并且經常向他嘮叨往事。保爾在“威廉·古斯特洛夫號”被擊中一個小時后來到這個世界,他對自己頗有戲劇性的出生經過并無特別興趣,幾十年來一直有意回避有關“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的信息資料。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當他終于動筆要寫的時候,他先是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把這一數千人葬身海底的事件寫成文字,因此總是三心二意,直到他在網上發現并且證實新納粹分子“威廉”是自己兒子之后,才開始認真起來。康尼因父母離異,自小缺少大人的關愛,兩德統一后,他作為唯一的孫子,得到了奶奶格外的厚愛,而老人對個人經歷的片面認識,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仇恨的種子,他用奶奶送的生日禮物——電腦,設計了充斥著極右言辭和圖片的網頁,他把那艘擊沉“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的蘇聯紅軍潛艇官兵稱作“殺害婦女兒童的兇手”,把聊天對象“大衛”視為當年刺殺威廉·古斯特洛夫的兇手,采取欺騙的手段,將其殺害,并認為是為全體德國人向猶太人復仇。他告訴警察:“我開槍行刺,就因為我是德國人。”當年大衛·法蘭克福特在瑞士法庭上說的話是:“我開槍行刺,就因為我是猶太人。”現實生活中,被打死的“大衛”其實并沒有任何猶太血統,父親是核物理學家,母親是音樂教師,而且“威廉”并非真正仇恨猶太人,恰恰相反,他非常欣賞以色列對阿拉伯國家實行的軍事恐怖。

書名《蟹行》直譯是“按照螃蟹的走路姿勢”,書中主人公聲稱:為了尋找資料,在歷史的故紙堆里前后翻騰,東尋西找,與時代斜向地相遇,有點像是按照螃蟹的走路姿勢,它們總是假裝出向一側后退的樣子,然而卻以相當快的速度前行。格拉斯在接受筆者采訪時說:“使用現在這個書名完全是從小說的敘說方式出發的,在時間的安排上,在敘述的安排上,有平行,也有交叉,書里小說主線的敘述與螃蟹的行走方式很相似。‘蟹行’在德語中是一個常用的詞,只是表明一種運動方式,我想,在所有的語言中都有‘蟹行’這種說法,書名的意思就是‘按照螃蟹的走路姿勢’,完全是中性的,沒有任何貶義,只是指敘述或者寫作的方式,一會兒向前,一會兒倒退,有時交叉,有時平行,穿插了三個真實人物的生平和一個虛構人物的故事。”小說在敘述方式上,也不無螃蟹的走路姿勢,時間、事件、人物前后交錯,一會兒是交代歷史,一會兒又“以蟹行的方式回到我個人的不幸”,敘述流暢,轉換自如。不難看出,作家選此書名,還有隱喻歷史進程的考慮:歷史總是在前進和倒退的交替中前進的。

《蟹行》一書共二百一十六頁,在德國也可以被視作長篇小說(Roman),但是格拉斯堅持將其歸入中篇小說之列,并且在書里加上中篇小說(Novelle)的字樣作為副標題。對此,作家本人是這樣解釋的:“這本書寫的是非同尋常的事件(auergewhnliches Ereignis),甚至是雙重意義上的非同尋常的事件。一層是這條船的故事,一直到它沉沒,非同尋常的事件是敘述者在船沉沒的短暫時間里,在前來救援的‘雄獅號’上出生,另一層是,在互聯網上撿起這一主題的那個極右青年,竟然是他的兒子。接著,事情更加復雜化,最后重現了開始時的謀殺情節,使小說再次達到高潮。我認為,它具備中篇小說的等級,具備一個非同尋常的事件的等級。但是,由于幽默的原因,稍微也有一點破例,因為,虛構的小說敘述者始終聲稱自己在寫一篇報道,而且他總是把報道的風格加入進來。這兩種形式,即中篇小說和報道,相互之間保持著一種競爭的關系。一邊是報道的語調,一邊是敘述的語調。對于我來說,虛構的小說敘述者和我這個作者之間在書中進行的爭吵,很有吸引力。我把這本書當作一部中篇小說,他卻堅持認為是在寫一篇報道。”

《蟹行》中的敘述者“我”,是當年幾乎生在“威廉·古斯特洛夫號”上的保爾,而作者格拉斯則以“某人”“老家伙”“他”“我的雇主”等身份在書里時隱時現。小說的第一句話是:“‘為什么現在才寫?’某人說,這個人并不是我。”這句話使人立刻就聯想到《我的世紀》的第一句話:“我,替換了我的人,每一年都要出現。”

