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早聽人說過特異功能的神奇，不敢不信，但未目睹，總還是心存疑忌。前不久終于有緣親眼看了一回，一位赫赫有名的特異功能大師離我不足兩米之距，只見他把我們剛剛吃飯時用過的兩只不銹鋼餐叉并在一起，握在掌心，吹一口氣，揉捏片刻輕輕一擰，嘡啷一聲擲于桌面，兩只餐叉已是麻花般纏絞在一起。在場的人或驚叫，或目瞪口呆。我定了定神，看看四周的世界，心中竟一陣陣恐懼。怕什么？世界原來藏著秘密，在被認(rèn)為不可能藏著秘密的地方藏著秘密，世界就很是一個陰謀家似的可怕。我于是懂得，當(dāng)“地球是圓的地球是圍繞太陽轉(zhuǎn)著”的消息第一次發(fā)布時，反對者絕不是出于嫉恨，而是出于恐懼。

對特異功能的神奇，還是不相信者居多，這情有可原，因為多數(shù)人沒有機(jī)會親眼看看。但聽說，也有人對此取“不信、不聽、不看”的態(tài)度，還自稱是對科學(xué)的捍衛(wèi)，是反迷信的義舉，這真是更為特異的邏輯。不信，那是不信者的自由；不聽，則已有盜鈴之嫌；不看呢，才真是可怕的迷信了。有人說，現(xiàn)代最大的迷信是科學(xué)自己，說得痛快！任何思想、邏輯、認(rèn)識世界的方法，要是醉在自己的成功上，自負(fù)得以至封閉，都有望愚昧蠻橫成一頭暴君。

對特異功能（還有氣功）的神奇，又有人持另一種拜倒的態(tài)度：相信那是能使人類千古夢想終得實(shí)現(xiàn)的力量，是拯救眾生脫離困苦的佛光，是最最最偉大的宗教。我真是不信，同時我相信又一頭暴君正在發(fā)育成長。

我相信氣功和特異功能的神奇力量的確鑿。我相信它的效用越是確鑿，就越說明它是科學(xué)，是潛科學(xué)；我相信它越是有神奇的力量，就說明它越不是宗教，宗教一向是在人力的絕境上誕生。我相信困苦的永在，所以才要宗教。我相信，人們不愿承認(rèn)末日的必來，和不愿承認(rèn)困苦的永在，乃是所有救世哲學(xué)難于自圓的病根。

譬如說佛的宏愿，那不可能是一種事實(shí)，那永遠(yuǎn)只是一個理想：佛以一個美麗的理想，幫助眾生與困苦打交道罷了。因為：倘一人不能成佛，眾生便未得度。眾生都若成佛，世間便無差別和矛盾，也就同于死寂。若從死寂中再升華出一個更高明的世界，也只是有了更高明的差別和矛盾，于是又衍生出眾生更為高明的困苦，和更為高明的佛。佛很可能一向就是位媒人，經(jīng)他介紹，眾生才得與困苦相識，并天荒地老永不分離。