作為一位在文學作品中努力表現時代主題的作家,格拉斯始終將“用文學作為工具,去進行教育(aufklren)”(格拉斯語)視為己任。他說:“《蟹行》這部小說表現的主題,長期以來,在德國一直沒有引起人們的關注,驅趕前德國東部地區居民和一千多萬人逃難的主題,在西德被擠到一邊,在東德根本就不準提及。這也是我本人生活中的一個重大主題。我在一九二七年出生在但澤,我的父母在那里經營一個專賣殖民地產品的小店,一九四五年一月,我作為空軍地勤在科特布斯負了傷,曾建議我的父母乘‘威廉·古斯特洛夫號’逃往西部,他們當時沒有走,而是在夏天被蘇軍驅逐的。許多年來,我們一直在討論其他的災難、失職和罪過。在《蟹行》這本書里,圖拉的兒子直到五十多歲的時候才開始著手從他自己的角度寫這些母親已經督促了幾十年的往事。他在互聯網上找到了極右分子搞的有關‘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的網頁,這才真正開始寫他的報道。人們只要在德國的東部或者西部了解一下,就會發現,只有很少的人聽說過‘威廉·古斯特洛夫號’船和這次海難。威廉·古斯特洛夫是什么人,是誰把他打死的,出于什么動機,這一切幾乎沒有人知道。因此,我在書里講述了‘威廉·古斯特洛夫號’從下水到沉沒的歷史,也交代了計劃建造和命名的經過。歷史是不會停滯不前的。新的納粹分子與光頭仔不同,他們可能在高級文理中學甚至在大學里。抵制新納粹主義,必須持之以恒,我也努力用我的方式,即小說家的方式。……‘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海難雖然在書里起著重要的作用,……但是,這絕不是寫這本書的動機。……我在書里有意識地并沒有只寫‘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海難,而是還寫了這一事件之前的許多事和相關的人物生平,從威廉·古斯特洛夫的發跡一直到他一九三六年被殺,然后是醫學院學生、猶太人大衛·法蘭克福特的生平,他進行刺殺的過程,在瑞士坐牢,戰后去了以色列,還有蘇聯紅軍潛艇艇長亞歷山大·馬林涅斯科的故事,從他在敖德薩的童年,寫到他指揮擊沉‘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戰后被發配到西伯利亞。當然,這些生平傳記都是依據‘威廉·古斯特洛夫號’海難,按照這條船的命運,進行編排的。書里還有一個虛構人物,是我從過去的書里拿來的,圖拉·波克里弗克,她最早是出現在我的中篇小說《貓與鼠》里的,后來又在長篇小說《狗年月》里得到擴充,她現在又被寫進了《蟹行》。這樣,我就擁有了進入這些歷史素材的文學通道。對我來說,最初這只是一堆沒有經過梳理的素材,許多年來一直在我的腦子里,我總在想什么時候要把它們寫出來,而且必須寫出來,但是,直到我想到讓圖拉這個人物出場,我才找到了處理這些素材的文學通道。”

《蟹行》出版之后,有些文章提出,這部新作表現的主題表明格拉斯有向右轉的傾向,他們的結論是,格拉斯將趨向保守。格拉斯本人對此嗤之以鼻:“這完全是愚蠢的說法。如果認真地讀了這本書,就會看懂作者的意圖。我認為,也必須克服存在的左傾的盲目無知(linke Blindheit)。我們不應該把這個主題,這個重要的主題,交給極右分子,其實這也是左翼自己的疏忽失職,把這個主題放到一邊,避而不談,讓右翼將它送到互聯網上去了,因此,我站在我的左派立場上來寫書進行反擊。”德國統一之后,在德國年輕一代中,極右思潮泛起,尤其是在九十年代中期,發生了多起青年右翼分子襲擊外國人的惡性案件,社會輿論和絕大多數德國人都反對和譴責這些行為。前不久,德國主要執政黨——社會民主黨提出了一個禁止極右黨派NPD(德國國家民主黨)的提案,作為長年支持社會民主黨的格拉斯卻提出不同看法:從法律上禁止NPD,是阻止不了極右思潮的,應該加強教育,甚至可以公開出版加有注釋的希特勒的《我的奮斗》,讓年輕人了解歷史,思考問題,從而選擇正確的人生道路。書中安排“威廉”和“大衛”的父母在法庭面對,他們之間沒有仇恨,而是更多地對自身進行反省和自責:忽視對子女的教育,是導致悲劇的重要原因。顯然,再現歷史,昭示后人,反思往事,重在教育,是《蟹行》這部小說的中心主題。

筆者作為《貓與鼠》《我的世紀》的譯者,在二〇〇一年圣誕前夜收到《蟹行》一書的清樣,并且還同時收到了參加二〇〇二年三月下旬《蟹行》一書翻譯研討會的邀請。自一九七七年以來,格拉斯每次出版新作,都要和編輯人員一起向來自各國的譯者詳細解答翻譯中的問題。三月二十五日至二十七日,筆者在德國北部城市呂貝克參加格拉斯先生召集的《蟹行》翻譯討論會,會場設在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托馬斯·曼的故居“布登勃洛克之家”。這次與會的譯者多達二十二位,來自二十一個國家。其間,筆者有機會采訪了格拉斯先生。格拉斯在談了許多與《蟹行》及其文學創作有關的問題后,專門提到他讀過包括《金瓶梅》在內的許多中國古典文學作品,至于現當代文學,他特別推崇老舍的《四世同堂》,認為“《四世同堂》是一部很了不起的長篇小說,……我非常有興趣并且非常認真地讀了這本書,的確是一本很好的書”。得知《蟹行》將被翻譯成中文出版,格拉斯通過筆者寄語中文讀者:“我希望,這本書可能會從某種轉義上引起中文讀者的興趣。在中國歷史上,肯定也會有許多事件,或者早已被人們遺忘,或者長期不得談論,或者被列為禁區,我的這本書也許會促使某位中文讀者或者某位中文作家,去寫寫這些由于種種原因成為禁區的事件,那么我將會感到非常欣慰。”《呂貝克日報》的記者專門請筆者用中文寫下“君特·格拉斯:《蟹行》”幾個字,在三月二十七日的該報上,這幾個中文字作為通欄標題刊登在這次翻譯研討會的報道文章上面。

蔡鴻君

2002年4月寫于德國凱克海姆

2003年5月修改于德國林島


[1] 本序言原標題為《歷史與虛構的完美結合:再現歷史,昭示后人》。

[2] 2002年3月25日至27日,筆者在德國北部城市呂貝克參加君特·格拉斯先生召集的《蟹行》翻譯討論會。其間,筆者采訪了格拉斯先生。這段話及本文中的相關引文均引自筆者對格拉斯的采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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